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裴時安并不知道葉初雨來了, 他仍獨自一人走在小道之上。
稷下學宮一共有四間學苑,以年紀、學識分苑而教,才學最好的是聚賢苑、其次是明德苑和琴臺苑, 最差的則是青蓮苑。
按照裴時安的學識——
他本該進聚賢苑, 再不濟也能去明德苑。
可他能進稷下學宮,本就依賴葉家引薦,最後分到的, 自然也是葉家姐弟所在的青蓮苑中。
青蓮苑中彙集了各式各樣的學子, 但無一例外,他們的家境都十分出衆, 成績則同樣的都十分不行。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裴時安的成績, 對于他們而言,就好像一個異類。
何況裴時安又是這樣一個卑賤的出身。
他在學宮的這段時間,沒少被人嘲諷, 不是嘲諷他的出身,就是嘲諷他跟葉初雨在一起。
說他命好。
區區一介商戶之子, 竟也能成為郡馬爺。
即便他們同樣不喜歡葉初雨, 害怕葉初雨, 但葉初雨的身份,和她身份所帶來的利益,又着實讓人渴望。
裴時安沒少因為這些事,被人諷刺、針對。
遠處傳來嘈雜聲和勸架聲, 裴時安未曾理會, 依舊冷着一張臉往青蓮苑中走去。
甫一走進, 就能看到葉星河,正抓着一個華服少年的衣領, 沉着一張臉在揍他。
身邊則圍了一堆人。
或是勸架、或是看熱鬧,吵鬧不已。
葉星河雖然脾氣火爆。
但在青蓮苑中還是擁有不少好友和跟班的。
此刻他在揍得這人名叫秦吉,是兵部侍郎家的次子,以前與他玩得也算不錯。
雖然算不上是好友,但彼此之間,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從未紅過臉。
今日兩人卻打得不可開交。
又或者說——
秦吉正在單方面挨揍。
裴時安對此目不斜視,直接越過他們,往最後一排走去。
“葉七,你到底發什麽瘋!”
秦吉雖然自小也學武,但到底比不過葉星河,此刻完全沒有一點還手的餘地,被人揍得一邊疼得叫喚,一邊大聲喊道:“以前我也沒少說葉初雨的壞話,你不是從不理會的嗎?”
“今天幹嘛?吃錯藥了!”
陡然聽到這麽一句,裴時安腳步忽然一頓。
但也只是一頓,他便又繼續漠不關心地往前走了,沒有理會身後諸事。
葉星河在一衆少年裏,算是比較高的,裴時安則比他還要高一些。
所以裴時安進來的時候,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眼見裴時安這樣無動于衷,完全沒有要管的意思,葉星河心中怒火愈甚。
他就知道裴時安不是什麽好東西!
也就葉初雨那個總瞎眼的人,才會喜歡他!
陰沉着一張怒臉。
葉星河目光冰冷的,盯着裴時安離開的身影,眼見裴時安落座,葉星河咬牙收回視線。
秦吉還在叫喚。
甚至想趁着剛剛葉星河錯神的時候,想反擊。
可葉星河的幾個好友兄弟還在,豈會讓他反擊了去?
拳頭剛伸出來,就被半路攔截了。
秦吉氣得要死,又沒一點辦法,只能怒罵葉星河發瘋。
葉星河的确覺得自己瘋了。
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替葉初雨出頭。
不過這會,他也顧不上這麽多了,他沉着一張臉,看向面前這個被他揍的,臉已經完全不能看了的人:“你管我吃沒吃錯藥,葉初雨就算再不濟,也是我們葉家的人,你算什麽東西,敢當着我的面評議她?”
他說着又舉起拳頭,往人臉上狠狠揍了一拳。
秦吉被打得鼻青臉腫。
兩人鬧得太大,早在先前就已有人去請管教先生了,這會有人透過窗子,看到外面有個眼熟的中年男人,拿着教鞭、沉着臉往這邊走來,立刻變了臉。
不等男人靠近,便有人回過頭,出聲提醒葉星河:“葉七、葉七,別打了別打了!”
“婁先生來了,你快住手,被他看到就完了!”
葉星河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皺了下眉。
婁山的脾氣又臭又硬,就跟石頭一樣,性格剛正不阿,還鐵面無私,誰的情面都不看。
管你是王孫公子,還是哪家寶貝疙瘩,只要犯了錯,就得去他那邊受罰。
他以前就沒少在他手底下吃虧。
要命的是這人,還特別喜歡告狀——
但凡他在學宮有個什麽不對的,這人就會寫信告訴他娘,讓他娘來處置他。
葉星河不怕挨罰、也不怕挨揍。
但實在不想讓他娘知道這些破事。
本來他娘就挺煩的了。
他剛想松手。
可秦吉吃了這樣的大虧,怎麽可能這樣輕易的放過葉星河?青蓮苑裏都是葉星河的人,要是現在葉星河松手了,誰知道他們待會,會怎麽胡編亂造?
保不準說他是被外面的人揍得,也不一定!
秉着“要死一起死”的念頭,秦吉不等葉星河徹底松手,就故意往他擡起的拳頭那邊撞了過去。
今天這頓罰,他躲不了,葉星河也別想跑!
大家要死,就一起死!
葉星河神色微變。
他身邊幾個好友也都變了臉。
“秦吉,你——”
有人嘴裏的咒罵,還未來得及吐出,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嚴厲的怒吼聲:“你們在做什麽?!”
當場抓包,無從抵賴。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葉星河和秦吉都被婁山帶走了。
葉星河對此,倒是已經司空見慣了。
反正他一個月,總要去婁山那邊走幾趟。
他沒什麽所謂的,倒是他幾個好友,十分不忿,卻也不敢當着婁山的面說什麽。
走前。
葉初雨誰也沒看,只朝坐在最後一排的裴時安,忽然投去一眼。
裴時安也在看他。
隔着這麽多人四目相對。
葉星河看着裴時安眼中的淡漠,臉色愈沉。
“你還在看什麽!葉星河,你還不走?難不成要我八擡大轎,擡你走不成!”婁山見身後沒動靜,又轉過臉罵了一句。
葉星河煩得啧了一聲,終于收回視線,黑着臉離開了。
鬧劇散場。
有人收拾地上的東西和弄亂的課桌,有人就此事悄聲議論起來。
他那幾個好友,看着葉星河被帶離的方向,一面憂心忡忡,一面滿懷不解道:“葉七今天怎麽回事?秦吉剛也沒說什麽啊,他那樣倒像是在給葉初雨出氣。”
“誰知道啊,他們姐弟關系不是一向不好嗎?今天是怎麽了?剛剛葉七鬧的,把我都給吓了一跳,我都好久沒見他這麽打人了。”
“不過秦吉那張嘴也是碎,葉初雨再怎麽樣,也是位列郡主,不管她私下是何作風,他這樣大庭廣衆說這些,也不怪葉七揍他。”
這人說着又嘆了口氣,“今天這事鬧得這麽大,怕是不會簡單收場了。”
……
一群人議論紛紛。
忽然有人把目光對準,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裴時安的身上。
屋中燒着炭火。
不冷,但裴時安還是擁着那一身厚實的大氅。
快上課了。
他正在準備上課要用的東西。
裴時安在青蓮苑中,向來沒什麽存在感,除了各科先生喜歡他,其餘沒人喜歡他。
有些人就是單純讨厭他得先生們的喜歡。
有些人則是因為葉家姐弟不喜歡他,從而也不滿意他。
還有些人就是單純湊熱鬧,仗着有點背景就愛湊堆欺負人。
“剛剛葉七走前是不是在看他?”
有人看着裴時安的方向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一群差不多年紀的華服少年,彼此對視一眼,忽然齊步朝裴時安走去。
只有一個綠衣青年未曾過來。
他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皺了皺眉,卻未曾出聲阻止。
“姓裴的,你怎麽惹葉七了?他剛剛為什麽這麽看你?”其中一個少年先開了口。
裴時安連看都沒看他,繼續擡手磨着桌上的硯臺。
這些少年都跟葉星河一樣,是勳貴世家出身,一個、兩個身份都十分尊貴,性格自然也都十分跋扈。
要不然也不會玩到一起去。
此刻見裴時安這副模樣,一衆少年自覺被落了臉面,當場就黑了臉。
“我們在跟你說話,你啞巴了?!”
有人重重拍在裴時安的桌案上,力氣大的,震得硯臺裏面的墨水都濺出了幾點。
裴時安今日裏面,穿得依舊是一身白衣。
白衣向來容易髒,此刻便有幾滴墨點,濺到了他潔白的袖子上。
潔白的衣裳忽然出現這麽幾點墨水,就像白紙被污,這讓本就有些潔癖的裴時安,更是立刻就皺了眉。
他慢慢停下磨墨的動作。
淡漠的目光凝于自己的衣袖之上,遲遲未曾移開。
這不是他在學宮,第一次被人這樣對待,冷嘲熱諷、被扔書扔東西、有時候桌上無緣無故多一些東西,或是少一些東西,都是常有的事……
之前為了不給阿姐惹麻煩,他都一一忍了。
但裴時安今天是真的,覺得有些煩了。
已經很煩,很不爽了,還總有蠢貨不要命的,過來挑戰他的耐心。
裴時安什麽也沒說,他只是把手中磨墨用的磨墨刀,慢慢傾斜放于硯臺右側,而後一點點擡起手,正當他想解開身上的大氅起來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你們在做什麽?!”
聽到這個聲音,裴時安要解鬥篷的長指忽然微頓,臉上的神情,也終于出現了一絲些微的變化。
他在一聲聲的驚呼和請安聲中,長睫微動。
他掀起眼簾,擡眸看去,果然瞧見那個熟悉的明媚少女,此刻正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外。
她今日依舊披着一身狐裘,裏面則是一身漂亮的紫衫長裙。
毛茸茸的狐裘壓得她愈顯嬌小。
葉初雨一路是跑着過來的,她今日把烏黑的長發,扭成了蝴蝶般的雙髻于頭頂之上,這會不僅發絲在動,就連髻上的步搖也在輕輕搖晃。
不同于從前她在他面前流露出的樣子。
此刻她攀着門框皺着眉,正一臉不高興的,看着他面前的那些人,然後在一聲聲“丹陽郡主”的稱呼聲下,一步步朝他走來。
“郡主……”
在一聲聲的請安聲中,葉初雨一步也未停留,依舊沉着一張小臉往裴時安那邊走去。
葉初雨平日很少來學宮,何況還是這樣的打扮……
傳言中這位丹陽郡主,因幼時不小心損了面容,後來雖得著名刺青大師刺了面靥,內心卻早已扭曲,日日都得濃妝豔抹,不然絕不肯出門。
沒多少人見過她真實的面容。
也因此,誰也沒想到,那一張秾麗妖豔妝容下的面孔,竟是這樣的清純幹淨。
冬日陽光籠罩在她的身上。
照着她那雙杏眼裏的瞳仁,恍若琉璃一般,這讓她看起來甚至有些不谙世事。
如若不是那道面靥。
恐怕一時半會,在場許多人都認不出她。
先前喧嘩的屋子,此刻靜得吓人。
誰也沒想到,這位主子,今日會突然過來。
葉初雨惡名在外,仗着身份以勢壓人,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剛才跟秦吉一樣說道葉初雨的那些人,這會更是一個個都龜縮到了一旁,埋着頭,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生怕被這位主知道,也要狠狠責罰他們一頓。
葉星河頂多就是拿拳頭揍人,他們最多也就是受點皮肉之苦。
可要是這位丹陽郡主出手……
在場之人,有不少都想起,之前有人冒犯這位丹陽郡主,惹得這位丹陽郡主當場就拿起鞭子,把人狠狠抽了一頓的事了。
那人當時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差點就沒了。
回想當日情景。
在場許多人不由都變得有些害怕起來。
他們平日也就是欺負欺負人,取樂為主,哪有真的敢殺人的?
屋中一時靜得針落可聞。
原先圍在裴時安面前的那些人,這會看見葉初雨過來,也紛紛變了臉。
但也就一瞬間的事。
他們很快便又恢複如常,與葉初雨問了好,嘴裏還道:“郡主,這厮慣惹人心煩,我們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好讓他認清下自己的身份,別成日真把自己當回事。”
在最初的驚詫之後。
他們倒是完全不擔心葉初雨會幫裴時安。
滿學宮的人,誰不知道這位丹陽郡主,最厭惡自己這個未婚夫,即便婚約還在,也從未把他放在眼裏過。
平日看他就像是看腳底下的蝼蟻。
帶着鄙夷和厭惡。
要不然之前,也幹不出,當着他的面跟陸大人表白的事。
別說幫他了。
恐怕還會跟他們一起欺負。
這些差不多大的少年郎想到這,還挺興奮的,他們很想看看裴時安被教訓的樣子。
區區一個庶子,就因為和葉家定了親,也能與他們平起平坐起來了。
身為卑賤之軀,卻從未把他們放在眼裏過。
誰給他的膽子?
他們看他不順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不過是礙着葉家的臉面,才沒真的對他下過狠手。
可如果下狠手的人是丹陽郡主呢?
仿佛已經看到裴時安倒黴的樣子了,一群人就差直接摩拳擦掌了。
“郡主,您今日想看什麽好戲?我們給您打下手,保管讓您瞧滿意了!”
“是啊,今天第一節課是劉祒的課,他是個懂事的,您若想玩,咱們先喊人去把他拖住,保管不會讓胡院長,還有婁先生他們知道,等您玩開心了再說。”
這些少年身份貴重,僅次于葉家姐弟,在青蓮苑中向來是一呼百應的。
此刻他們發了話。
其餘不管是讨厭葉初雨的,還是畏懼葉初雨的,也都紛紛點頭呼應道。
他們并未發現,葉初雨這會垂落于身側的手,正在發抖。
也無人敢直視她的臉。
要不然必定能瞧見她此刻的臉色十分難看,像是蘊藏着盛大的怒火,就快要爆發了。
葉初雨這一路過來。
滿腦子想的都是該,怎麽解除裴時安的誤會,省得把他們好不容易才緩和一點的關系,又化作冰點。
——可她沒想到過來之後,竟會看到這樣的一幕。
她知道裴時安在學宮待得艱難。
可這些事對曾經的她而言,也不過是游戲中簡單概括的三言兩語,手指輕輕一點,這段劇情就過去了。
游戲中,裴時安自傷了腿之後,便沒再來過學宮。
她作為裴溪的時候,從未見過他在學宮時是什麽樣的,後來也只是從旁人的言論中,知曉他在學宮過得一點都不好。
那時她雖然氣憤,卻遠沒有如今的心情。
頂多就是在微博上罵幾句“崽崽真慘”、“平等的讨厭每一個欺負崽崽的人”……
可當從前的三言兩語,化作真實的一面,清晰地出現在她面前之後,葉初雨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揪起來了。
心髒像是被無形的大手狠狠捏着,這讓葉初雨有些難以呼吸。
心跳和呼吸,好似都在這一刻停止了。
她不敢去想,裴時安以前在學宮,過得都是些什麽日子。
……她剛剛要是不出現,他們又會對他做什麽?
“讓開。”
壓抑的女聲再無從前的明媚。
先前還在暢想丹陽郡主,會怎麽欺負這個卑賤庶子的少年們,此刻聽到這難掩怒火的壓抑一聲,神色紛紛一怔。
眼前的少女并不高,比他們要矮一個頭。
可他們看着她靠近,竟不自覺往旁邊讓開了身子,任由她越過他們,繼續往前走。
葉初雨沒有停步。
她依舊在朝裴時安走去。
走近之後,她掃見一旁情景,長睫又猛地輕顫了好幾下。
學苑的桌案本該整潔無暇,可裴時安的學桌卻滿是斑駁的劃痕,原本壘成一堆的書也散落在桌上,墨水四濺,甚至還有幾滴濺到了他潔白的衣袖上。
葉初雨在看到那幾滴墨點的時候,目光微窒,呼吸也錯漏了好幾拍。
“你——”
她下意識伸手,想握住裴時安的胳膊。
可指尖只來得及接觸一片衣角,就被人避讓開了。
他沒讓她碰。
葉初雨顫着眼睫,輕輕擡眸。
只能看見裴時安沉默的臉,還有一雙望向她時十分複雜的眸光。
她已經很久沒有在他的眼中,看到這樣的情緒了。
複雜、陌生、疏離……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可又與最初不同。
葉初雨說不出哪裏不一樣了,她此刻也無暇去管這個。
她依然擡眸看着身前的裴時安。
學舍之中那麽多人,她卻仿佛只看得到他。
他們二人于人群之中對視。
無人敢說話。
倘若從前被他這樣對待,葉初雨一定會難過會失落,可在這一刻,她看向裴時安的眼中,卻只有掩藏不住的心疼。
她想過他過得艱難。
卻從未想過,他過得有如此不容易。
看着裴時安眼中的疏離,葉初雨依舊停留于半空的手指,被她一點點收起握拳。
她沒說話,轉過身。
她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态,站在裴時安的面前。
她看起來明明要比裴時安矮上許多,相差一個頭還有餘的距離,這讓站在裴時安面前的她,看起來十分弱小。
可此刻——
她就像是護着小獸的母獸,站在衆人面前,寸步不讓。
“誰幹的?”
她沉聲質問面前的這些少年。
衆人因震驚而忘記了言語,他們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顯然沒想到,她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反應。
裴時安雖不似他們這般震驚,卻也同樣擰眉看着她。
那只手依舊藏于身後。
不知為何緊握成拳,一如他此刻,不知為何緊蹙的眉心。
他沉默不語。
複雜的目光卻始終落在身前的少女身上。
她不是在宮裏樂不思蜀嗎?
現在又何必這樣出現在他的面前。
“墨水,誰幹的?”葉初雨又沉着小臉問了一遍。
一個穿着藍衣的少年,終于反應過來了,他遲疑着應了一聲:“我……”
話音才落。
葉初雨就端起那方硯臺,直接往人身上潑去。
濃黑的墨水化作雨點一般,全部被潑在了那個藍衣少年身上,他身邊那幾個少年也無一能幸免。
一時間。
滿屋驚呼和咋舌,幾個少年全都跳了腳。
“葉初雨,你——”那藍衣少年當即就變了臉,目光落在葉初雨的身上,又憋屈地把話吞了回去。
無人敢與她作對。
這群平日嚣張跋扈的少年,此刻也只敢怒而不敢言。
他們漲紅着臉,心裏一個個全都氣得大罵着“這瘋女人又發什麽瘋!”
卻都不敢把話說出口。
只能沉着臉,擦拭着身上的墨點。
可那墨點,哪裏是那麽好擦掉的?擦了半天,反而搞得一塌糊塗,好好一件衣裳,此時已經完全不能看了。
他們咬着牙,在心裏又罵了幾句,轉身想去淨室收拾。
可身形才一動,身後就再次傳來了少女的聲音:“我準你們走了嗎?”
衆人腳步一頓。
平時走哪都是趾高氣揚的主,這會一個個氣得臉色漲紅,但腳步,卻是一步都不敢再繼續往前邁了。
咬牙切齒半晌。
他們最終還是轉過頭,漲紅着一張臉,近乎咬牙切齒地問葉初雨:“郡主還有什麽吩咐?”
葉初雨冷眼睨着他們,完全不懼這些人,此刻駭人的面容。
“跟他道歉。”
“什麽?”
一衆少年怔了怔,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一般,他們一會看看葉初雨,一會又去看她身後的裴時安。
裴時安顯然也有些驚訝,此刻正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過了一會,先前那個藍衣少年,最先跳腳道:“葉初雨,你別太過分!”
讓他們道歉?
這個瘋女人真的瘋了不成?!
“我過分?”
葉初雨冷笑:“是誰先挑起來的事?”
想到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副畫面,葉初雨還是氣得不行,今日還只是被她看到了,那以前呢?以前她沒看到的時候,他們又是怎麽對待裴時安的?!
“不道歉也行。”
葉初雨深吸一口氣後,沉聲說道:“回頭我自然會派人告訴胡院長去。”
衆人一聽這話,臉色再次驟變,就連先前那個跳腳的藍衣少年,也白了臉,閉上嘴。
稷下學宮由皇家統管。
胡擇青作為學宮的院長,雖然無官身,卻十分受當今聖上器重。
若讓他知曉。
責罰一頓是輕的,就怕他回頭告知他們家裏去。
他們這些人在外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到了家裏,也都一個個成了紙老虎。
畢竟還年少,都還被家裏管着。
誰敢真的跟家裏作對?
又有誰敢跟葉初雨作對?
一群少年此刻臉色難看,既不敢走,也不肯道歉。
“郡主,沒必要吧?”
原先并未過來的,那個綠衣玉簪束發的少年,忽然走了過來。
少年一雙桃花眼,嘴角始終噙着一抹笑,神情溫和,看似要比在場許多人都要沉穩許多,先前也并未參與到這場鬧劇中來。
葉初雨循聲看過去。
認出他是葉星河的好友,大理寺卿牧啓司次子牧鈞。
看着他過來,又看着他拱手與她行禮,然後站起身溫聲與她說道:“大家都是同窗,何必鬧成這樣呢?”
“何況先前阿衍他們也不是故意的。”
“你說是嗎?”牧鈞一面說,一面越過葉初雨,朝他身後的裴時安看去,“裴公子。”
他笑容溫和地看着裴時安說道:“我想裴公子,應該也不希望鬧大此事吧?大家都是同窗,還要在一起待上很久呢。”
他從星河口中,知曉今日書院多了一位女先生,正是這個裴時安的姐姐。
他知曉他們姐弟情深。
想來裴時安為了他姐姐,應該也知道其中的分寸,不敢鬧大此事。
看着原本那個,一直沉默地凝望着面前少女的少年,忽然擡起頭朝他看來。
他漆黑的眸光,就像是兩把尖銳的尖刀一般,直直地朝他砸了過來。
那眼中的怒意和殺意,根本掩藏不住。
牧鈞卻笑得更加溫文爾雅了。
他還想說話。
只是這回,不等他開口,便有人率先一步開了口。
“不是故意的?”
葉初雨豈會不知道,這牧鈞在打什麽如意算盤?她當即冷着臉打斷了他的話:“那什麽是故意的?”
“我抽你一鞭子,然後和你說句我不是故意的,你覺得行嗎?”眼見牧鈞臉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葉初雨依舊看着他冷斥道:“作為大理寺卿之子,碰到這種事,就只會和稀泥嗎?”
“牧鈞,你這樣對得起你的父親嗎?還是說你們牧家的家風,就是如此?”
牧鈞聽到這話,臉上的笑意是徹底維持不住了,他忽然目光深深地看了葉初雨一眼。
葉初雨冷着臉與他對視,完全沒有一點懼意。
最後還是牧鈞先垂下眼眸。
“阿衍。”
他開口,聲音較起先前,顯然已經冷然了許多:“道歉。”
“阿鈞!”
藍衣少年石衍,顯然十分不滿意這個結果,他還想說,牧鈞忽然扭過頭,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道歉!”
牧鈞在他們這個圈子裏面,顯然還是十分有威望的。
此刻石衍與他對視片刻,到底還是咬了牙。
他轉過身,跟裴時安說道:“對不起。”
聲音輕若如蚊。
态度也一臉不情願的樣子。
葉初雨皺眉:“聽不到。”
“……”石衍咬牙切齒,紅着眼睛很想罵人。
但迎着葉初雨的那張臉,他咬了咬牙,還是沖着她身後的少年,高聲喊了一句:“對不起!”
他說完直接轉過身,噔噔噔,大步走了出去。
他起了頭。
其餘少年自然也沒再堅持,紛紛臉色難看的跟裴時安道了歉,然後跟石衍一樣跑了出去。
丢了這麽大的臉面,他們自然不可能,繼續在這待下去了。
葉初雨這次沒有阻攔。
看都沒看他們離去的身影,剛要轉身去看看裴時安怎麽樣,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牧鈞的聲音:“丹陽郡主。”
葉初雨本不欲理會。
以前作為裴溪的時候,她就不喜歡牧鈞這個人,她讨厭這種明明一肚子心思算計,卻表現得很溫和的人。
“郡主不想知道,星河為何不在這邊嗎?”牧鈞卻沒有理會葉初雨的冷淡,繼續說道。
葉初雨聽到這句,神色忽然微微停頓了一下。
她重新轉過頭,看向身後的牧鈞,看着他皺眉問道:“他人呢?”
她雖然不喜歡這個臭小子亂說話。
但經過這幾日的相處,也是真的拿葉星河當弟弟看的。
牧鈞的目光在她面上一頓。
看來在他不知道的時間裏,星河與這位丹陽郡主,應該發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星河為了幫你出氣,被婁先生帶走了。”
“什麽?”葉初雨愣了下。
牧鈞溫聲笑道:“剛才學苑有人說您和二皇子的事,言語頗有些過分,星河聽完之後十分生氣。”
“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星河這麽生氣了。”
他似嘆息一般搖了搖頭:“毆打同窗,現在被婁先生帶走,也不知道星河會受什麽處罰。”
他說罷,看着少女面上除了怔然之外,又多了一抹擔心。
他卻忽然把目光,對準了她身後的少年身上。
自從葉初雨出現之後,這個少年就未再說過一句話,始終神情複雜的,看着他們這位丹陽郡主。
除了先前面對他的威脅擡起了頭,此外就再也沒有別的反應了。
此刻卻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少年終于再次擡起頭。
牧鈞就這麽看着他,一點點勾起唇角,話卻是對葉初雨說的:“郡主這樣護着你身後的這個人,可知先前,他知悉此事時,卻毫無幫你的意思。”
“……在下啊,真怕郡主一腔情意錯付啊。”
話罷,牧鈞看到少年望向他時,眼中漆黑愈甚,而面前少女面上的怔然也多了許多。
他就這麽笑吟吟地看了少年一會。
而後,目光笑着掃過兩人,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他走後。
屋內依舊無人說話。
裴時安看着眼前始終未曾轉身的少女,心中不知為何,竟忽然升起一抹慌亂。
原本負于身後的手微微動了動。
卻又被他強行按捺住。
許多人都在悄悄看向他們。
八卦的心讓他們很想看看,這位丹陽郡主,此刻會是什麽反應。
可葉初雨低着頭,根本看不見她面上的表情。
就在衆人以為她會憤怒,會翻臉的時候,她卻只是輕輕眨了兩下眼睫,便回過了頭。
“還好嗎?”
她語氣如常,就跟平時和他說話時一樣。
“你……”
裴時安目光複雜看着她。
葉初雨未去理會他眼中的神情,繼續問他:“他們還有沒有欺負你,有沒有打你?”
裴時安看着她臉上未曾作僞的關切,沉默片刻,終是低聲說道:“……沒。”
葉初雨聽到這話方才松了口氣。
她看了眼裴時安依舊藏于身後的胳膊,沒有堅持,而是轉過身,替他收拾起書桌上的東西。
她收拾東西的時候,裴時安依舊目光複雜地看着她。
“來人。”
外面有學仆侍候,聽到聲音連忙進來。
他亦怕這位丹陽郡主,此刻顫着聲音道:“郡、郡主,您有什麽吩咐?”
“去拿塊帕子把這裏擦拭下。”葉初雨吩咐道。
學仆未想到是這事,短暫地錯了下神之後,連忙點頭應道。
等他去拿東西。
葉初雨回過頭,把自己的帕子遞給裴時安:“你先擦下袖子。”
裴時安看着她,并未伸手接過。
望着她時。
眼中情緒依舊。
葉初雨也沒堅持,她把帕子放在桌上,就往外走去。
裴時安看到她離開,神色終于微微一變,他下意識跟着她邁出一步,卻又很快止住步子:“你去做什麽?”
葉初雨回頭與他說:“我去看下星河。”
未聽到裴時安的回話,葉初雨也只是朝他笑了下,看着少年沉默不語,只有一雙飽含複雜情緒的眼睛,依舊在望着她。
這次她沒等太久,笑着與他說了句“你先上課,我很快就回來”,然後便沒再說別的話,轉過身繼續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