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修棧道
明修棧道
新生隊伍一波接着一波,人一個接着一個,源源不斷,絡繹不絕。
這一年除了學習別的方面實實在在躺平且漠不關心的時少爺今天也被自己學校強悍的招生能力震懾住了,他才意識到十二個班究竟有多少人。
果真沒多長時間就累的不行。
奈何他表面波瀾不驚,實際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心說自己為什麽要扛下了段之途這個狗東西遞上來的大擔子。
“兩臂側平舉,把胳膊端平。”
時湛輕輕用指尖擡了擡眼前小姑娘的手腕,沒幾秒鐘眼睫就慵懶的下垂,似乎不管是對工作還是對人都套着一層薄膜,冷漠又紳士。
他沒注意到,眼前這些剛入學的小姑娘,雙頰紅紅的像是想把他看穿。
時湛喉結滾動,聲音如同這間會議室裏的落地櫃式空調不斷噴灑出的冷氣:“好了,下一個。”
手下的黑色簽字筆停滞了幾秒,他用餘光瞟見眼前的人沒動靜,才擡起雙眸注視着眼前的人。
“還有什麽問題嗎?”
大抵是聲音和神色都太過于清冷淡然,眼前小姑娘驟然間回過神,臉頰比剛剛還要紅潤,有些小驚慌的搖搖頭走了。
像是做了很久的思想鬥争,咽下了一肚子的話。
女生移開身後,沒有再補上來下一個學生。
只聽把他喊來的狗東西把手頭的筆帽扣上:“好了時湛,六個班都完事兒了。先去吃午飯吧,下午還有剩下的六個班和初中那幫小孩呢。”
“什麽意思?”時湛微蹙着眉毛,“合着下午還要我來給你收拾殘局?不上課了?”
“哥啊,你是我親哥。”段之途就差跪下求他了,“張主任給的任務,我實在沒法撂挑子不幹啊,那我還想不想混了。”
時湛心裏也明白類似于這種的人情世故,學生會主席做好了,那是對保送生名額有優先争取機會的。
而每年都有這麽一出,當過班主任的老師早都習慣的放任孩子們去了。
反正能幹得了這種活的孩子,上不上這幾節課,成績也不會影響到哪兒去。
“那寧栀亦呢?量校服這種事遇到小姑娘,我幹不合适吧。”時湛說,“再說就咱們兩個,弄完高中部還得弄初中部那邊四五百口子,別說上課了,能不能到點兒回家都不知道吧。”
段之途一本正經的回答道:“放心吧您,咱十點才下晚修二呢,五個年級都幹完了,哈哈哈哈哈。”
時湛白了他一眼,照着他小腿就是一腳:“那你自己幹吧。”
說罷摘下胸牌塞到口袋裏就要走人,段之途見狀,趕忙小跑兩步搭上他的肩:“哎喲,我逗你呢,寧栀亦等會兒吃完飯也過來,等會兒我請你喝手打檸檬,行不行?實在不行把你‘親哥’也叫上,咱們人多力量大。”
時湛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檸檬茶全糖加冰,‘親哥’不準叫,保密,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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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江實驗中學無論是教學質量還是學校環境在全市都是數一數二的,唯獨食堂不比其他學校。
十二塊錢的麻辣燙全是澱粉做的丸子和豆芽菜,十二塊錢的牛肉面只有少得可憐的三片牛肉。
學校領導禁止學生點外賣,因為怕吃壞還要擔責,于是食堂每天都有各個年級的值班教師,不管是吃還是不吃,所有學生不許缺勤,午飯時間必須要在食堂坐好。
開學第一天,全校教職工的大會還沒結束,食堂裏沒有巡視老師,烏泱泱全是學生和食堂阿姨。
有提前踩好點的“叛逆”學生從自己的櫃子裏翻出自嗨鍋和桶裝泡面悠哉悠哉的奔往食堂。
時湛當然足夠叛逆,但這波大隊裏沒有他。
時少爺平日裏心高氣傲慣了,偶爾犯個什麽錯被抓到了也只是波瀾不驚的承認,就好像無論是表揚還是批評都與他無關,永遠那麽雲淡風輕,翻篇兒就能過。
可這事上他确實不敢,不是因為怕老師。
“吃什麽?少爺。”段之途在時湛眼前晃晃他的飯卡,“您是功臣,今天我來買單。”
時湛用懶散的目光掃了一圈食堂所有開放的窗口。
哪個也不想吃。
時少爺掏出手機回了兩句微信,心裏不知道在琢磨什麽,随後從口袋裏翻出自己的飯卡遞給段之途:“兩份拌飯,都不要辣椒,我先去樓上找地兒了。”
【Z】:二樓靠窗,你看到段之途幫他拿一下,買的拌飯。
【Z】:沒放辣椒。
【.】:好
二樓食堂窗邊,時少爺動動手指熄滅了手機,看着樓下還帶着紅領巾懵懵懂懂來食堂認領座位的小孩們發呆。
數不清多少年前,他也是這樣,和這群小孩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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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剛上初一的時湛個子很小也很瘦,可是從小養成的少爺脾氣一點都不小。
他記得剛上初一第一天,他就和隔壁班同學打了一架。
十二三歲的皮小子,也有零星幾個還處在萬人嫌的階段。那天隔壁班裏一個熊孩子徒手抓了窗口一大把香菜,在食堂阿姨一聲聲臭罵中狂奔而逃。
最後這一把香菜被他撒錯了碗,全到了時少爺碗裏。
然而那熊孩子似乎還什麽也不知道,直到小時湛回過頭與他對視,直到這冷得要把人吞噬的目光到了他的眼裏,他才反應過來:認錯人了。
從小連個香菜末兒到了嘴裏都要吐的時少爺沒有給他道歉的機會,表面上淡定的一批,然後站起來就給了他一拳。
那熊孩子被揍的六親不認,開學第一天就被同齡人教會了怎麽做人,從此再也不敢興風作浪。
如果是他現在的同學們看到他以前的模樣,沒人會把那個小孩子和如今一米八三的時湛聯系在一起。
“發什麽呆?”
時湛的思緒被來人比他更冷淡的嗓音打斷,随後看到被他放在面前的飯碗。
“趕快吃。”淩準把筷子遞給他,“等會兒涼了。”
食堂一片喧嚣中,段之途端着一碗泡面坐下:“時少爺莫非是觸景生情,想起來初一開學第一天爆揍我的那事兒了?”
時湛頭也沒擡的吃着碗裏的飯,但看上去似乎他并沒有什麽興致:“你還提呢,我都沒臉提。”
當年被他暴打的那個熊孩子,如今就坐在他對面,長成了個人模狗樣,會撩妹學習好的風紀部長,還成了有事沒事帶着他亂逃課的好兄弟。
“當時我也沒想到你那麽小個子居然這麽能打,旁邊多少人攔着你都攔不住,淩準一來,你一下就安靜了。”段之途提起這件事臉上還是笑意盈盈的,“要說我還得謝謝你呢,準哥。”
坐在時湛旁邊的淩準沒說話,也沒擡眼,輕輕的“嗯”了一聲,氣泡音襯得他嗓子有些沙啞。
段之途吃得很快,他吃完先去學生會找寧栀亦彙合了。
“哥。”時湛小聲喊了旁邊人一聲,“我下午在學生會幫忙,前兩節課應該上不了了。”
淩準剛好吃完最後幾口,手上收拾着碗筷的動作沒停,淡淡的回答:“嗯。知道了。”
随後很順手的幫時湛收走了碗筷,兩個人一路下樓,在食堂門口兵分了兩路,一個回班,一個回會議室。
時湛的手機冷不丁震動了兩下,他回頭看了看沒人,才從口袋裏掏出來看。
【段之途】:少爺,您的全糖加冰渣男手打檸檬茶已送到。
【Z】:好的,別被張鹵蛋發現。
【Z】:我這就來了,渣男。
【段之途】:妥了。
【段之途】:滾。
拿着一沓子服裝登記表的時少爺匆匆趕到開了18度空調的會議室,喝上了屬于他的續命檸檬茶。
酸酸甜甜,人間美好。
此時此刻,他還沒有一點兒負罪感。
段之途整理着手裏的東西,看着時湛這幅宛如糖瘾發作的模樣不禁有些擔憂的問道:“你多久沒喝這玩意兒了,能行嗎?”
時湛沒分給他一個眼神:“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啰嗦了?”
“不是啰嗦不啰嗦的事,某人不是暑假剛經歷了被扁桃體拿捏的痛苦?把我都吓得要死。”
說到這兒時湛也有點心虛,沒接話,手裏大半杯檸檬茶已經下肚,他才心滿意足的放下開始工作。
倏地,耳邊傳來兩聲不緊不慢的敲門聲。
時湛手頭的動作頓了一瞬,只聽段之途說:“應該是寧栀亦來了。”
門外出現的人在意料之中,又不全在意料之中。
先是寧栀亦抱着一摞類似于學校材料的東西進來:“我回班拿東西了,張主任讓咱們完事兒把宣傳欄也布置好。”
緊随其後推門而入的是淩準,手裏拿着兩把剪刀和膠帶,從邁進這間屋子,眉頭就冷不丁的皺了起來。
時湛順着他寒意逼人的目光先是落在了18度的空調上,然後落在了這杯快被喝完的渣男茶上。
時少爺心覺不好,被逮了個正着。
旁邊坐的好好的段之途也是心裏一緊:“啊.....栀子,咱們先去高一把剩下的班喊過來量身高,走,咱們一起去。”
寧栀亦也明白他是什麽意思,附和了兩句溜得飛快。
待他們走後,淩準默不作聲的上前幾步,修長的手指碰了碰挂滿冰水珠的杯壁,裏面比茶還多的冰塊被他晃出微微的響聲。
杯壁的标簽已經被液化出的水珠浸的濕透,上面赫然印着:渣男手打檸檬茶,全糖,多冰。
淩準的眼神再次掃過18度的空調,眼睫下垂,回到了坐着的人身上,并對上他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的熱勁過去了,又或許是空調溫度太低,也可能是茶太冰,時湛覺得自己被寒意包圍,從胃裏到心口都是一陣涼,涼的他胸口發疼。
淩準率先打破了沉默:“之前怎麽跟你說的,全都忘了?”
時湛沒應聲。
他那股子少爺勁兒好像一到了他哥這裏,就全部散盡,分毫不剩。
見他不說話,淩準有點兒自讨沒趣的感覺,只見他勾了勾嘴角,同時點了點頭,淡淡的說了句:“行。”
淩準拎着那杯幾乎只剩下了冰塊的檸檬茶轉身,只給身後人留下了一個背影,時湛覺得他肩頭松弛了一瞬間,好像是在嘆氣。
他默默的把空調變成了二十四度,時湛現在才有了感覺,這偌大的會議室已經和冰窖沒什麽兩樣了。
就連木質的桌面都被吹的冰涼。
淩準頭也不回的帶上了門,走了。
只剩下時少爺一個人,仰着頭靠在皮質的座椅上和天花板深情對視。
他又把他哥惹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