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走馬燈
第44章 走馬燈
溫遇旬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摔下阿女山懸崖的,一切發生得太快,連痛苦都沒怎麽感覺到,他就失去意識了。
“怎麽會這樣的......”
耳朵接收到聲音,但腦袋轉不動,眼睛也睜不開,痛苦充斥在身體的每一處角落,挾持他的每一顆細胞。
他對四周的事物感知力都很低,除了來自身體內部自發的疼痛,全身上下沒有被觸碰的實感,好像飄在空中,過了很久,連自己是誰都沒有想起。
但有人在一直說話,溫遇旬努力去聽。
“真的沒有救了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帶着哭腔,“這可怎麽辦......”
然後另一個人在不斷、不斷地道歉,好像除了道歉就說不出別的什麽來了。
溫遇旬聽他道了一會兒歉,那人又問:“皎皎姐,沈哥呢?還沒繳費回來嗎,我覺得還是讓他進來看看吧,畢竟是溫教授的弟弟。”
接着是一道非常不耐煩的男聲,在一屋泣泣哀哀中顯得十分不和諧。
“不知道去哪兒了,沈榆那人我看就是個白眼狼。”
女聲突然又大聲起來:“別說這個了!你在這說風涼話說夠了沒有?”
溫遇旬雖然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但這麽久過去,他總算是聽到了一個完整的、熟悉的名字。
沈榆,他認識。
那人說是他的弟弟,應該是他的吧,但溫遇旬感覺他大約是說錯了,沈榆不是他弟弟。
沈榆是他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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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又聽說,他的愛人沒有進來看他,哪怕是他好像“真的沒有救了”。
為什麽不來呢,是有什麽心事嗎。
溫遇旬理解不到了,他太累太痛,像溺水又忍不住掙紮的人,上浮過很短暫的一段時間又即将下沉。
再醒來時是在自己家裏的床上,仍然渾身劇痛,讓他産生自己在事故中僥幸存活卻尚未痊愈的錯覺。
溫遇旬平日裏沒有醒了還賴床的習慣,可這天他整整在床上多躺了半個小時才勉強爬起來。
爬起來以後不知道要去做什麽,他頭暈眼花,站起來的一瞬間視物不能,眼前一片黑,又坐回去緩了五分鐘才有所好轉。
這時,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溫遇旬這時候根本沒辦法思考,只能被動地進行行為反射,摸到手機,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溫遠的聲音:“小旬,今晚和岑阿姨還有她家的弟弟一起吃飯。”
溫遇旬深知自己性格沉悶,不愛說話,活了二十多年,失态的次數寥寥無幾。
因為童年的不幸運,他習慣了做任何事都保持絕對的理智,以此來掩飾不願意回想起的過去,以此來獲得表面上的體面。
但發覺不對,溫遇旬将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看清日期顯示在四年前某一天的時候,差點沒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亡,只是意識迷失,流浪在回憶的夢裏。
這天他記得,是他第一次以兄長的身份和沈榆一起吃晚飯,同席的還有沈榆的母親,自己的父親。
“小旬?在聽嗎?”溫遠的聲音忽大忽小地出現,“還沒睡醒?”
溫遇旬強忍咽喉上不知所謂的疼痛,啞聲回應:“在聽,我知道了。”
剛挂下溫遠的電話,手機又發出一聲短促的提示,這次是短信。
溫遇旬盯着那個發件人“李盛”看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搖搖晃晃想起,他發的【學長,今天的優秀畢業生致辭被延後至校慶的第五個環節,時間沒有那麽趕,還是和彩排的時候一樣,您來了直接到禮堂後臺找我就行。】是什麽意思。
個把小時後,溫遇旬面色無異,穿着正式地來到J大禮堂的後臺,找到了同專業的學弟李盛,并鎮定自若地與他遇見的每一個沒有印象的人打招呼,有時候還能聊兩句天,在上臺之前,甚至和其他要發言的老師一起,誇贊了女主持人的裙子非常漂亮,在講臺頂端燈光的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
畢竟溫遇旬是非常體面的人,就算是假裝的。
然後又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頂着一整個禮堂的人疑惑的眼神和讨論,先是進行了一場非常簡短的演講,随後又因為講到一半看見了坐在臺下的沈榆,演講結束後就迫不及待地直接走到他的身邊。
畢竟他真的沒辦法還記得四年前的一場校慶演講的內容,也沒辦法忍住不去确定他愛的人是否也是真的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他的腦子可能在阿女山被摔壞了,這一刻,他居然十分十分地想問沈榆,為什麽我都要死了,你連看都不來看我一眼。
但是這種問題問出來可能會被沈榆當成神經病,所以他沒有問。看到沈榆手裏拿着個插着一小塊蛋糕的叉子,方想起來四年前的這一天,是沈榆的生日。
怪他忘了,腦子實在太亂。溫遇旬在心裏悄悄對沈榆說對不起,決定待會兒去找溫遠說一下,晚飯的時候也要訂一個生日蛋糕,比他現在吃的這個不知道誰送的,要大好幾倍。
沈榆的表情有點奇怪,拿着叉子愣住了,好像溫遇旬真的像個鬼一樣。
愣神太久的結果就是叉子也沒拿穩,蛋糕掉到了大腿上,沈榆黑色的褲子被沾上一小塊白色的奶油,幸好溫遇旬眼疾手快幫他撿起來了,阻止了災難的進一步擴大。
他不管不顧地坐在了沈榆旁邊的空位上,因為心裏實在太喜歡,第一次覺得失而複得原來是那麽好那麽好的詞。
下午五點半溫遇旬随着記憶站到了沈榆的必經之路上,沈榆出現的時候他正在刷手機,看各種資訊,從而完全确定了,現在就是四年前。
所以很多事情他因為經歷過一遍後知道大致走向,比如岑漫搖又在飯桌上對沈榆提起要轉專業的事宜。
溫遇旬是世界上最清楚沈榆有多喜歡音樂的,眼看着沈榆的表情越來越失落,甚至有要就此低頭,不再抗争的想法之後,他出言幫忙勸了岑漫搖一下。
“岑阿姨,我認為,還是不要勉強學自己不喜歡的專業。”
“有熱愛是好事,更何況,不敢保證人在被強迫以後會不會産生怠惰和排斥心理,甚至可能影響到做事的積極性和質量高低。”
沈榆看了他一眼,溫遇旬覺得那應該是感激。
再給一次機會的意義就是為了遺憾的彌補,如果重活一次仍什麽都不争取,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然而還沒等他想個大概的彌補方式,這天深夜,他例行關心晚餐喝了酒的沈榆,端去一杯蜜水。
和專一的小孩子最喜歡的玩具被重新尋回一個道理,溫遇旬總是忍不住去确認沈榆存在的真實性。
沈榆卻在他心滿意足即将離開之際,将他拉住了。
“哥哥,”聽沈榆稱呼他這個很怪,然後沈榆說,“這次你想要,我可以給。”
溫遇旬的呼吸幾乎是一瞬間就收緊,他對此詫異非常,沈榆的态度改變讓他慌亂手腳。
沈榆分明是不怎麽敢和他說話的,連看都不大敢,做了一個屋檐下相處不愉快的陌生人好幾年,現在怎麽有膽子獻身?
然而沈榆一直抓着他,不讓他走。
沈榆本來長得就好看,溫遇旬完全知道,當時被他吸引,除了才華外,臉占了很大部分的原因。
他大約是有點困,臉很紅,不那麽有精神,看起來渾身發軟,剛洗完澡,頭發還半濕着,一滴水珠從發梢滑進胸前的領口中。
溫遇旬想做那滴水珠。
于是他裝作很兇,摔壞了一個杯子,很用力地與沈榆親吻,結果性欲太強烈,最後是真的兇到把人做到手都擡不起來。
往後的一小段時間,溫遇旬從一開始那種新奇的驚喜中抽離出來,理智複位,和沈榆之間的遺憾他不打算彌補,畢竟是對方先一腳把他踹開,他尊重沈榆的恐懼,尊重他沒有辦法接受和哥哥戀愛的事實。但很快,他發現沈榆好像突然對他另有所圖。
沈榆突然變得對他殷勤至極,眼藥水都想親自給他滴。
又什麽都不說,看向他的眼神每一次都欲言又止,溫遇旬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終于,在沈榆問出“為什麽留着我的琵琶弦”後大發雷霆。
他讨厭一切別有所圖的接近,沈榆那些試圖接近的人裏面最明顯的,但很神奇的是,溫遇旬還是要更讨厭其他那些對他有所圖謀的人,比如漲薪和選票,而對沈榆稱不上一點讨厭。
溫遇旬覺得沈榆在吊着他,大腦的保護機制促使他遠離,于是他幾乎天天加班,回家很晚,以此逃避和沈榆的見面。
然而非常可惜,在一次沈榆的醉酒後,他被不清醒的沈榆激發出本能,從而在車裏進行了一場算是示弱的主動親吻,幸好沈榆忘了,并不知道。
溫遇旬還是沒有辦法控制地會對沈榆心軟,并且永遠心軟。
所以就算沈榆還是做着他最讨厭的事——瞞而不報,溫遇旬還是會一次次幫他,帶他去音樂節,或是做他和岑漫搖中間人的緩沖,發現沈榆來接他會高興,又或是看到沈榆哭就沒有任何辦法。
直到看到那兩朵花,溫遇旬平常心眼就處處留存,他回房間躺在床上,困意慢慢填滿身體的過程中,想起一些平時忽略,卻不知什麽時候在他心裏留下痕跡的細節。
前不久他們去接溫玉菡來家裏吃飯,溫玉菡在飯桌上和大家聊天。
“我們班很多同學都說要在考試前去法源寺,求學習進步。”
溫遠問她什麽時候去,她說:“怎麽也得等到快要考試的時候,考前幾天吧,不然我怕氣運會被模拟考分光的。”
岑漫搖不信這些,笑着說:“小菡這麽講究呀,但是還是不要太寄托于燒香拜佛,最重要的是自己努力。”
“這些畢竟都是假的嘛,小菡這麽厲害,不用這些也能考出好成績。”
一直沒參與讨論的沈榆這時卻突然說:“也不一定是假的。”
“你不是一直不信這個嘛?”岑漫搖知道的,沈榆只有在沈珏去世前去過一次寺廟,具體做了什麽她并不清楚。
沈榆沒什麽信仰,相信事在人為,這是岑漫搖認為她教育的成功之處。
他神色認真,說着荒誕的話:“我覺得還是有可能的,世界上沒辦法用科學來解釋的事情也有很多。”
溫玉菡挺來勁兒的,她就喜歡看這種小說和電影:“比如呢?”
沈榆說:“比如時空穿梭,死而複生。”
語氣篤定得宛如親歷。
岑漫搖覺得這是無稽之談,對溫玉菡說:“小榆哥哥逗你玩兒呢,不過适當相信也是可以的,到時候讓哥哥陪你一塊兒去。”
沈榆沒再争取些什麽,而溫遇旬彼時正忙着在飯桌上開小差發呆,聞言沒太過腦,當下沒什麽過多的懷疑,只看了沈榆一眼。
作者有話說:
好長一章,可不可以用評論砸死我謝謝大家,喜歡大家的評論嗚嗚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