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對手戲演員
第4章 對手戲演員
“勒內·托姆是法國著名數學家。有一次,他同兩位古人類學家讨論問題。談到遠古的人們為什麽要保存火種時,一位人類學家說,因為保存火種可以取暖禦寒;另外一位人類學家說,因為保存火種可以燒出鮮美的肉食。而托姆說,因為夜幕來臨之際,火光燦爛多姿,是最美最美的。”
2019 年 3 月底,海城二模。溫西泠語文考了 136 分,年級第一,作文也被拿到四個班評講。
按照慣例,語文老師曲莉再次莅臨成桦座位,二人又一次進行友好會晤。
“你看看你,數理化學得那麽好,怎麽語文又沒上 110?你但凡肯在語文上花點功夫,那不有望沖清華啦?”
“嘶——您這讓我很為難呀,您來之前英語老師剛走,搶先您一步預定了我的‘功夫’,您要不找她——”
成桦裝模做樣地指指桌上的英語試卷,話還沒說完,腦袋就被曲莉拍了一把:“永遠沒個正形。”
正巧,溫西泠打隔壁過道經過,曲莉眼睛一亮,不由分說将她拉過來:“小溫,你把你答題卡拿來。”她轉向成桦,“模仿會吧?學學人家怎麽答題,作文怎麽寫。”
曲莉單方面圓滿結束會晤,剩下彼時形同陌路的二人尴尬地面對面。
“那……我答題卡借你?”溫西泠避開視線,輕聲問。
成桦亦低着頭,微微颔首:“好,謝謝。”
高三每次大考的作文,溫西泠都有印象,對于海城二模則記憶尤為深刻。一來,這是她語文考過的最高分;二來,把答題卡借給成桦的那兩天,她坐卧不寧,總琢磨這篇作文夠不夠向他展示她的優秀水準。
所以,當他問起來,她幾乎是脫口而出:“火種。”
“西泠,是我。我也回來了。”成桦抓着她,四周雜亂的火光與燈光映在他深褐色的眼睛裏。
溫西泠僵在原地,花了好幾秒才恢複思緒,正欲激動,又謹慎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你——你怎麽知道我也是?”
“在來基地的大巴車上,教官喊班長,你下意識地舉手,還給我編了個鬼扯的理由。”
Advertisement
想起那一幕,她有些不自在:“你那麽早就知道了?”
“只是懷疑,也沒往下想,我沒想到我可能有同伴。”他頓了頓,“後來收手機的時候,我才确定。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你是想以身試法提醒羅子鵬?”
她輕嘆一聲:“這你都知道。”
“因為我也想提醒他,但那時我和他才剛認識,說不上話。”他說着,突然嘴角一勾,敲敲太陽穴,“不得不說,你的方法實在算不上聰明。”
“你……”溫西泠翻了個白眼,甩開他的手。
一絲失落突然漫上心頭。眼前的是 2019 年的成桦,是和她疏遠了的成桦。
“你早知道了,為什麽不告訴我?看着我演戲,演一個無憂無慮的高一學生?”她扭過頭不看他。
成桦沉默着注視了她片刻,才輕輕開口:“我看你演戲的理由,應該和你演戲的理由是一樣的。”
溫西泠啞然。她像個被看穿的孩子,慌張地埋下頭,有些茫然失措地用腳在沙地上畫弧。過了一會兒,她問:“那你現在為什麽告訴我?”
“因為有件事我覺得有點奇怪,我擔心——”
“你倆不想吃燒烤就跟我回去加練!”朱炳一突然出現,“杵在這兒幹嗎?我是不是警告過你,別在我面前眉來眼去?”
“報告,沒有眉來眼去。”成桦沖溫西泠眨眨眼,“我們在動手動腳。”說完,他一把抓起溫西泠的手,拽着她飛快地逃離朱炳一。
“你們倆什麽情況?”白皖棠大喊。
“抱歉抱歉,簽子來了。”成桦松開溫西泠,坐回位置上。郝墨川推了他一把,賊兮兮地笑:“拿個簽子,怎麽還牽上手了呢?”
成桦串起一根烤腸怼到他嘴邊:“多吃肉少說話。”
“喂!燙啊!”
烤架上一排排躺着的肉串滋滋作響,濺起油星子,濃郁的肉香夾雜着炭火味随熱煙升騰。
待一圈人的注意力都被食物轉移,溫西泠舉着一只烤翅,湊在成桦耳邊低聲問:“什麽事情奇怪?”
“就是剛才——滾!”
“別,我不是打斷你們。”郝墨川貼過來,“我是想加入你們。”
“滾!”這回是成桦和溫西泠異口同聲。
“哎!我太多餘了,我就不該來陪你。”郝墨川一臉幽怨。
成桦斜他一眼,輕聲對溫西泠道:“找機會再說。”
在列隊撤離燒烤營地之前,趁着人群混亂,他拉住她:“我不是你臺下的觀衆,我是和你演對手戲的演員,要和你生死與共的搭檔。我沒有看你笑話,我很高興,回到這裏遇見的是你。”
那晚,溫西泠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只覺得走路有些飄飄然。直到刷牙時陽臺上的冷風吹得她打了個寒戰,她才被拉回現實。
她突然想起,從明天開始,她過去的經驗就失效了。三班沒有人和朱炳一起争執,也就沒有了那封彈劾他的舉報信。
-
其實,當年他們的彈劾并沒有成功。
在成桦夜闖總教官辦公室之後,第二天早上,朱炳一沒有出現在集合點,是隔壁教官代為整的隊。三班幾乎要慶祝了,不料才過一會兒,朱炳一黑着臉回來接管了自己的隊伍。
溫西泠心裏咯噔一下,替那位始作俑者暗叫不妙。
全班人忐忑不安地站着,等朱炳一發號施令,他卻半天不說話,三十七個人沉默地僵持。耗到後來,大家面面相觑,隊伍裏甚至傳出細碎的交頭接耳,朱炳一仍一言不發。
空地上來來回回經過了幾撥人,他突然開口:“三十九排全體都有,坐下。”
下完口令,他竟背過身走了。
隊伍一陣騷亂。“什麽意思?”“走了?”
朱炳一真走了,走到不遠處的二十一排,在人家訓練時插科打诨,通過拖累對手的方式曲線提升自己。
“他這是不管我們了?也不訓練?”
“行啊,巴不得呢。直接免了訓練,不比換個教官還好?”
“主要是……”樊嘉玮悄聲叨咕,“我想上廁所,是不是也不用打報告了?萬一我一走他就回來咋辦?”
“我陪你去打個報告吧。”溫西泠開口,“順便探探他什麽态度。”
兩個人走到二十一排,朱炳一正悠閑地坐在花壇邊上。
“報告,我們想上廁所。”
朱炳一沒說話,微微點頭。走了幾步,溫西泠咬咬牙,壯着膽子轉身問:“教官,不訓練嗎?”
“我不是給你們造成了心理創傷嗎?”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管你們,反正明天就結束了。告訴他們,想幹什麽就去幹,不用打報告。”
“可結營閱兵……”
“現在練成啥樣就是啥樣,你們都不在乎,我更不在乎。”
溫西泠啞口無言,讷讷走開。
“怎麽辦?就我們現在那樣,也沒走過位,明天只能在全實驗面前丢人。”樊嘉玮眉頭緊鎖。
“不行。”溫西泠停下腳步,“你去上吧,我先回去傳話,大家想想辦法。”
她跑回隊伍時,成桦正直直坐着,沒等她坐下便問:“教官有為難你嗎?”
她愣了一下,搖搖頭:“沒。”
待她複述完朱炳一的話,郝墨川撇撇嘴:“不愛管就別管了,在這坐一天,我們也輕松。”
賀文推推眼鏡:“那不行,我們分列式都走不齊,明天全實驗評比,我們不給分部争口氣,也別拖後腿出洋相。”
“是,舉報朱炳一也不是這個目的。”
人群沉默了一會兒。
溫西泠忽然坐直身體:“班長,你招呼一下大家,我們自己先練吧。不就是練齊嗎?”
“行。”賀文點點頭,“但我們沒完整地練過,沒教官恐怕還是不行。”
溫西泠望向二十一排的方向,猶豫片刻,準備起身:“那我——”
“是我捅的簍子。”成桦幾乎同時站了起來,理理衣領,把帽子戴正,“我去向教官服個軟。”
“你去不行!”溫西泠喊出了聲。
場面安靜了一瞬。郝墨川站起來:“我跟你去吧。如果他知道信是你寫的,你一個人不好對付。”
“那幹脆大家都去,這樣他不能針對誰。”成桦的另外兩個舍友接着起身。
身材瘦小的二十一排教官,在朱炳一前來搗亂時尚且勉強維持訓練。當三十六個人浩浩蕩蕩殺過來,他終于不得不停止口令,氣急敗壞:“老朱,趕緊的,把你的人帶回去。全跑我這兒什麽意思?”
朱炳一漠視停在面前的三班:“不回。你練你的,我又沒阻止你。”
“教官,我們好好練,您回來吧。”賀文喊了一聲。
“不用了,沒什麽可練的,你們不是累嗎?現在可以休息了。”
“教官,”成桦開口,“信是我寫的,您有氣沖我一個人來,三十九排還想贏,沒有您不行。”
溫西泠不禁扯住他的袖子,張了張嘴,擔憂地看向朱炳一。
朱炳一冷冷地擡眼。
“什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