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空白時間的記錄
第8章 空白時間的記錄
2017 年 10 月 23 日,星期一。
清晨的教學樓萬籁俱寂。走廊上盛放的簕杜鵑開始凋落,玫紅色的屍體在二樓平臺上堆積如山。一名保潔提着掃帚,将離群的落花敗葉劃拉進屍堆。
溫西泠推開虛掩的門,教室裏空無一人。她緩慢地在堆滿書和試卷的座位間穿行,最終在一張桌子前停下,翻了幾本練習冊的扉頁,确定那是自己的座位。
她回頭,輕輕将後桌桌面上的試卷翻過來,在姓名欄看見了熟悉的名字,稍稍感到舒心。高一高二兩年,她和成桦都是前後桌。
她沒坐下,而是在教室走了幾圈,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忽然停下腳步,盯住後黑板上方的那排獎狀。
三班獲得的集體獎都挂在那兒。此刻,第一個位置上嵌着軍訓閱兵的獎狀:一等獎第二名。
他們果真修改了軍訓的歷史。
軍訓結束後,時間既沒有繼續走,也沒有回到高考當天,而是往後跳了大半年,從初春躍進了仲秋。中間幾個月去哪兒了?
溫西泠正覺頭腦發脹,忽然,廣播裏流出起床音樂,是她聽了三年的《森林狂想曲》。此時是 6:30。
提前半小時起床來教室自習,這是溫西泠的習慣。可她今天實在無心學習,她跑上講臺,打開電腦,挨個浏覽文件夾,全然沒注意到走廊上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早啊,溫西泠!”趙奕民猝然出現在後門口。
溫西泠手一哆嗦,慌張回應:“老師好。”
所幸趙奕民并未注意,只沖電腦擡擡下巴,問:“查資料?”
她的大腦已回過彎來,表情也變得從容:“拷 PPT,英語課課前分享。”
“哦。”他點點頭,“複習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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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又愣住了。
“你答應我的,當了班長成績不能掉。”
“盡、盡量……”她糊弄地笑笑,試圖在記憶庫裏搜索這句承諾。
“別盡量,你退步了我要撤你職的,你可不能……”
“說得好!”成桦突然從趙奕民背後走進來,“小溫同志,你要一手抓班務,一手抓學習,兩手都要硬,不能抓一頭放一頭……”
不等他念叨完,趙奕民反身就是一腳,卻被他靈活閃開。
“成桦!馬上考試了,你別影響人家。你——你去哪兒?”
成桦腳步一僵,窗邊的角落已不是他的座位。“我開個窗。”他邊硬着頭皮繼續走,邊尴尬地朝講臺上投去求助的目光。
溫西泠悄悄用手指了指。收到信號的成桦松了口氣,若無其事地将一整排窗都打開,才順着指示找到座位。
趙奕民走後,二人之間的氣氛微妙起來,一時無人再說話。溫西泠走下講臺,低着頭在成桦身前坐下。
在他們冷戰前的那兩年,每一天早晨的這十來分鐘,都只屬于他們倆。
高一剛入校時,成桦并不愛起早,恰恰相反,他幾乎天天遲到,趙奕民想了各種法子也治不了他。
直到期中考後,他聽說溫西泠每天早上第一個到教室,忽然打了雞血,第二天一早爬起來,早餐也顧不上吃,風風火火地趕在她之前到了,把她吓了一跳,那天早上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後來溫西泠便習慣了。成桦每天早上都來,有時他先到,她會在經過他時敲一下他的肩,算是打招呼;有時他慢一步,他也不吵她,只在坐下時輕輕道一聲“早”。
趙奕民在某個周一早晨到班,微微吃驚,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幾輪,若有所思,也不發表看法,只是自言自語:“挺好,挺好。”
此刻的溫西泠回味起細碎的往事,不禁有些唏噓。成桦突然開口:“剛才謝謝你。”
她淡淡回答:“你不也幫我解圍了嘛。”
“你剛才在看什麽?”
她将混亂的心緒抛之腦後,轉身向後一指:“你看那張軍訓的獎狀,第二名。”
他沉思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來,我們在軍訓時做的改變是确實存在的,只是這之後出現了一段空白時間。”
她點點頭:“我想找找這段空白裏有沒有留下記錄,但班級電腦裏沒存有用的資料,還得借趙奕民的電腦用用。”
“好。”他說完,輕嘆一聲,“這果然不是單純的穿越,比我們想象的更複雜。”
“這個時間點也很奇怪,上次好歹是軍訓,這次呢?”
他微微皺眉:“趙奕民剛才說,快考試了。今天是 10 月 23 號,接近期中考,也許就在本周。假設穿越時間還是一周,那這次的事件只能是期中考。”
“可是,這學期的期中考有什麽特別嗎?”
“不知道,我印象不深。”
陸陸續續有人走進教室,每個人臉上神色各異,有些是疲憊,有些是擔憂,只有一點相同——都在進教室後的三秒,意識到自己需要找找座位了。
也有些人例外。
郝墨川進來時嬉皮笑臉,好像全然适應了穿越生活,他站到二人面前:“你們倆有沒有覺得我今天有哪兒不一樣?”
成桦上下打量他一番,認真點評:“比高一胖了,但比高三瘦點兒。”
郝墨川翻了個白眼:“那你們有沒有覺得自己有哪兒不一樣?”
見二人反應遲鈍,他終于吼出來:“禮服啊!兩位大哥!今天周一!”
溫西泠一拍桌子,和成桦相視一眼,異口同聲喊出來:“不早說!”她看了一眼時間,懊惱道:“現在回宿舍也來不及了。”
“不對,你怎麽可能想起來?”成桦質疑。
“我看見別人穿了啊!誰讓你倆偷偷早起學習,這都穿越了,還惡習不改。放心吧,你們回頭看,至少一半人沒穿。”
溫西泠環顧四周:“趙奕民怕是要瘋了。”
郝墨川舉起一根手指晃晃:“不不不,他會覺得我們瘋了。”
後來,趙奕民來教室喊大家下樓升旗,立在門邊雙眉緊鎖,手指反複搓着下巴,經過一番思想鬥争,才文明而克制地問:“你們瘋了?”
無人應答,甚至有人想笑。
“只有十來個人穿禮服,剩下的人要造反麽?”
平日,若有一兩個人穿錯衣服,為避免扣分,趙奕民會把他們藏在教室。今日他思慮再三,覺得在教室藏二十多人稍有些明顯,因此,他黑着臉把全班趕下樓,面對手足無措的值日生,強壓着怒氣道:“扣吧。該扣多少扣多少。”
這只是趙奕民黑臉的開始。
升旗儀式結束,準備開班會的他看着淩亂的講臺和滿黑板的字,第二次發出文明而克制的疑問:“你們瘋了?禮服不穿,值日生也集體罷工?這周輪到哪組值日?”
無人起身認領,最終,官複原職的溫西泠只好身先士卒:“我們組。”
“趕緊的,黑板先擦了,地下課再掃吧。”趙奕民瞥她一眼,忽然擰起眉頭,“上周不是你們組嗎?”
她步子一頓,硬生生調頭,拍拍隔壁那一列同學:“那顯然就是你們組了。”
“怎麽都不在狀态呢?前幾周啥都挺好,今天來這一出,這個月的流動紅旗又沒了。”趙奕民深吸一口氣,“紀律委員!把穿錯衣服的都記下來,我考完試跟你們算總賬。”
“诶,好。”郝墨川從抽屜裏找出班級日志。
班會上,趙奕民提了三件事。第一,本周三到周五确是期中考;第二,運動會的時間定在下月 15、16 號;第三,海華分部今年破例,要去總部參加一年一度的啦啦操大賽,每個班需要出一支啦啦隊。
由于穿越的時間只有一周,運動會和啦啦操大賽與他們并無關系,至于期中考,和高考相比也不值一提。溫西泠等人一致認為,眼前最要緊的還是弄清楚穿越的機制,掌握主動權。
晚自習,趁着趙奕民不值班,兩個女孩偷偷摸進趙奕民的工位,屏氣凝神地快速浏覽電腦中的文件。
“看這個!”溫西泠露出驚喜的笑容, “高一的配音比賽,《瘋狂動物城》。”
李恩語湊近指認:“你是朱迪,葉修是尼克,孟瑩是綿羊副市長。嘉玮演了誰來着?”
“那頭練瑜伽的大象。”
二人心照不宣地忽略了照片上的成桦。
想起他,溫西泠好氣又好笑。
當年确定了兔子朱迪的演員後,其他人都在起哄,推成桦演狐貍尼克。成桦本人卻缺塊心眼,為了搶“閃電”一角,和郝墨川在籃球場纏鬥了一節課,最終如願以償,而惜敗的郝墨川只好去演滿頭蒼蠅的牦牛。
“還有這個,合唱比賽!”李恩語指指屏幕,“我記得二班租了演出服,化了妝,我們班很潦草地就上臺了。”
有說有笑地翻過一堆照片,溫西泠的鼠标懸停在一個名為“實驗學校頒獎詞”的文檔上。
每年四月頒發的實驗學校獎,是海實的最高榮譽。海華分部人少,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獲獎名額,從四個班的提名者裏誕生。獲得提名有幾項要求,首先得是年級前二十名,其次必須是主要班幹部,最後還得有各種獎項加分。
溫西泠記得,他們班高一提名成桦,沒中;高二還提他,也沒中;高三那年,他的成績已經登峰造極,校領導對他頗為青睐,這回終于中了。
高一他僅是提名,不該有頒獎詞。
溫西泠點開文檔,看見上面的名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