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回翎兒立心随恩客敏三妙計得美人
第四回 翎兒立心随恩客 敏三妙計得美人
話說敏三借着白鶴越冬路過錦城,到處散播童謠,說此乃天降異象,昭示白蓮尊者降臨。然而孤掌難鳴,他人生地不熟,要受人矚目,談何容易?偏偏敏三遇着這落草流寇白賢,白賢與他萍水相逢,卻與他一唱一和,演了一出「唐三藏收服孫行者」。如此一着,白蓮尊者降世一事,漸漸于錦城不胫而走。
過了約半個月,敏三再往八詠樓去。那龜公遠遠見着敏三,直如抓到救命稻草,連呼幾聲「尊者」,着幾個相公同他牽馬抹汗,招呼他入內,迎他去大廳陰陽劍前那交椅坐下,親自奉茶賠罪︰「白蓮尊者,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失了閣下,實是罪過。小人袁玟,誠心向尊者賠罪,望尊者不計前嫌,前事一筆勾銷。」
那敏三呷一口茶,佯怒道︰「一筆勾銷?袁施主上回,還喚本尊叫化子,叫本尊莫要認親認戚。」袁玟幾乎哭将出來,跪在敏三面前道︰「是小人有眼無珠,禍從口出!」話間自扇了幾個耳光,又道︰「尊者上回離去不久,小人便口舌生瘡,八詠樓上下個個總是咬舌,連飲水也刺痛。小人咬舌事小,若我的相公咬着了恩客,那便麻煩大了。」
敏三悠悠道︰「生口瘡,乃因常造口業。你造業太深,禍延此樓各人。不過施主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其實咱家上次來,并非為了狎相公,實是無生老母,将你造業看在眼內,派我來拯救你,及八詠樓諸位。今日一見,此業已深,将釀大劫,化解需時,急不得。」
袁玟急道︰「尊者果真神機妙算,本樓确實将逢大劫!請尊者務必相助!」敏三瞄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道︰「既然咱家有緣,八詠樓又是本尊先祖基業,姑且助你一回。且問袁施主何事相求?」袁玟道︰「此處不便講話,且請尊者随小人到廂房。」敏三準了,随他上樓。前一陣子還是過街老鼠,不過略施小計,忽地便成了上賓,教他不禁竊笑。
袁玟帶他上二樓,此層廂房各占一角,皆按八卦命名。袁玟請他到「乾」房裏去,又吩咐小厮取來茶食,親自同敏三斟茶,才道︰「小人魯莽,還未請教尊者法號。」敏三道︰「俗姓蕭,名敏三。本宗并無出家一說,皆是俗家修行,所謂大隐于市,見七情六欲而不為所動,方為心淨之人。」袁玟道︰「小人明白。 」敏三又問︰「且告我知,何事害你煩憂?」袁玟道︰「尊者,我那頭牌相公翎兒,十幾日都不肯接客。」敏三拈起個茶果,捏了兩捏,只見晶瑩剔透,飽滿軟糯,方才品之,心不在焉應道︰「那又如何?」
袁玟道︰「前陣子有個姓李的公子來翻他牌子,才雲雨了幾回,翎兒已對他念念不忘,非李公子不接。有日李公子來,想換換口味,翻別個的牌子。翎兒剛好撞見,竟一巴掌拍跌了那牌子,把李公子抓進「坤」房裏頭,好生弄了一番。李公子便怕了他,不敢再來。此後他便不願接客,非要贖身,從了那李公子。翎兒是本樓頭牌,小人怎能應承?于是他便又哭又鬧,到處說我只為幾個臭錢,便忍心棒打鴛鴦,還慫恿相熟的相公一同出走,這兩三日,更是半步不出房門,氣煞我也!如今樓中一盤散沙,個個貌合神離,小人身為樓主,半月來安撫得這個,又失了那個意,實在不知如何管治。尊者可有妙計,教翎兒回心轉意? 」
敏三還顧着品那茶果,只覺入口即化,香飄滿口,實在妙不可言,不禁贊道︰「宋人茶點真是精致。」袁玟聽不懂契丹話,急問︰「尊者,可有難處?」敏三這才回神,以漢文答︰「且待本尊思量。」便将桌上茶點一掃而空,再着袁玟帶他去見翎兒。
未到翎兒房門口,已聽得裏頭啜泣聲聲。敏三支走袁玟,輕敲翎兒房門,道︰「翎兒施主,聽聞近日閣下為情所困,欲尋情郎而不得,困于此樓,如鳥陷樊籠,可是如此?
翎兒似乎止了泣聲,過了一會才問︰「你是誰?」敏三不緊不慢道︰「本尊乃白蓮尊者蕭敏三,路過此地,見貴樓烏雲壓頂,定有天大冤情。一問之下,才知翎兒施主身不由己,遭人棒打鴛鴦,實是好生冤屈。本尊于心不忍,特來相助。」敏三一番情真意切,将那翎兒苦情憾事,說得驚天動地,波濤洶湧,教翎兒好生受落。片刻那翎兒便開門,請敏三入內再談。
只見翎兒年不過十六七,生得清麗可人,素面朝天,烏發散亂,模樣好生頹唐,依舊是個美人,但多日寝食難安,害他神情木然。翎兒只瞄了一眼敏三,又坐到床上去,抱着被枕摩挲,口中連喚「李郎」。
敏三道︰「阿彌陀佛。施主尚且年青,何以迷途情海?那李公子十幾日不見蹤影,風月之地,鮮有真心之說,施主又何必苦等?日日禁足于此,無補于事,不如放下執念,為自身打算。」翎兒幽幽道︰「小人一心想見李郎,那算迷途?」
敏三料他一時半刻聽不入耳,亦早有準備,取出塊二指寬的木牌,與翎兒道︰「施主既未想通,本尊亦不便多言。見你是有緣人,贈你此蓮花木牌。無生老母有靈,若你與李公子緣份未了,必于近日再會。」
見那翎兒接過,神情依舊恍惚,敏三又掏出個三角紙包與他,道︰「此處還有道護身符,只要身懷此符,若你再遇情郎,他會對你句句吐真言。」所謂護身符,只是先前包膠牙糖的紙,教敏三裁成四方,疊成三角,便是一道好符。翎兒又接過去,凝視了許久,卻心不在焉,竟看不出端倪,良久才貼身收妥,道︰「多謝尊者。」
敏三見蒙混過關,暗自舒一口氣,又朗朗背起書來︰「施主,我白蓮宗乃佛教一支,不沾葷腥,俗世修行,所以施主求而不得之苦,本尊感同身受。婆娑世界,不過夢幻泡影,捉得越緊,陷得越深,進而作繭自縛。正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施主且退一步,自然豁然開朗。 南無阿彌陀佛。」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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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三才行幾步,袁玟已急急上前追問︰「尊者,可有良方?」敏三道︰「且與本尊七日,定将翎兒帶返正途。若翎兒執意跟李公子走,準他便是。本尊擔保他七日內,必定歸來,從此去意全無。化劫既需時七日,本尊可借貴樓一角暫住?」袁玟喜道︰「尊者專程來打救我八詠樓,小人豈敢怠慢!」即遣小厮去打掃七樓廂房,又對那敏三道︰「尊者,七樓乃貴賓上房,上落費些腳程,但勝在清幽雅致,少有俗世煩嚣,上層便是頂樓『天比高』,更可一覽錦城美景。」
敏三謝過袁玟,卻托辭去如廁,下樓尋那齊真,正撞見齊真在倒馊水,險些濺了一身。齊真一見他來,丢下那馊水桶,往身上抹淨手,合十拜道︰「白蓮尊者,有何吩咐?」敏三問︰「齊施主,你可識得翎兒鐘情那李公子? 」齊真道︰「識得。不過李公子嫌他癡纏,近月少來,如今多在西街流連。」敏三便道︰「你請他三日內來八詠樓一趟,說你有妙法,助他擺脫翎兒。」
不出三日,翎兒果然到七樓去尋敏三。敏三一開門,翎兒便搶先道︰「尊者的蓮花牌果真靈驗!小人這兩日随身攜帶此牌,李公子昨日便來尋我,不過」敏三問︰「不過什麽? 」那翎兒頓了頓,哽咽道︰「他說對我并無真情,只是逢場作興而已。」語畢大哭起來。
敏三嘆道︰「翎兒施主,既然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便随緣罷,無謂勉強。」那翎兒涕淚橫流,斷斷續續道︰「咱家對他情根深種,這厮怎地鐵了心腸!尊者,求你大發慈悲,再幫小人一回!」敏三只是嘆息,卻不作聲。翎兒忽然下跪,猛向敏三叩頭︰「尊者,李郎雖嫌棄我,但他在我心中揮之不去,害得我朝思暮想,心中再容不得旁人。尊者可有良策,教他回心轉意?」
敏三急扶他起身,到桌旁坐下歇息,道︰「施主如此大禮,本尊消受不起。」又同那翎兒道︰「要李公子回頭,亦非全無辦法。」見翎兒急急抹淚,敏三又道︰「本宗有一密咒,名為『同心咒』。二人一被此咒所縛,便一世同心,不得背信。不過此咒乃禁術,用之牽連甚巨,輕則折福,重則減壽。施主,那李公子不過是個過客,本尊以為,不必為之自損。」
翎兒卻大喜道︰「此咒當真?尊者,請與小人一試!只要能同李郎相好,即便折我陽壽,我亦在所不惜!」敏三故作面有難色,道︰ 「翎兒施主,這又何苦?放下執念,自有生機。天下好男兒千千萬,難道還及不上這李公子?」翎兒即道︰「我翎兒非随李公子不可!求尊者成全!」話間又跪倒在地。
敏三扶他起身,正色道︰「好罷。施主癡心至此,想必無生老母見到,必定為之動容,本尊姑且助你一回。這是條不歸路,施主可決定了?」敏三越是追問,翎兒便越堅定,即便天塌于前,他亦無懼,又抱拳道︰「請尊者施咒!」
敏三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在竊笑,随即又煞有介事道︰「那本尊便成全你。你可有那李公子随身之物?」翎兒說「有」,從懷裏翻出條亵褲,與那敏三。敏三一甩朱筆,縱走龍蛇,畫了道符,貼在那亵褲上;雙手各蘸朱砂,一手畫在符上,一手點到額前,拉到眉心處,直如開了天眼。這畫符驅邪之術,明明是道家玩意,白蓮宗乃佛教分支,用此術于理不合。敏三畫好那符,才想起此事,那翎兒卻盡信不疑,看得雙眼放光。
敏三作過法,便盤腿坐上床,念了好一陣經,才道︰「本尊已與李公子心意相連,施主所言所行,李公子亦會感知,如今施主大可盡訴衷情。」翎兒聽此,嬌笑一聲,撲到敏三身上,攬着敏三肩膊,綿綿情話,送進他耳中去;與他親了幾回,又連喚「好哥哥」,與他寬衣,酣戰不提。
事後那敏三道︰「同心咒已成。李公子已知你心,施主靜候佳音便是。」翎兒連連道謝,同敏三擦身,又伺候他穿衣,再跪拜道︰「多謝尊者舍身施咒!」敏三亦合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願施主心想事成,阿彌陀佛。」
敏三如願以償,周身舒坦,送走翎兒之後,便盤算着小憩,卻又想起白賢。當日一同出城後,白賢只說有要事,同他分別幾日,随後亦音訊全無,敏三左思右想,決定出門尋之。可他轉念一想,今日信口開河,鬼話連篇,生怕駕馭不住,日後圓不了謊,便着人取來文房四寶,将今日之事,以契丹文記錄,以防不時之需。如此洋洋灑灑幾頁,自覺玄妙非常,比起《白蓮寶鑒》,有過之而無不及,于是将之疊齊,夾在寶鑒裏頭,方才離去。究竟敏三此番部署,可否留住翎兒?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