第27章 27. 「何遠征刑訊逼供案」· 舊友
第27章 27. 「何遠征刑訊逼供案」· 舊友
馮少坤的案子告一段落,趙成陽請了一周長假,打算回趟老家松河。
三月初的松河原本已經開始回暖,自北而下的西伯利亞冷空氣流又将這座城市一夜之間帶回隆冬。趙成陽将車開到自家樓下,才一下來就連打了兩個噴嚏,裹着羽絨服外套一路小跑進了單元門。
當年由于近親屬回避,趙成陽無法參與妹妹案件的偵辦工作,接觸不到第一手的證據線索,只能從同事口中旁敲側擊地打探案情進展。後來“真兇”落網,案子宣判,他又因為私自調查被上頭記過處分,大家唯恐殃及池魚,也不敢在這件事上繼續幫他。
除了技術科裏一位名叫何遠征的同事。
何遠征比趙成陽年長幾歲,當年是隊裏的法醫,負責勘驗趙馨怡的被害現場。就是他将現場遺有半枚指紋的情況透露給趙成陽,認為當時負責案件偵辦的組長選擇性地忽視這半枚指紋,做法不夠妥當。
後來趙成陽想通過Y-STR技術對現場采集的精液進行分析,也是何遠征從中協調,給他提供了可供檢測的樣本。
如今他想要找人幫忙分析馮少坤的DNA,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何遠征。
仔細想來,兩人已經許久沒聯絡過,上次一起喝酒還是大半年前。那天何遠征借着酒勁兒跟趙成陽倒了一通苦水,說自己一直在市局裏做法醫,日子過得中規中矩,沒什麽立功機會,快四十歲了都沒提上正科,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還是得找機會調動調動。
彼時趙成陽已經辭職,關于職業發展規劃實在給不了什麽建設性意見,只能仰頭陪何遠征吹了一瓶“勇闖天涯”,再象征性地寬慰兩句。
趙成陽回到家裏,母親已經備好一桌飯菜,各個都用盤子扣着,只等他進家門才張羅着要開飯。父親起了瓶常溫啤酒倒進玻璃杯裏,招手叫趙成陽陪着喝點。
幾日不見,父親的背又更彎了些,時間總在不經意間加速,比想象得更鋒利殘忍。趙成陽心裏不住一陣酸澀,換了拖鞋進屋,先将手頭的事擱置一旁,陪着父母好好吃了頓飯。
等到老兩口去午休,他才回到自己房間,找到何遠征的電話,撥了過去。
幾聲等待音後,電話接通,女人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喂?”
趙成陽不禁一愣,特意又瞧了眼手機屏幕,确認沒有撥錯號碼。
“喂?我是遠征的愛人。”女人解釋,“是成陽嗎?”
“欸,嫂子,是我。”趙成陽這才反應過來,“征哥在嗎?”
因為與何遠征一直關系不錯,趙成陽去過他家做客,同何遠征的妻子肖蕊有過一面之緣。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正當趙成陽以為信號出了問題,肖蕊才開口道:“遠征出了點事兒,現在接不了電話。”
趙成陽心頭猛地一緊,第一反應是何遠征執行任務出了意外,但再一想又不太對,他一個幹法醫的,按道理說危險系數不會太大。
趙成陽追問肖蕊到底出了什麽狀況,後者這才講出實情,同樣讓趙成陽覺得震驚。
幾個月前,何遠征有機會借調至濱江市東城區公安局,從事一線偵查工作。機會難得,雖然不得不和妻女分居兩地,但這樣的經驗對于未來升遷、豐富履歷都有好處,他還是很高興地應承下來。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借調後的一個月左右,何遠征在審訊一起盜竊案的犯罪嫌疑人時出了意外,導致嫌犯突發心髒病死亡。
随後,濱江市檢察院以何遠征涉嫌刑訊逼供為由,将人帶走調查。
何遠征被帶走後,檢方曾通知過一次家屬去領私人物品,包括這部手機,而後就再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肖蕊也去咨詢過律師,委托手續都簽好了,看守所卻說什麽都不讓會見,理由是檢察院的領導下過指示,這個案子情況特殊,會見需得帶着“批條”,否則就不能見。
偵查階段沒有卷宗,不能會見就了解不到案件情況,兩地公安對肖蕊只有情感安撫,表示已經去和檢方溝通了,都在替何遠征努力争取,讓她再等一等。
“那什麽,嫂子,你先別急。”趙成陽畢竟是從公安系統裏出來,還有一些能說得上話的熟人,“這樣,我先找人打聽一下,問問這事兒現在進展到哪步了,再看能替征哥做點什麽。”
至于馮少坤的DNA鑒定,他不得不暫時擱置,再想別的辦法。
*
另一邊,姜郁收到馮少坤案二審判決,法院将一審的無期徒刑改判為了有期徒刑五年。
孫燕親自來所裏取判決書,坐在姜郁辦公室裏仔細審閱辯方意見部分,一會兒問她是不是這個觀點沒提,那個觀點沒講清楚,才讓法院最後判了五年,而不是無罪釋放。
盤到最後,也不過是想給律師費的尾款打個折扣。
姜郁手上還有不少工作等着處理,實在沒那個閑工夫跟孫燕讨價還價。何況律師費用都是按照合同約定來走,無罪是無罪的價錢,減刑有減刑的算法,在此之外還要額外折扣,不僅不合慣例,還得重新修改合同。
姜郁幹脆找了個理由打發:“這事兒我做不了主,案子是金律師介紹來的,合同也是他那邊跟您簽的,費用方面您得跟他商量。”
原本以為老金自有一套對付客戶的方法,誰知最後還是乙方妥協讓步。金鴻發把姜郁拉到一旁,小聲說這合同就不改了,費用還按之前約定的來,但孫燕的前夫馮永昌後天要立遺囑,老爺子的家庭情況比較複雜,說白了就是老婆孩子太多,各有各的心思,孫燕需要所裏給她派個律師陪同參與遺囑見證,免得日後吃虧。本來這種服務也是要收費的,這次就不問她收了,讓姜郁去走個過場。
姜郁一聽就不幹了:“我一刑事律師,跟着去瞎摻和什麽啊?遺囑繼承的事兒我又不懂。”
“啧,都說了就是走個過場。”金鴻發道,“什麽叫‘見證’你還不知道嗎?遺囑那是老爺子早就給拟好的,過了多少個律師的火眼金睛了,也不可能讓你現場修改。而且人家已經安排了見證人,你就陪着孫燕過去,聽個熱鬧,審查一下見證人的資質,再看看程序上有沒有什麽瑕疵。”
既然不收費用,這活兒分給其他組的律師當然也不合适,孫燕又不接受年輕助理,覺得只有資深律師才夠裝點門面,除了姜郁也确實沒有更好的人選,總不能讓老金去替自己頂包。
姜郁最後只得認栽,勉強答應下來。
七十二歲的馮永昌大半年前被确診了前列腺癌晚期,遺囑見證只能在病房裏進行。盡管姜郁在去之前已經做好心裏準備,跟着孫燕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她還是被屋裏三四十人的浩蕩陣仗吓了一跳,不禁感嘆幸虧這是VIP的套房,才不至于和其他人摩肩接踵。
來人除了馮永昌的幾任夫人及其子女,還有其他親屬和各自的律師。見證流程由公證員主持,全程錄音錄像,馮永昌的律師代為宣讀讀遺囑內容,一長串的名單念到最後,竟都沒有孫燕和馮少坤的名字。
孫燕頓時坐不住了,上前去找讀遺囑的律師理論,非說人家給念漏了。律師索性将手裏的複印件給孫燕一份,讓她自己慢慢核對,到底漏了沒有。
財産分配這種事情,哪能稱了每個人的心意,就算孫燕再怎麽不滿,流程也得照常進行。馮永昌接過律師遞過來的鋼筆,正準備在遺囑書上簽字,孫燕突然就撲上去,用力拉住馮老枯槁似的手腕,不顧一切地喊道:“不能簽!這不算數!憑什麽沒有我和小坤!他也是你兒子啊!”
馮老爺子一把年紀,哪經得起這番折騰,檢測儀上的心率、血壓一路飙升,幾口大氣差點沒喘上來,吓得一旁律師趕緊叫人拉開孫燕,然後按下床頭的呼叫器。
幾名醫護人員匆匆趕來,替老爺子檢測各項指标。孫燕被請到了病房外面,焦急地問姜郁該怎麽辦,有沒有能讓今天這場遺囑見證無效的辦法。
姜郁不懂豪門大戶裏的是是非非,只能給出法律上的答案,說是遺囑以最新的那份為準。如果馮老日後改變主意,今天這份自然就失效了。
話語間,方才那名讀遺囑的律師從病房裏走了出來,抽出公文包裏的一份文件,遞給孫燕,說:“這是馮先生讓我交給您的。”
看見文件題頭的孫燕瞳孔頓時放大,如遭雷擊一般,顫抖的手翻到尾頁,像是隐約預感到了結果,只等一個命運的審判:
經我中心鑒定,1號檢材所屬人馮永昌與2號檢材所屬人馮少坤排除生物遺傳父子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