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落日的餘晖宛如畫筆濃稠開, 印在天際,花園木椅上,男人正專心低頭給宋莺時剪指甲, 神色專注, 好似在做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譚西奧坐在對面看着筆記本, 彙報明天的董事會發布流程,目不斜視, 盡量避免接觸對面的濃情蜜意。
宋莺時也不知道傅沉怎麽突然想到給自己剪指甲, 沒看到譚西奧在說工作嗎?
可惜傅沉根本不理會, 倒是知道應譚西奧的話。
“……齊家可以邀約。”傅沉很直率,“也該讓他們知道, 三月茶樓是三月茶樓,他們跟徐家的恩怨, 不該牽扯到旁人。”
宋莺時立刻要抽回手指,被傅沉死死捏住, 他擡眸警告看她一眼,不滿意她的反抗和拒絕, 不管是剪指甲,還是對齊家。
宋莺時還有些怵他, 到底是沒說什麽。
很快就修剪完成,宋莺時起身要走,傅沉收好指甲刀,聽着譚西奧繼續的話,目光落在她回客廳吃飯的身影上。
宋莺時也咬着三明治, 看傅沉, 裏面加了雙層火腿,因為她不喜歡吃奶油, 還放了半勺老幹媽,傅沉親手做的,味道出奇不錯。
她偏頭看着後院的傅沉,他整個人沐浴在夕陽下,印上老舊複古的氣息,襯衫微微敞開,露出後頸上細碎毫無章法的血痕,一路向下,隐入襯衫中,宋莺時臉紅,抽回眼,卻心中憤恨,抓得太輕了,她就應該做個尖銳帶鑽的美甲。
晚上宋莺時反而不想出門了,面對傅沉去主宅吃飯的提議,她婉拒了。
傅沉獨自走了,宋莺時拿着新的筆記本看設計稿,自從來了江海,她忙着茶樓的事情,工作室的事情都沒怎麽做,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參加婚禮的旗袍,給了她不錯的靈感,正好夏季來臨,她也要準備夏裝的發布。
工作的時候,忘了時間,聽到樓下門打開的聲音,她才恍惚發覺已經深夜。
她推開門,從臺階下去,正好碰到傅沉拎着草莓印花的飯盒袋子,他也擡眸看她一眼,盡量笑一聲溫和道:“下來吃飯。”
宋莺時估摸他心情不好,回傅家就會冷着一張臉,罵別人也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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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吞吞下去,不情不願看他,傅沉将飯盒打開,都是特意做的飯菜,是宋莺時愛吃的魚,還有辣炒海鮮。
“又跟他們吵架了?”宋莺時坐在椅子上看他擺放,傅沉勾着椅子坐下,漫不經心說:“應該是我單方面辱罵吧。”
“就不能無視嗎?”宋莺時說出來,自己都不信,如果換成是自己,別說無視,恨不得每次路過都得啐一口。
還真是無比晦氣。
傅沉輕笑,看着她問:“這是你給我安排的任務嗎?”
宋莺時搖頭,“這是我對你的一種盼望,希望你能從過去走出來。”
“那我盡量,不過用過去鞭笞我自己,我能得到的利益會更多。”傅沉跟她很坦誠。
宋莺時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猶豫很久,回答他:“你已經得到很多了。”
傅沉不說話,宋莺時放下筷子伸手捏住他的手,“你還得到了我。”
傅沉覆手捏住她的手指,修剪過的指甲圓潤,沒有一點刺,傅沉卻露出嘆謂滿足,盯着她說:“你不是我得到的,是我遇到的驚喜,和唯一的禮物。”
宋莺時拍開他的手,這種桌面上的情話很肉麻,還不如在翻雲覆雨的時候,那時候毫無顧忌。
“好了,別撩撥我了,吃了飯就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傅沉靠着椅子,微微後仰,姿态随性,是勝利者的姿态,是宋莺時和他冷戰的結果。
傅沉言出必行,晚上并沒有碰她,相安無事睡在身側,只是抱着她,看她晚上的設計稿,并沒有說話。
他對于奢品不了解,如果換成應孜束還能說兩句。
對他而言,奢品不過是上流社會用來交換的一種禮物和貨幣,根本不是普通人的受衆,時尚這種東西又太過文雅,現在的大多藝術更多的也是用來交換某種利益地位的工具。
他已經站得很高了,不需要這種東西維序。
宋莺時修改了一點,就沒了興致,準備關電腦睡覺,打了個哈欠,發現傅沉已經睡着了,靠着枕頭,放下戒備和渾身的刺,安靜安穩。
宋莺時平躺看他,每次都是自己先睡着,倒是沒怎麽注意過傅沉睡覺的樣子。
他在睡夢中,也緊緊蹙眉,宋莺時伸手将它撫平,他這才放松眉頭,神色也沒有那麽警惕了。
宋莺時就這麽仔細看他,每一根睫毛都很清晰,如果沒有過去那些,傅沉應該像傅汀一樣,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又比傅汀要聰明厲害,憑他的手腕,必然能成為傅家最出色的孩子,是雲港無數人追捧的公子哥。
而不是現在誰都害怕,他會突然在什麽時候瘋狂,什麽時候出口諷刺,又會不動聲色拿下他想要的東西。
也不是現在陰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害怕的人。
床事上,傅沉極力索取,卻更加暴露他的膽怯,他怕宋莺時真的會走,真的會逃離他,他向來沒什麽好失去的,傅家原本就不屬于他,但只有宋莺時,從一開始就應該是他的,是命運安排。
宋莺時睡熟後,傅沉用力摟緊她,深埋她的後頸,感受她的體溫,她的氣息。
起床後,宋莺時下樓便看到等在樓下的工作人員,就等她換衣服,化妝了。
宋莺時拿上純黑色的正裝,有些奇怪,但還是換上,任由他們安排給自己化妝收拾。
陳管家來接她去主宅,她還沒到別墅前,就看到烏泱泱一群黑色正裝的傅家人,比她預料的還要多,大到跟老爺子一樣,小到還有在襁褓中。
這麽多人,比一個正規公司的員工還要多,卻促成了這麽龐大的家族。
宋莺時并沒有下車,只看到傅沉從人群自動隔開兩邊的空隙走出來,同樣的黑色正裝,胸前別着一只新鮮的山茶花,宋莺時恍惚想起結婚那天,她也是別了一支山茶花。
傅沉上了她的車,坐下後,駕駛位換成了譚西奧,宋莺時掩唇打哈欠,傅沉對她說:“睡會,去宗祠的路還有一段路。”
宋莺時點頭,惺忪睡眼看他,漆黑的正裝,像是喪服,給他添了肅冷的氣息,生人勿進的逼人氣勢更甚,細長的腕骨上是藍金色玉镯。
這是第一次,宋莺時這麽直觀感受到雲港世家子弟的氛圍,他像是穿越近百年,從書卷中走來的人,每一寸都是風度。
宋莺時靠着椅子眯眼睡覺,傅沉也沒說話,倒是将她放平,頭枕在自己手上。
快到目的地,宋莺時聽到他說:“你就在外面坐着,不用你跪拜這些死人。”
宋莺時詫異擡眸,她成了旁觀者?但又好像是整個氏族離他最近的人。
譚西奧和他下車,保镖過來開門,宋莺時下車後,跟着保镖,進入祠堂裏面,坐在被屏風隔開的椅子上,周圍有傭人給她安排茶點。
宋莺時心情沉重,其他人陸陸續續進來,将偌大的祠堂瞬間占滿,按照輩分排下去,看不到底。
傅海和傅江先一步跪在蒲團上,傅江痛哭流涕,跟前面的長者說話,又像是在跟牌位說話。
宋莺時捏了顆花生,裏面是粉紅的花生衣,傅沉上前一步,從道長手中接過三根香火,與眉間齊平,目光盯着宗祠裏面的牌位。
所有人神色各異,心思各異,唯有他一片坦然,甚至不屑于這種場合的虛僞。
身着黑衣的男人曲腿跪下,高大的身軀不見彎曲,只有凜然氣勢。
從今以後,傅家的每一筆,都将由他來書寫。
寄人籬下在外漂泊二十年的少年,終究變成了手拿屠龍刀的厲鬼。
一切都成了定居。
宋莺時搓開花生衣,看到裏面微黃甜香的花生仁,飽滿顆粒,看來莊稼的收成是不錯的。
儀式結束,大家都走了,宋莺時從屏風後出來,看着牌位上的名字,是傅沉的母親。
“江風濘。”
怪不得都穿黑色,原來是給傅沉母親祭奠的意思,估計也是傅沉的安排。
現在他只手遮天,還不是說什麽就是什麽。
傅沉在門口喊她:“走了,宋莺時。”
宋莺時回頭看他,隔着天井下的陽光雨,他們遙遙相望,時間像是定格,宋莺時看癡了。
傅沉見她不動,無可奈何朝她走了過來,穿過陽光,只身朝她而來。
被拉上車,宋莺時知道又要轉場去傅氏總部,看傅沉的任職發布會。
沒有媒體,只有所有股東和傅家人,宋莺時和傅嘉坐在前排位置,根本分不清這裏面有多少人,明明是空曠高大的空間,莫名擁擠。
傅沉上臺後,目光掃過下面所有人,輕輕勾唇,牽強笑一聲。
“我不知道傅氏以前是怎麽樣的,也不太關心,但是作為傅沉的傅氏,能夠正大光明走在陽光下,細菌黴點污穢這種東西,沒有必要存在。”
“我這個人喜歡見光的東西,躲在黑暗裏的永遠是鼠。”
傅江一家的臉色都變了,傅嘉釋然笑了起來,竟然有些熱淚盈眶,終于撥雲見日了。
以後她都要和哥哥走在陽光下。
宋莺時只是看着傅沉,傅沉也只看着她,有一瞬間恍惚,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只記得她和傅沉是一家人,他們會永遠都是一家人的。
階級,金錢,就讓他們永遠這麽清醒的沉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