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Insomnia
第42章 Insomnia
這頓飯吃了将近兩個小時, 初緒的盤子一直被他投放涮好的菜，沒一會兒就飽了，無力地靠着牆揉肚子, 讓他多吃一點。
中途順便跟他東拉西扯, 問他知不知道學校的宿舍條件怎麽樣，是獨立衛浴還是公共澡堂, 有沒有空調有沒有暖氣有沒有小陽臺可以曬衣服……雖然她作為一個南方人, 還是因為最近查宿舍才知道北方有集體供暖這麽一回事，但在他面前搬弄得像模像樣的。
賀遠舟在她提起這些事之前, 完全沒考慮過學校的宿舍條件。他初高中的住宿條件都差不多, 六人間帶獨立衛浴和小陽臺，他以為這是所有學校的标準配置, 直到聽她說起大學寝室可能連獨立廁所都沒有，臉上的表情終于凝固。
“不會吧, 你沒查過啊？我都查完了，北方的大學好像都差不多。像我們設計院就是六人間, 沒有獨立衛生間也沒有獨立浴室, 一層樓用一個大浴室, 聽說還沒有隔間沒有簾子……”初緒自認為自己算是個開放派, 高中住校的時候，有時候晚上來不及, 經常跟李沛榆她們幾個人一塊兒洗澡，臉皮鍛煉得挺厚的了，這種事情應該不在話下。
但賀遠舟顯然沒有練出來, 一邊聽她陳述事實, 一邊緊急拿出手機上網搜索，幾分鐘過後, 終于心如死灰地把手機扣在桌上。
“怎麽樣？”初緒好奇地問。
“不怎麽樣。”賀遠舟不願回答。
“你們有獨立衛浴嗎？”
賀遠舟搖搖頭。
“那你們浴室有隔間嗎？”
繼續搖頭。
“簾子之類的呢？”
搖頭。
“太好了，你跟我一樣慘，你也要被一大群人看光了。”初緒的心理得到了極大的平衡。
“……”賀遠舟對她的幸災樂禍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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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還好，反正都是女生。但像你這麽保守的人，去之前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免得被吓到。”初緒最近□□看多了，腦袋裏已經腦補出他脫衣服的時候被一大群赤.身.裸.體的彪形大漢吓得奪門而出的場面，忍不住笑出聲來。
賀遠舟一看她的表情就懂了，嘆了口氣：“你腦子裏裝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初緒這才收斂，忙着搖頭：“沒有沒有。”
……
火鍋店在商場裏，兩人吃完飯，初緒拿着店裏的檸檬噴霧對着賀遠舟和自己一通噴，壓了壓身上的味道才敢出去。
他們不趕時間，沒乘直梯，兜着圈順着每層樓的扶梯往下走，途徑三樓的男裝區時，初緒沒忍住多瞅了兩眼，伸手戳戳他的胳膊，一指身旁的櫥窗：“這件衣服好好看，肯定适合你。”
她指的是一件黑色的工裝襯衫，面料硬挺，前襟有兩個大口袋，外加一條裝飾性大于實用性的織帶壓扣。
賀遠舟平時不會買這種花裏胡哨的衣服，也基本不怎麽買衣服，除了壓箱底的黑T和運動褲之外，大部分衣服都是賀蓉跟着身邊的一個同事團購來的，那個阿姨的兒子跟他年齡相仿，又熱衷于逛街購物，賀蓉不愛在這種地方動腦子，直接讓對方給他也配一套。
可現在是初緒說好看，他咽回拒絕的話，問她：“要買嗎？”
“你先進去試試。”初緒看他的态度松動，伸手推着他進店。
初緒之前逛的男裝店都是面向她爸那樣的中年男人的，皮衣夾克POLO衫，夾克背面還喜歡畫一些老虎搭配英文花體字母，看得人昏昏欲睡。
但今天逛的不一樣，是一個年輕牌子，最近賣的又都是色調明亮的夏裝，一看就是給帥哥穿的。初緒讓店員拿一條櫥窗裏的襯衫給賀遠舟去試，自己在外面順着貨架一排又一排地欣賞，看到幾個好看的款還拍了照片，在腦子裏盤算着怎麽給維克多大美女畫新衣服。
等賀遠舟套着那件工裝襯衫出來，走了一圈才在展示架中間找到她，輕聲請示：“你覺得呢？”
初緒打眼一看，眼前一亮。她這輩子的xp逃不開酷哥，他的身條又絕佳，正面看着肩寬腿長，側面看着瘦削淩厲，這身一穿，拉去漫展cos個張起靈都綽綽有餘。
想到這兒，她清了清嗓子，擺出專業的态度。“你站直點，轉一圈讓我看看。”
賀遠舟不太自在地照做，給她看了眼背過身去的樣子。
“不錯不錯，下面的褲子穿什麽都可以，配一條大大的工裝褲也很合适…騰 訊群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你等一下，我再給你找找有沒有帽子，還應該來個挎包。”初緒說着，這輩子第一次發現打扮芭比娃娃原來這麽有意思。
等她從模特頭上扒拉下來一頂黑色漁夫帽，賀遠舟微微彎腰，老實讓她給自己戴上。
初緒看了連連點頭，十分有成就感：“好好好，你開學第一天就這麽穿，保準你一炮而紅，SM公司連夜坐飛機給你遞合約。”
賀遠舟受不了她的天花亂墜，把帽子從頭上摘掉，伸手解襯衫的扣子：“去結賬吧。”
“等等，還有幾件我覺得也挺好看的，你再去試試。”初緒拉住他，從一旁的沙發上抱起一摞衣服，遞到他手裏。
賀遠舟的眼皮跟着一跳：“我為什麽要買這麽多衣服？”
“也不是都買，你試一下看看嘛，試試又不要錢。”初緒回答。
“可是我不買，試的意義在哪裏？”賀遠舟是一個遵循目标導向行動的機器人。
初緒知道他有這麽個毛病，想了想回答：“我想給你拍幾張照片作參考，看看衣服上身之後的褶皺和紋理。”
“畫畫用嗎？”賀遠舟懂了。
“嗯嗯。”初緒趕緊點頭。
“好吧。”他應下，帶着一摞衣服進試衣間。
初緒好整以暇地在外面的沙發上等他，坐着坐着，突然覺得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賀遠舟今天怎麽這麽聽話？
之前讓他幹什麽，他都要先推脫兩下才肯真的去做，比如那次撿到她的拍立得相冊，他一開始非說要用快遞寄給她什麽的。
初緒想不太明白，加上高中三年已經猜過很多次他是不是喜歡自己這種問題，沒有一次的感覺是正确的，還是別想比較好。
男裝的設計都很簡單，賀遠舟換衣服的速度也很快，套了一件深藍色的插肩袖T恤出來了，示意她：“可以嗎？”
“嗯嗯，好看。”運動風的衣服還蠻顯身材的，尤其是他肩膀那一塊的弧度，初緒趕緊拿出手機，對着他拍了兩張照。
“只拍衣服就行了，不要拍臉。”賀遠舟提醒。
“別這麽小氣嘛，你旅游的時候不拍照也就算了，我幫你拍還不能露臉，多浪費啊……你知不知道十八歲的青春過一天少一天。”初緒嘴巴在前面跑，腦子在後面跟，注意力全在手機上，調整角度和構圖，“咔咔咔”一連拍了六七張。甚至壞心眼地放大屏幕，給他拍了張正在嘆氣的大頭照。
賀遠舟看她終于放下手機，才轉身進試衣間，給她換下一套。
“好看好看。”初緒好像只會說這個詞，一連換了四套都是這麽評價的。
賀遠舟不由懷疑她是在诓自己，眯了眯眼睛：“哪件更好看？”
“都好看，各有特色。第一件黑色的穿起來是高冷帥哥，走在路上沒人敢跟你打招呼；剛才那件插肩袖的穿起來更運動，你打籃球或者去健身房的時候可以穿；現在就比較嘻哈，像經常泡夜店的潮男會穿的。”
“那我什麽場合能穿這件？”賀遠舟被她的評價聽笑了。
“嗯……等開學了有的是機會啊，晚上跟朋友出去玩，去酒吧喝喝酒什麽的。”初緒替他考慮得很周到。
“所以我去酒吧的理由是？”賀遠舟問她。
“好吧……也是。”初緒剛才完全被他的外表迷惑了，總算想起來他是個究極大宅男，放假一個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KTV都承受不住，更別說酒吧了。
想到這兒，她從身邊的一堆衣服裏挑了挑，拎出一件水洗印花襯衫來：“那你要不再試試這件。很度假風，去海邊可以穿，在躺椅上吹吹海風什麽的。你去香港之前應該先來這兒買衣服的，在半月灣的時候穿這件多好。”
“行。”賀遠舟沒有掙紮。
“還有這件，過兩個月應該就能穿了吧，我覺得男生穿黑色兜帽很帥。”
“好……”
就這樣試了大半個小時，初緒最後哪件都割舍不下，信誓旦旦地跟他說“是帥哥就買這件、這件和這件”。賀遠舟倒也聽她胡扯，最後帶着一摞衣服去結賬。
初緒在凳子上坐着等他，視線習慣性地追随着他，看着他的背影。
他連半靠着收銀臺的樣子都好看，側臉的輪廓深邃，看久了會讓人覺得不好意思，必須要來個中場休息，之後才能繼續盯着。
非要說起來，他對她也算得上是有求必應。自從那天晚上她單方面找他吵了一架，他就開竅多了，這段時間會主動給她發消息，出去旅行還給她買了禮物，回來之後就找她一起出來吃飯，現在還聽她的話在買衣服……不管怎麽想，都不像是只把她當做朋友或者備胎吧。
現在他們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也寄到了，初緒其實很想問問他，如果有一點點可能的話，他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想到上一次他回複時的态度，她又退卻了。
網上說，如果一個男生真的喜歡你的話，他的行動是不需要靠猜的。沒有直接表達出來，那就是不喜歡。
更何況要是他也有一點喜歡她，為什麽非要她說，他明明也可以主動一次……難道談戀愛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嗎？
只有她想跟他在一起，他一點也不想的話……即使開口問了，好像也沒有意義。
所以不管怎麽樣，她都不會再主動說出那句話了。
……
等賀遠舟提着購物袋出來時，居然提出要送她回家。
也可能是因為順路，讓出租車先在她家停下，他再走回去也只要幾分鐘。
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累了吧，吃飯的時候他們還一直在聊天，坐上車卻突然安靜了，初緒腦袋裏的思緒亂亂的，沒有心情活躍氣氛。
賀遠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本來最好的時機是在送出手鏈的時候，他預想的是把她送到家的時候拿出來，時間和地點都正好合适。但從見面直到現在，他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一直被她牽着鼻子走，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機會。
她在火鍋店一坐下就不停地從包裏翻出禮物給他，為了禮尚往來，他只好提前把手鏈拿出來，結果一下子就被她戳穿了當時亂扯的理由，又忙着給她戴手鏈，腦袋亂成了一鍋粥，根本沒有時間思考plan B。
出租車只開了十多分鐘就到了，賀遠舟跟她一起下車，冷不丁聽初緒問他：“我要進去了，你還不回家嗎？”
已經到了她家小區門口，她詫異地擡眼看着他。
賀遠舟有些懊惱，緊了緊喉嚨回答：“送你到樓下吧。”
“啊？”初緒被這句話聽愣了，在自己的思維發散得太遠之前打住，點點頭，“……哦。”
賀遠舟深吸一口氣，跟她一起進去。
小區再怎麽大，從大門到單元樓下不過幾百米。他中途轉頭看了她一眼，初緒顯得有點心煩，嘴巴緊抿着，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好像在忍耐什麽。
他的腦子裏還在排列組合措辭，比如我們要在一起嗎？你想跟我在一起嗎？你還想讓我做你男朋友嗎？像是一塊在大熱天裏融化的太妃糖，太過黏膩了，總覺得說不出口。
下一秒，她突然告訴他：“我到了，先上樓了，拜拜。”
話音剛落，那串粉色的門禁卡就刷開了單元門，鈴铛和她手鏈上的白花一同輕晃，初緒背着包頭也不回地進了門。
賀遠舟一下子愣住。
除了錯愕之外，還有一絲隐秘的如釋重負。
好吧，今天不行，還是改天吧。
他覺得自己可能還沒完全做好準備，談戀愛要構建的是一種親密的人際關系，親密到讓人覺得恐懼，像是要邁進一條不知道深淺的河流，他擔心自己一旦下河，腳卻碰不到底，一切都會失去控制。
他沒有學過該怎麽處理這種關系，沒有範本和參照，他大概率會搞砸。
如果她答應了，第二天他們該怎麽開口說話？該做什麽？以一種什麽樣的方式？
他們該怎麽接吻？
再往後的內容賀遠舟刻意不去想，比如地球上的其他人到底是怎麽發生性/行/為的，畢竟人類上萬年來一直在延續，這種行為從來沒有停止過。即使看過片，他還是很難把屏幕裏的東西和現實世界對應起來。
他認識的每個人都穿着衣服，在某一刻居然會把它們脫掉，并且和另一個不穿衣服的人四目相對，這種畫面太詭異了。
更矛盾的是，賀遠舟在同一時間會意識到，自己産生這種想法只是因為青春期缺失正确的性教育，或許當他真的這麽去做的時候，這種事其實也沒有那麽詭異。
問題是，東亞人大概率都沒有接受過正确的性教育，為什麽別人好像都對此接受良好，并且習以為常？
賀遠舟就這樣在單元樓下站了一會兒，盛夏傍晚的風仍然悶熱，擾動着栀子的香氣。
第一口聞到覺得過于濃烈，第二口又成了淡淡的，連花香也反複。
他的後背漸漸出了一層薄汗，意識到自己站在這兒并沒有意義，初緒已經到家了。但是要是離開的話，這一天好像就真的結束了。
她會覺得失望吧。
怎麽會喜歡上他這樣的人呢？他同樣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正準備離開時，單元樓的玻璃門後再次出現她的身影，初緒穿着剛才的衣服，但腳下是一雙人字拖，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啪嗒”響，每一步都怒沖沖的。
玻璃門被她用力推開，“嘎吱”一聲響，初緒好像并不意外他還站在這兒，在他面前停下：“賀遠舟，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這個問題，如果你拒絕的話，我就再也不胡思亂想了，我們以後就一直做朋友吧。”
她的話音到這兒稍頓，終于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自己一路跑下樓的喘息，最後開口：
“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這句話幾乎帶着魚死網破的意味，她看着他，固執地沒有移開視線。
好像是她真正下定決心的最後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