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該死的世界
第3章 該死的世界
雖然和見鬼沒什麽兩樣,但溫遇旬确實是坐在沈榆旁邊聽完了接下來的整場演講和演出節目。
沈榆簡直坐立不安。
“吃不下別吃了。”溫遇旬拿了紙巾擦手,偏頭看到這人一副要噎住的表情,低聲提醒。
或許因為前世有所虧欠,朋友的心意沈榆不可能辜負的,搖了搖頭,還是将蛋糕一口一口吃掉了。
散場之前,溫遇旬對沈榆說:“我一會兒還有事,下午五點半我來找你。”
沈榆驚異有餘,反應慢是另一回事:“找我幹什麽?”
溫遇旬眉目深深,看不出來心思。
“我以為岑阿姨已經和你說過了。”
“說過了吧,沈榆。”溫遇旬看他一眼就往外走,腳步沒停頓。
沈榆被留在後面,眼睜睜看他出了禮堂的門,消失在綽綽人影中。
是這一刻才意識到原來想念無聲也重值千斤。
溫遇旬外出作業五天,出意外的那天,是沈榆沒見他的第六天。
前後算下來不過一個星期,他們分手後兩年不見面,卻怎麽都覺得沒有這瞬間想念。
沈榆跟着寧以橋邱風一起走出去,門外春光大亮,複蘇和死亡形成亘古不變的輪回,上天垂憐,讓他死亡都有機會反悔,再天賜一次複蘇的生機。
最重要的是事情走向變化不同上一世,沈榆低頭,眼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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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而複得是世間最美妙的奇遇,如果命運的彈道真的可以改變,重新活過也算是天降頭彩,頂頂好事。
沈榆向來相信事在人為,溫遇旬離開的方向有風吹到臉上。
這一次,他有不一樣的想法。
傍晚五點半,溫遇旬沒用手機聯系沈榆,直接到音樂學院門口堵人。
下午的時候導師拉他和校領導一起逛實驗室和技術館,忙了一天,現在原本在低頭看着手機,眼睛不舒服,眉頭皺得很緊。
沈榆走近他,溫遇旬看過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還沒收拾好,那點犀利雜着疲憊一起向沈榆砸過來。
見是他,溫遇旬直起身子,面色恢複如常,但隔閡還在,也不和沈榆說話,帶他上了車。
溫遠的房子買在二環以內,首都的環路上向來很堵,約定好的時間是晚上七點,等車子開進小區,已經接近八點。
溫遠親自下來接,這時他還沒有四年後那麽重的外派任務,看着年輕許多,至少白發少了半壁頭頂。今晚只是簡單的重組家庭聚會,他沒穿和岑漫搖約會時的襯衫和西褲,穿了簡約的一套休閑服。
“小榆,路上很堵吧?餓不餓?”
溫遠從前見過沈榆一面,匆匆地,那時候沈榆還要上課,只互相打了個招呼,因此現下表現出少許熟稔。
沈榆笑了笑,他對溫遠沒什麽壞印象:“不餓。”
“給你訂的蛋糕剛剛到,”溫遠說,“待會兒多吃一點。”
溫遇旬站在沈榆旁邊,瞟了他一眼。
溫遠帶着他們進了開着水晶吊燈的明亮大廳,進電梯後按了頂樓的25層樓。
這種級別的小區一般一層只有一戶,電梯到達樓層,不明顯地又彈了往上一段慣性力,“叮”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四五步的距離就是大門,開門後左手邊餐廳,岑漫搖已經坐在席間。
溫遇旬向來不大喜歡說話,只和岑漫搖問了好,四個人分別在長四方形的餐桌邊坐下來。
“小榆,怎麽樣,今天校慶好伐?聽說哥哥還上臺致辭了呢。”岑漫搖問。
她是想活躍氣氛,也想讓沈榆和溫遇旬盡快熟悉起來,好快快融入這個家庭。
沈榆心不在焉,這一天腦子轉太多,有些不夠用:“還可以。”
每人各坐一邊,互相都碰不到對方,沈榆和溫遇旬面對面,岑漫搖和溫遠面對面。
不知是為了慶祝什麽,溫遠還開了一瓶他珍藏已久的紅酒,沈榆喝不懂這些,好像那吃不慣細糠的山豬,嘗了只覺得嘴裏有些發苦,另有些好聞的香氣而已。
沈榆比這桌上的其他三個人多活四年,多四年經歷,和這三人有更堅實的相處積澱,因此在這頓飯的前半程,他是比較游刃有餘的。
游刃有餘地附和岑漫搖引到他身上的話題,游刃有餘地回答溫遠問他的日常生活,游刃有餘地應對溫遇旬的沉默。
直到岑漫搖又和沈榆說起那個他想要逃避的話題。
“這也太湊巧了吧。”岑漫搖得知溫遇旬在學校裏主修植物科學與技術後,臉上露出又驚喜又驚訝的神情。
“我一直想讓小榆轉到這個專業呢,當初讓他報這個專業的時候就覺得很好,沒想到他居然在志願提交的前一天背着我偷偷改掉了。”
沈榆的性格遺傳親生父親沈珏的溫潤,在岑漫搖面前做了二十年的乖孩子,因此現下說起她認知中沈榆唯此一次的叛逆,岑漫搖也沒有表現得太過氣憤。
“改成了什麽,藝術史論?”
她對于教育有自己的堅持:“文化分那麽高,又是學的理科,跑去報這個專業做什麽嘛,這個學出來都不知道去幹什麽好了,要媽媽說,現在時間還來得及,給你轉個專業,就學小旬的專業怎麽樣呀?”
來了。沈榆咽下一口玉米排骨湯,擡起眼,恰好和溫遇旬的眼睛對上。
溫遇旬這次沒有挪開目光,隔着空氣中帶着玉米的清香味的氤氲,視線一直落在沈榆臉上。
四年前沈榆沒給岑漫搖回答,但還是被那為他好的媽媽想法設法地塞進了溫遇旬所在的農學學院。
岑漫搖女士的說一不二在溫遠的寬容溺愛、沈珏的溫吞慢熱和父母的早逝早亡中肆意地蓬勃生長,反抗用處不大,她只會覺得沈榆是她科研衣缽的唯一繼承人,最後感動于中國科研事業的跨時代發展趨勢,真心實意地掉兩滴為祖國建設事業而奮鬥的眼淚。
不過就算是在四年前,沈榆的樂隊也漸漸開始有了些起色,和公司簽約後,專輯出了兩張,雖然銷量一般,但粉絲人數還是比較可觀,作品不多,質量卻很高。
只是缺一些走到大衆面前的機遇和舞臺。
然而岑漫搖沒有看到,她心中夢想關乎江山社稷的百年傳承,關乎人類與地球的和諧共生,這一切磅礴壯大,九天上下無可匹敵,沈榆一指琵琶弦撥得出神入化,貝斯律動心醉神迷又如何?
不務正業的恥辱釘釘在沈榆的錄取通知書上兩年時間,岑漫搖最想要拔除。
重來一次,是該自己去争取。
沈榆張了張嘴,剛要出聲,溫遇旬突然撂了湯勺,陶瓷兩廂碰撞,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岑阿姨,”他說話向來不急不緩,沒什麽情緒,說出來的話卻能把沈榆吓死,“我認為,還是不要勉強學自己不喜歡的專業。”
“有熱愛是好事,”溫遇旬看着沈榆的眼睛,面前的酒杯不知道什麽時候空了,“更何況,不敢保證人在被強迫以後會不會産生怠惰和排斥心理,甚至可能影響到做事的積極性和質量高低。”
“......”
上一次溫遇旬有為他說過話麽?
沒有吧。
沈榆心驚膽顫,差點把花紋精致的鑲銀白瓷勺咬碎了咽下去,為壓驚,又兩三口将杯裏紅酒喝了個幹淨。
上次他分明不是這副明裏為沈榆說話,卻在暗處字字帶刺諷刺他專業水平估計達不到預期的遣詞造句,只未發一言,從鼻腔裏哼出個嗤笑罷了。
自然沒人看出沈榆心中所想,白瓷勺跌落在碗中,岑漫搖頓了頓,将這滾燙的山芋抛回給沈榆手裏:“囡囡,侬勉強伐?”
繭子不夠厚的壞處體現出來了,沈榆被燙得生疼,自然沒說勉強:“還……還好。”
岑漫搖像是松了口氣,說:“沒有就好嘛,我們小榆雖然起步時間晚了些,但媽媽相信你,只要用心努力學習,追上進度是指日可待的。”
溫遇旬聞言不再出聲,勺子是沒再重新拿起來,只是也沒有半途離席,低着眼皮,聽岑漫搖為沈榆轉專業的事絮絮不絕,看不出表情。
溫遠發覺氣氛不對,将話題轉開,兩個大人去聊前些天在西北撿到的那些石頭去了。
沈榆心理活動豐富,然而當下沒有太體現出來,知道岑漫搖的想法并非一夕能夠改變,也知趣地不再開口。
飯後,溫遠起身,進廚房裏拿了凍在冰箱裏尚未拆封的蛋糕。
溫遇旬不愛吃,也不想吃,随意找了個借口,說是他帶的學生有篇文章要他把關,就先回房了。
面對溫遠和岑漫搖的時候,倒不像單獨面對沈榆時那樣刻薄。
沈榆在心裏戳溫遇旬脊梁骨,十分惡毒地想,你最好從現在開始好好珍惜生命,嘴下積德,或許菩薩看在你改過自新的份上降下保佑,不然四年後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動物奶油制成的六寸水果蛋糕,奶油堆裏鋪着青提和薄荷葉,賣相很好。
關燈閉上眼睛許願這種環節太尴尬,沒必要,沈榆在腦袋裏囫囵了個願望,一是希望世界和平,二是山體滑坡災害從地球上消失最好。
他切了蛋糕,先分給溫遠和岑漫搖各一塊,又切了一塊,慢吞吞地吃掉今天第二塊蛋糕。
“今天你們母子先留在這兒吧。”岑漫搖喝得有點多,溫遠看出來,又瞧瞧沈榆發紅的耳根。
岑漫搖自然沒什麽異議,任由溫遠叫了人,多收拾出兩個房間。
給沈榆落腳一夜的房間在左廊,溫遠的主卧和岑漫搖的房間在右廊道,沈榆邊上的房間就是溫遇旬的,這點他記得清楚。
沈榆回到房間,背手關上門的聲音很輕。
他喝酒容易頭暈上臉,沒什麽精神,換了溫遠給他備好的睡衣就賴在床上不想動,但意識還是清醒的。
過了不很久,沈榆都快要睡着了,卻隐隐約約聽到門外傳來什麽動靜。
悉悉索索又鬼鬼祟祟的,反正不是什麽正常動靜,他以為是岑漫搖來找他說話,爬下床開了門。
在卧室把關論文的溫教授站在門外,手裏端了一杯發着熱氣的槐花蜜水。
沈榆挑眉。
溫遇旬沉着目光看向沈榆,也不說話,最後還是沈榆先沒忍住。
“怎麽了?”
又沾了些不甘,故意陰陽怪氣道:“我不會把我們以前的事情說出去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