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李星漠要去公司錄音棚練歌,裴途非要跟着。
有點猶豫,李星漠說:“我還叫有幾個朋友,可能比較鬧。”
“什麽意思?”裴途放筷子,耿耿于懷氣勢洶洶。
兩個人吃酒店外賣,過于豐盛,剛剛吃得七七八八。
一桌子美食,美食對面的裴途陰着臉,李星漠努力調動腦細胞,換一個說法:
“都是一些小樂隊的,不夠專業,怕裴哥看不上。”
裴途審視他,眼睛半阖下巴半臺,陰恻恻地說:“你是怕我看不上他們,還是怕他們看不上我?”
我這麽拿不出手?給你丢這麽大臉?
“沒有沒有,”李星漠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裴哥您是業界大拿,誰敢看不上你啊?”
“那我跟你一起去,就這麽說定了。”
裴途一錘定音,李星漠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答應。
裴途恢複笑眯眯,在他耳垂上捏一捏,又給他喂一碟子看起來他比較喜歡的小點心,他唔一聲吞下去,滿足地眯起眼,裴途看着高興,湊過去親他。
沒有什麽是一筷子手工蝦餃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一籠。
李星漠吃得開心,就沒躲開,你親任你親。
氣氛一時間變得非常融洽,和早上床上的情形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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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出公寓的時候,兩個人又險些起矛盾。
起因是李星漠不願意跟裴途一起出發,說容易被看見,非要自己去公司。
結局是裴老師險些被氣個半死。
他壓着火氣說:“紀铠這個小區不是私密性最好的嗎?主打的就是一個安保和住戶體驗,怎麽還能輕易被拍?不能吧。”
“嗯,”李星漠說,“可是路上也可能會被拍呀。”
裴途一口老血哽在嗓子裏,很想問一句就算被拍又能怎麽樣呢?嗯?你就那麽害怕跟我同框嗎?但他很怕李星漠說是,更怕李星漠說一些一看明顯就是編的話來敷衍他。
他開口只是說:“幹嘛啊你?二月份你開着窗戶坐車啊?是不是給天窗給你打開?毛病的你,走,我給你當司機你還不願意了。”
不由分說拉着人到地下車庫塞進車裏,裴途坐上駕駛座,發動。
路上裴途問李星漠怎麽不說話,在想什麽呢,李星漠沉思着說:“你系安全帶還挺自覺的。”
裴途莫名其妙,遵守交通規則有什麽自覺不自覺?“什麽意思?”
李星漠好像是回過神,甩過來一個營業微笑:“意思你真是個好市民,認真負責的好司機。”
呃,是誇我呢吧?裴途心想,應該是。
那行,甭管誇的是什麽,誇就行,裴途美得哼起歌。
他一哼歌,李星漠神色倒不再跑偏,似乎是專心在聽他哼歌,臉上是一個很安靜的神情。
裴途偷瞄後視鏡細品,邊邊角角犄角旮旯,品出一些類似于“欣賞”、“享受”的意思。
于是哼得更歡。
下車往公司大樓走的時候,裴途又注意到一些別的。
李星漠穿的還是之前那件長款的黑色羽絨服,很簡單大方的款式,沒有什麽誇張的圖案或者logo,穿在李星漠身上看上去很顯得學生氣。因為要帶一些歌稿和譜子,李星漠今天又沒喊助理,所以自己背着一個雙肩包,看起來跟他上大學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真的一模一樣,修長的手腳、幹淨的眉眼,走路時也不踮腳也不聳肩,是十分規規矩矩的走路姿勢,臉上也沒有眉飛色舞、也沒有哭喪臉,也是很平常的表情。
可是裴途就覺得他不平常,就覺得他好看,眼睛釘在他身上就是移不開。
一瞬間裴途腳下走的路變得不平整,變得光怪陸離,他幾乎感到一種暈眩,分不清今夕何夕。
今年是哪年,是剛認識星漠那一年麽?
如果是的話,那該多好。他心中悵惘,是想念還是遺憾,他也不知道。
進到錄音棚,李星漠的朋友還沒來,門一關裴途先把人壓到牆上。
“漠漠,”他說,“寶貝,寶貝。”
“幹嘛?”李星漠往後縮脖子,好像是在躲可能到來的親吻。
裴途滿心酸澀,學生時期的李星漠根本不會躲他的。但他也知道今天這個局面怪他自己多一些。他說:“不幹嘛,看你好看。”
李星漠一身雞皮疙瘩,有點無語:“裴哥咱倆認識也七八年了,我又沒去整容。”潛臺詞是這張臉您老又不是第一天見,才發現好看嗎,您老眼神有點問題吧。
再說要是不好看,能滾到你床上嗎。
“我不管,”裴途耍賴皮,“就是好看。”
又想起一早上起來差點吵起來好幾回,裴途威脅地說:“你給我好好說話。來,好好說好好答,你真好看寶貝,你該說什麽?”
我該說你大爺,李星漠原本興致就不高,但是被這麽一威脅加上等會兒他朋友們來了,他想讓裴途稍微正常一點,于是選擇低眉順眼:“是你眼光好呀,裴哥。”
“乖,這還差不多,”裴途被順毛,照着他的嘴唇親一親,又說,“怎麽突然乖了呢?”
李星漠偏偏腦袋,目光移開,擡頭看天。
裴途一看就知道他沒憋好屁,手臂圈得更緊,問他打的什麽主意。
他說:“啊,我的幾個朋友只知道你是裴老師。”
意思就是不知道兩個人的關系。裴途就懂了,這是李星漠希望他等會兒注意一下言行,不要有過分親密的舉動。
第三次,不對,是第N次,短短半天之內的第N次,裴途感到胸口有一團氣哽住,又有一股火氣在燒。
不過他腦子一轉,跟李星漠說:“那也行,但我有一個條件。”
李星漠問他是什麽條件,他指着李星漠的那個背包:“你那歌啊,給我重新選。”
“啊,”李星漠一呆,“你、你看到我選的歌了?”
“看了。”
裴途絲毫沒有未經許可翻看別人文件的自省和愧疚,一點沒有,整一個沒理争三分,語氣很危險,眼神更危險,虎視眈眈的好像李星漠膽敢說出來一句不順心的話,他就要就地把他扒幹淨一樣。
“一首都不選我的什麽意思?”裴途問。
李星漠說不是不選,而是還沒有聽到,沒有選到。
“你當我傻?”裴途箍着他的腰,不輕不重在他側腰上捏兩把,弄得他有點疼有點癢,直喊求饒,裴途繼續說,“你之前管我要你那些歌的版權,我就覺得不對,我勸你啊,別想。”
李星漠被戳破心思,安靜如雞點頭如蒜搗,滿口答應:好的好的我不想。
他的乖順裴途很滿意,雖然知道這個乖順只是暫時的但還是滿意。
又逼着他加上好幾首自己的歌,添完之後重新摟着人不松開。
兩個人又親一會兒,李星漠實在受不了,手抵在裴途的脖子口:
“裴哥裴哥,我錯了行嗎?等一下嘴唇腫了可怎麽辦啊?怎麽見人。”
裴途悻悻放開他。
不一會兒李星漠的幾個朋友終于到達,是圈子裏一個小衆樂隊的幾個哥們,以前在一個音樂節目跟李星漠認識,引為好友。
幾個小夥非常有藝術家氣息,看上去都跟精神小夥似的,沒有一個人頭發是原本的顏色,穿的衣服在裴途看來也都十分奇形怪狀。
“Eagle。”李星漠跟其中一個打招呼,Eagle是主音吉他也是隊長,人高馬大紮着馬尾,跟李星漠點頭。幾個人估計是沒想到還有別人,Eagle帶頭紛紛收起花枝招展的調調,一個一個規規矩矩打招呼。
裴途臉上是親切的工作笑容:“久仰久仰。”
“哪裏哪裏,裴老師才是久仰。”Eagle握着裴途的手一陣搖。
寒暄過後開始進入工作狀态。
李星漠一度擔心裴途又搞幺蛾子,沒想到沒有,一點也沒有,裴途全程态度極其專業,說起非專業領域的事情也是一副:哦你說星漠啊,我們公司金嗓子搖錢樹啊,一副上司莅臨檢查工作的态勢。
好啊,不是幺蛾子的态勢就行啊,李星漠專心投入到試唱當中。
唱着唱着,他的心裏湧出一些有的沒的。
拜裴途發神經突然修改的歌單所賜,今天練歌大部分都是裴途寫的歌。
李星漠發現,當他只用聲音去體會那些歌,心思全部用在怎樣處理那些音符、怎樣演繹那些歌詞,不去想它們背後的作者,李星漠不得不承認,這些歌真的适合他,裴途真的是個天才。
或者說,裴途了解他聲音的全部優勢,并且知道怎樣将這些優勢發揮到最大,裴途是最了解他聲音的人。
李星漠轉個身裝作調整話筒線背對棚外,垂下頭。
這些歌,慢慢這樣一個人淺吟低唱,不去看一道玻璃之隔的裴途,他好像回到第一次聽到裴途的歌的時候。
那種童話降臨一樣的驚豔和喜歡,又好像回到第一次唱裴途給他寫的歌的時候,那種好夢成真一樣的欣幸和怦然。
啊,原來這麽些年過去,還都在啊。李星漠自己都新奇,原來直到今天,這些感觸他還全部都體會得到。
這些他愛過他的感觸。
中間休息出來,李星漠格外沉默,Eagle給意見,定下來好幾首都是裴途的手筆,要給定到最終名單上,幾個哥們都沒異議,裴途坐在那也沒說話,都在看着李星漠。
節目開錄在即,嘉賓都要提前交候選歌單,為的是避免撞車、節目組去談版權等等,李星漠知道,Eagle他們看過他大概率節目上就要唱,畢竟你請人家來問意見,好麽人家給你意見你不聽?沒有這樣辦事的。
“咳咳,”裴途想再加加碼,害怕這孩子出爾反爾,“用我的也行,本來也是給星漠寫的。”
“我說呢,效果确實好,尤其這兩首,”貝斯手插話,“副歌那句裴老師怎麽想到的啊,太厲害了。”
裴途溫文爾雅地在那謙虛,跟貝斯手聊幾句編曲上的事情。
趁着這個機會李星漠頭一偏,問Eagle:“怎麽選這麽多他的?”
Eagle一臉莫名其妙,小小聲回他:“這你頂頭上司啊!你們公司半個老板啊!你請他過來什麽意思,不就是要用他的歌嘛?”
不是啊!李星漠內心大喊冤枉,是他自己要來的啊!
怪不得,怪不得這麽配合,一臉大爺樣兒,可不是把Eagle他們都唬住了。
Eagle看着情形,又問:“那不然,哥們重新說?”
李星漠出來以後就很安靜,這會兒也一樣。只是平和的眉眼裏總有一些沉郁的神色。
他搖搖頭:“不用,就選這些吧。”
他這句聲音很輕很靜,但是還是被裴途敏銳地捕捉到。裴途驚訝地擡頭看他,這麽容易?
*
*
*
裴途有一個想法,不是很成熟,有待考究,但是他就是有這樣一個想法。
這個想法形成于他的觀察。
他在李星漠的書房不僅看到把他排除在外的歌單,還看到李星漠的一些個人收藏。
都是有些年頭的東西,碼在櫃子一角。其中幾張專輯的封面帶着千禧年前後那個年代特有的設計,封面上裴途本人的造型也是,帶着濃厚的葬愛家族氣息。
那是早期他剛出道那會兒出的專輯。
那個時候整個音樂産業跟今天還不一樣,還沒有什麽各大音樂平臺播放量、數字專輯之類的概念,大家都還是到書店或者音像店買專輯,有的限量首發的專輯,歌迷連夜排隊等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這麽一想,裴途自嘲笑笑,咱們也算是舊時代的餘孽。
而李星漠的這幾張,扉頁都帶有簽名。
一看就是不是花了錢就是花了力,偏偏李星漠早年的家境裴途很清楚,估計是沒有閑錢供這些消遣,因此只能是摸黑熬夜排隊搶到的。
早在兩人認識之前,他曾經為賣他的專輯花這麽大心思。
裴途另外兩個觀察,是今天才得出來的。
今天早上李星漠從被窩裏到餐桌上到車裏再到公司,在裴途看來都沒什麽好臉,唯二的沒有不耐煩的臉,第一次是在車上,裴途無意間哼兩首歌,第二次就是現在,李星漠在棚裏唱着他的歌。
都是因為歌。
這麽大魔力嗎,裴途戴着耳機,從耳機裏面的聲音聽出一種認真,一種沉浸。
那是李星漠在唱他的歌的時候的狀态,擡頭再瞧瞧棚裏的青年,隔着一面玻璃,裴途看見他低着腦袋垂着眼,但是沒在看手上的歌譜,仿佛那些歌詞和旋律都印在腦海裏,深深的、牢不可破的、永遠不會遺忘的。
錄音棚的玻璃是三層鋼化玻璃,中間那一層有個小二十來度的傾斜,為的是增強隔音效果,音效是隔住了,但同時也阻攔視力,裴途覺得他一點也看不清李星漠的表情。
或者是出現幻覺,不然李星漠臉上哪來的這種純粹的沉溺的表情?這種平靜和歡喜,仿佛面對面是心上人的表情,裴途已經太久沒在李星漠臉上看到過。
一邊享受耳朵裏帶來的盛宴,裴途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憶,最初的李星漠,看他的表情是什麽樣子的?
眼神裏有沒有一些崇拜和喜歡呢?
有的吧,不然也不會跟他尚床。
到最後裴途想明白一件事,李星漠愛不愛他不知道,但他一定愛他的歌。
好,行。
這還不容易,別的不行,咱這個不是老本行麽?寫幾首歌對裴途來說沒有什麽難的,更何況最近他對李星漠上心到不行,愛情總是最容易激發創作靈感,最近他腦子裏經常時不時蹦出一段旋律或者一些歌詞,正是靈感噴薄的時期。
想到這裏裴途手心發熱,有一些久違的對于創作的躍躍欲試的興奮感,太好了,而且他終于要正大光明正正經經地說這句話:
星漠,我要為你寫一首歌。
不是為了你的聲音和誰相像,不是的,就是為你,只為你,寫這首歌。
然後就在裴途感到欣慰和歡喜的一瞬間,他忽然一顆心又從雲端跌落下來。
他手上的歌單有兩種字體,一種是規整的手寫體,是李星漠的,另一種是潦草又龍飛鳳舞的字體,是剛才他自己半是強迫要填上去的。
狂野的寫法寫下的都是他自己的歌,這些歌,他開口要求李星漠才勉強同意他加上去,裴途想起來。
曾經那麽喜歡的、每張專輯都收集的李星漠,如今再面臨選擇,竟然都選擇放棄。裴途心裏彌漫起巨大的空洞,面前調音臺上的按鈕全部虛化模糊,滿眼的紅紅綠綠,濾波時序電源、混響器、聲卡、壓縮器,全部都失去具體的實體形狀。
不知道,裴途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為什麽?為什麽以前漫長的歲月裏,李星漠還珍而重之收藏他的專輯的時候,他沒有好好為他寫過一首歌?為什麽在李星漠還那樣愛慕地注視他的時候,他沒有好好看過他的眼神,沒有好好愛他?
不知道,裴途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好懷念啊。
李星漠那麽樣兒的小眼神,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面透出來的那種光,天上地下唯獨他一個人一樣的那種光。
那種光……只懷念有什麽用?光說不練嘴把式。
一定要讓李星漠重新那樣看他,裴途暗暗下定決心。
從公司忙出來李星漠請Eagle他們吃飯,裴途全程正經又親切随和,沒有犯任何毛病。到後來李星漠都有點誠惶誠恐,不知道他要幹嘛。
送走樂隊朋友們,李星漠忐忑地問:“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站在餐廳門口的臺階上,裴途深深看他一眼,“沒事兒。”
哦,那就行。
緊接着李星漠就開始考慮,怎麽能夠打發他,讓他別再到自己公寓霍霍。
實在不行去裴途家也行。
其實他也不想去裴途家,要不然還是開房吧。
大家都是來來往往的過客,不用洗床單,不用洗枕套,不用半夜離開,不用清早空蕩到迷茫,誰也不用舟車勞頓,誰也不用覺得雙人床太大不好睡。因為第二天一早都是要走的。
沒想到裴途竟然還是沒有鬧幺蛾子,非常紳士地送他回家,也沒有提出說要上去坐坐,也沒要求別的,只是讓他下回再要去公司練歌的話要通知一聲。
“我來接你。”
裴途的聲音和神色都非常溫柔,李星漠不明所以,跟看外星人似的看他,脖子後面的汗毛一根一根倒豎,像是逃跑又像是怕他反悔,頭也不回地光速上樓。
回到家,李星漠該撸貓就撸貓、該上劃船機就上劃船機、該休息就休息,沒有掀開窗簾往樓下看哪怕一眼。
因此他不知道這天裴途的車在他家小區門口一停大半夜。
司機本人,裴途,在這個長久的發呆或者說無聊的時間裏,還非常克制地忍住沒抽煙,他随口在斷斷續續哼一段旋律,間或撈出手機打幾個字。
我他嗎的,別,千萬別。裴途一邊寫寫畫畫一邊心想,別太晚,求求了,求求李星漠別覺得太晚。
……
接下來幾天風平浪靜。
給音綜節目組的最終候選歌曲,李星漠又聯系幾位上學時候的老師問意見,好多朋友也都問過,別管是不是音樂專業的,就連李漸冶他都問一嘴,聽人勸吃飽飯嘛。
等到都定下來,節目組的正式策劃書也送到。
李星漠翻一翻,發現音樂監制竟然換成裴途?頓時滿腦子黑線。
那還讓他看什麽歌單啊,交什麽交啊,不就是從他手裏出來再交回他手裏嗎?
脫褲子放屁。
不過這些歌也并不一定都能用得上,因為節目是競争制的,每期都有歌手被淘汰,李星漠本來本着愛崗敬業的心想着走得越遠越好,但是看看這個監制名字瞬間又覺得,唉不然第一期就淘汰吧。
可是再想一想粉絲,自己那些在電腦、平板、手機前面翹首以待的粉絲,還是盡力而為吧。
“好好一節目,”李星漠打電話跟紀铠唉聲嘆氣,“怎麽就非要搞這麽個音樂監制?”
本來還不是他吧,好像記得是本來說的不是公司另一個的音樂總監?
紀铠在那邊特別不耐煩:“公司決策要你問那麽多,你就好好唱你的歌就行了,知道不。”李星漠說好啦知道啦。
其實,有句話紀铠沒說。
那天晚上裴途的車,李星漠沒看見但是紀铠看見了。
小區本來人車分離,送客接客的出租車和滴滴在小區口都最多只能停十分鐘,紀铠就很容易留意到這輛趴窩一樣不挪地兒的車。
再仔細一看,這不裴途的車麽。
音綜的這個監制的位置,是裴途跟公司音樂總監談來的。
人也是個大佬,可能音樂方面才華不如裴途,但是摸爬滾打二十年的人脈裴途哪能比。
這回裴途挑大梁,是拿好多資源換來的。給出去十好幾首歌,手底下當紅的組合也讓出去兩組。
這些功夫這是為了誰?
呵呵,小刀劃後頭開了眼了,紀铠心裏冷笑,之前不是打死不肯上心麽?狗東西,早集不趕趕晚集,糟心玩意兒。
但是這些內情紀铠沒跟李星漠說,只說公司內部決策。
說這幹什麽?給裴途當說客好讓李星漠感動呢?
紀铠不動聲色說起別的:“阿姨我給你預約好的,兩星期打掃一回,就今天。然後你把小虎關籠子裏,那家夥對人阿姨老兇了。”
李星漠說阿姨你還幫我請啊,铠哥好人啊,謝謝。紀铠讓他滾,又說:
“要不然你幹脆領上貓去寵物店得了,給他洗洗,那些清潔劑除油劑啥的氣味大,貓也不喜歡。”
李星漠是個細致人,問:“那有沒有經常去的店?”
紀铠說有,挂上電話就給發過去一個地址。
發完他就給店裏打電話,着重叮囑幾句,連說好幾遍才消停。
這家寵物店就在小區旁邊,說白了就是專門他給虎兒子開的配套設施,店主不好意思就是他本人。另外小虎洗澡的習慣他也很清楚,他不到場壓根兒洗不成。
虎啊兒子哎,紀铠扔下手機伸個懶腰,委屈乖兒子,爸爸一會兒就去救你。別兇你李叔叔,你爸一會兒還想約他吃飯呢。
*
*
*
有熟悉的店,李星漠放心很多。
他雖然沒養過貓,但是聽說天性使然很多貓不喜歡水,洗澡過程會很艱難,那麽熟悉的店、熟悉的環境總好點吧,貓貓應該會沒那麽害怕吧。
雖然看虎哥凜凜的小眼神兒,是絕對看不出來他還會害怕的。
然後到寵物店沒一會兒,李星漠光速傻眼滑跪。
這孩子,先開始給梳毛的時候還好好的,對人家寵物店的小姐姐還哼哼唧唧撒嬌來着,情況在進水池之前急轉直下。
虎哥非常抵觸進水槽。
怎麽哄也沒用,寵物店備的零食玩具不管用,李星漠随身帶的小零食也不管用,虎哥寧死不從。
這種極度排斥水的貓也不是沒有,但是別的那些貓咪小可愛,店員小姐姐兩個人四只手怎麽也能給按住,這個辦法在虎哥身上卻行不通,虎哥太大只了,體型原因她們根本按不住,連李星漠嘗試上手幫着安撫一下都被龇着牙兇,手重了又怕傷着貓。
這……兩個小姐姐和李星漠面面相觑束手無策,其中一個就說:
“要不然,有沒有平時貓咪比較喜歡的人呀?叫來試試。”
沒有辦法,李星漠就給紀铠發語音,問他有沒有空,李星漠很愧疚:“對不起啊铠哥,我們實在搞不定。”
紀铠很幹脆兩個字:等着。
等着,好吧,等着。
也沒什麽不好,這家店一看就是店員很上心,店裏沒什麽味道,兩個店員小姐姐很快認出戴口罩的李星漠,還都算路人粉,氣氛很愉快。
人和人的氣氛愉快,人和貓的關系就不很愉快。
紀铠趕到的時候虎哥已經快把人家店給拆了。
不過還是紀铠威力大,很快哄得服帖,虎哥乖乖蹲到水池裏。
“親爹還是親爹啊,”李星漠跟紀铠嘟囔,“唉,我這還得喂多久他才能這麽聽我的話呀。”
紀铠說你別心急:“貓跟人不一樣。有的人你對他再好,他該不知道還是不知道,貓不一樣,你喂他一天就是實打實的一天,喂他一個罐頭就是實打實的一個罐頭。”
人不如貓呗。
那是哪個人啊,你對他再好他無知無覺?
李星漠感覺铠哥又在話裏有話,好像在埋汰人。
但是埋汰的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就沒接話。
“怎麽着,”紀铠忽然撈出手機,“哥哥約會被你攪黃,中午飯你陪哥哥吃吧。”
李星漠半點也不知道這個人背後的謀劃,真以為自己打擾人家約會,連忙問:
“沒事兒吧?不對,你什麽時候有嫂子的?”
紀铠白一眼:“什麽嫂子,八字沒一撇,家裏太後給安排的相親。本來也不想見,就是館子不錯,要是不去的話這預定就浪費了。”
他說一個餐廳名字,是市裏一家有名的私房菜,需要預定且過期不候,李星漠眼睛立刻亮起來:“是啊是啊,不能浪費啊。”
兩個人商量一下,紀铠裝模作樣說看小樣兒挺喜歡小姐姐,就先放人家店裏,不由分說往外走:“我先去開車。”
李星漠說好,在店門口等着。
這個檔口他接一個電話,是裴途的。
手機裏裴途問:“等會兒有沒有空?下午到公司錄音棚吧。”
原來是下午想約李星漠去公司錄音棚談點事兒,提出中午不如一起吃個飯,李星漠想一想那家私房菜的盛名,說沒空。
裴途在那邊有些詫異:“今天你休息,你有什麽安排?”
李星漠想,不行。要讓裴途知道他跟別人吃飯不去陪裴途,按照裴途的性格可能會炸。
想一想,李星漠就捂着手機小小聲說:
“我昨天沒睡好,想補會兒覺,下午到公司見吧。”
聽見他說是要補覺,裴途聲音溫柔起來:“那你睡會兒吧,乖,下午也別急着來。”
“好的,裴哥。”
挂掉電話,恰好紀铠開着車過來按兩下喇叭,李星漠毫無負罪感地蹦上車。
……
裴途的計劃很完備。
說寫歌,如果只寫一首,那簡直是侮辱我們裴老師的水平。
裴途想既然要給星漠寫歌,不如動手給李星漠做一張新專輯。
那既然是做專輯,就不能只有一個人的作品,裴途這幾天精挑細選,他自己的可以先藏一藏,但這些選上來的,就想提前跟李星漠商量商量。
讓李星漠給給意見,到時候再添上他自己寫的幾首,再挑情人節往李星漠面前一遞,齊活兒。
情人節是一定要好好計劃的,過年的時候那一整個兵荒馬亂,還有惡心人的玩意兒出來掃興,不好,得重新過。
裴途有個毛病,一旦進入創作,就好像修仙小說裏頭主角閉關似的,突出一個分不清白天晚上人間日月,熬夜熬得人害怕。他助理三不五時就要隔着門偷瞄他一眼,又不敢打擾,只敢提心吊膽發消息,提醒裴老師要不吃點兒?要不睡會兒?總之是害怕他猝死。
這會兒助理就盡忠職守發來消息,說裴老師要不吃點午飯,給訂好的,就在外面休息室。
行吧,裴途站起身活動活動,到休息室吃飯。
進去他看見助理抱着一個飯盒也在吃,随口打招呼:“自己帶飯?好習慣。”
“嘿嘿,”助理小姑娘笑嘻嘻,“男朋友給送的。”
裴途一怔:“男朋友送的?”
“昂,”助理吃得很歡,“他這兩天休假呢……”
又聊幾句,社交時間結束,各自安靜吃飯。
裴途要說不說有點子羨慕。
哎,你說要是李星漠給他送飯該有多好。
李星漠手藝又好,做好飯帶過來,兩個人親親熱熱一起吃了。
不過說是要補覺呢,沒時間做飯的。裴途有點心疼又有點好笑,孩子幹嘛呢昨天晚上,怎麽沒睡好?他的那些個抱枕難道攔着他睡覺麽。
抱枕,裴途腦子一轉,心想情人節我是不是可以再加送一個抱枕。
他摸出手機打開購物軟件,卻又摸不準,就決定上社交平臺看一下,看看李星漠的日常衣服,至少看看他喜歡哪些顏色。
然後呢,裴途就有些繃不住。
他純手賤,點進李星漠的社區,剛好刷到好幾條粉絲偶遇李星漠的帖子。時間都很近,最近半個小時,剛剛發帖的也有,是說看見李星漠在市區一家老字號私房菜館吃飯。
裴途眼睛一暗,心想補覺,你上菜館補覺?
再一看有個粉絲偷拍的圖,裴途更不好了。
李星漠對面坐着一個人。
粉絲賴好有點底線,給素人打碼,但是從小一起撒尿活泥巴的人,裴途認不出來?
他一眼認出是紀铠。
行,跟我吃飯就沒空,跟紀铠吃飯就有空?
裴途咬牙切齒,抓着手機的手不知不覺攥緊,手背上青筋露出來。
這時候他的手機提示音忽然一響,是一個共享文檔軟件,他點進去,看見發起人是李星漠的那個助理俞飛。
小俞:裴總,之前您要的我們李哥行程表我這邊共享給您哈。
哦對了。
之前因為裴途想要和李星漠一起過情人節,但是這事提前跟本人說實在會失去一些驚喜的味道,裴途就想着先打聽一下李星漠的行程。
他這次學乖,沒跟紀铠打聽,跟俞飛打聽。
看來這小夥子比紀铠老實得多,裴途只是說要安排李星漠練歌,想看看行程。
這不,人就沒有任何疑問給發來,并且說實時更新。
裴途心裏有點火,很想打電話直接質問李星漠,但是被突如其來的這張行程表插一腳,他不經意一看,發現這張行程表有點問題。
別的藝人的行程表裴途也見過,通常是越靠近當前的日期事情越多,日期越往後呢,都還沒填進去就越松散。
但也有一些既定的、藝人要求的假期,比如說老婆孩子的生日啊、爸爸媽媽的生日啊,或者什麽重陽節、中秋節要陪家人的這些節日啊,都會提前空出來。
但李星漠的這張行程表幹幹淨淨,沒有一個預定的休息日。
是不是工作疏忽有遺漏?
裴途給小俞回消息詢問,小俞過一會兒才回,說沒有啊。
我們李哥沒有提前要求的空出來的假期,全年無休,妥妥的勞模呢。
裴途就攤開問:問那他不回家看爸媽嗎?比如剛剛這過年,他不去爸媽家稍微住兩天?
小俞:爸媽家?裴總,李哥家裏情況您應該知道呀,叔叔阿姨早就不跟一家過了呀。
後知後覺又發來一條消息:李哥沒跟您提過嗎?
沒有,沒提過。
裴途捏着手機,依然攥得緊緊的,但是心情跟剛才的怒火中燒完全不一樣。
沒有,李星漠沒提過,而他也沒問過。
又或許問過?
李星漠怎麽說的來着?好像只含糊說一句已經接來京城,別的他也就沒有細問。
裴途五味陳雜,再沒有剛才心頭起火的底氣,甚至他感覺到一種窒息,整個嗓子口到食道到胸肺都在發緊。
怪不得,怪不得那麽輕易答應一起過年,當時裴途還很樂一陣子,以為李星漠是跟家裏推辭了,沒想到是根本無家可回。
三年,裴途不明白,為什麽三年他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星漠,星漠,除夕團圓夜,都是孤身一人嗎?
二老早就不跟一家過,意思是離異已久。
巨大的酸澀和心疼吞沒裴途,那會不會,不僅沒人陪他過除夕,也沒人陪他過十五,任何節日、包括生日,都沒有人陪他。
手上變得沒有知覺,面前的飯菜也變得無味,裴途對自己說,你原本可以給他的。
哪怕一點點,你原本可以給。
你原本可以陪他過好幾年的生日和除夕,你在幹什麽?
你在他上學的時候還踩點給他直播間刷禮物,還記得他的生日,後來幹嘛去了?
是不是人都這樣,得到了,就不珍惜了,人都只會仰望得不到的東西。
呆坐良久,裴途給李星漠發消息:
寶貝,別睡太晚,晚上該不困了,我在公司等你。
至于他寶貝跟他撒謊然後去陪別的男人吃飯,他只能裝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