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約替身不想幹了

第1章

第一章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玄關的落地燈歪倒在地，昏黃的光打出沙發的輪廓，又怪誕又模糊。

門口到沙發一片狼藉，茶幾上半杯奶茶斜倒，從吸管的縫隙裏流出來，又從桌角淅淅瀝瀝滴到地上，地毯無辜遭殃，一小片肮髒的痕跡令人感到粘膩惡心。

奶茶杯子正對客廳電視櫃，上面擺着形形色色的獎杯，什麽最佳新人、年度金曲、年度唱片，還有很多照片，都是大合影，“生日歌會”、“李星漠出道周年紀念演唱會”、“沙漠星河萬人演唱會”等等，也是非常有牌面。

所以你李星漠，唱歌圈子裏長得最帥的，帥哥圈子裏唱歌最好的，粉絲無數功成名就，萬人的場子一年也能開一場，怎麽會這麽狼狽？

他努力撐住沙發扶手抵擋身後的撞擊，免得直接撞到胃把剛才喝的奶茶都給吐出去，開口想說不要了，又閉上。

說也沒用。

就像剛才他說今天不行，家裏套用完還沒買，裴途跟沒聽見一樣，他的家居褲卡在腳踝，并着腿被按上沙發，好像被拖走的獵物。

半死不活，不誇張，整個下半身發麻，疼的，他吸着氣：“裴哥，裴哥，我膝蓋疼。”

聲音靠前帶着鼻音，一下稚嫩許多，尾音又輕飄飄，要說不說帶一點撒嬌和讨好，裴途最吃。

果然李星漠被大發慈悲地翻過身，可是剛剛緩過來一點，整個人又被猛地向上一提，他一下子痛呼出聲，裴途才不管，直接把他腦袋按住：“出聲。”

出聲是吧，沒問題，您是甲方您說得算，李星漠忍着痛甜甜膩膩叫一聲，裴途撸一把他的頭發：“乖。”

其實平心而論，裴途其實還行，無論是金主還是情人都沒有那麽差。這事兒肆無忌憚一些，但好歹出手很大方，不會虧待人，李星漠是這麽安慰自己的。而且裴途一旦開始用上半身思考，也還算體貼。

這不正抱着他做清潔，還挺耐心。

李星漠舒舒服服眯着眼，忽然感到有點不對，警覺地按住身後的手要起身，他察覺裴途手上也不老實身上也不老實，又不是十八，怎麽回事，裴途笑一笑去親他的鼻子：“寶貝。”

後來送裴途出門，這時候已經過十點，李星漠大腿都在打顫。

第二天一早裴途接到信息，李星漠的，問他昨天晚上回去堵沒堵車，睡得好不好，今晚上要整幾個菜，問他賞不賞臉。

嗯，體貼關心又不至于黏糊，昨兒晚上到今天上午，這個時間上的空隙令裴途很舒服，就是這麽恰到好處。

他笑着給李星漠回語音：是你賞臉下廚才對啊漠漠，我中午可不吃飯了。

李星漠很快回消息，讓他好好吃飯。裴途答應下來，又問怎麽回得這麽快，工作分心可不好。

一時沒動靜，裴途撂下手機打算看幾個案子，企劃部最近磨出兩個綜藝，說是國內絕對沒見過類似的，倒令人好奇。可是裴途發現自己的好奇也實在有限，因為他忍不住又撈起來手機，問李星漠：寶貝今天在不在本市，哪個棚，我去接你吧。

過好一會兒，那邊才慢吞吞發來兩行字：

不用，今天沒工作。

過來記得買套。

啧，有點熱乎的啊，這麽一提裴途也是奇怪，他和李星漠多久了，兩年？三年？合拍是真合拍，熱乎勁一直也沒退。

可是他很快又冷靜下來，神奇地，他審視這兩行字，愣是讀出一些類似“不高興”、“鬧脾氣”的味道，因為李星漠發消息從不打标點，可是這條消息标點符號規整得能上教科書，這是怎麽呢？

接着裴途被自己吓一跳，管他愛不愛發标點呢，同樣地，管他鬧沒鬧脾氣呢，只要沒鬧到明面上裴途是懶得問的。即便真鬧起來，多給幾個資源就行了。裴途放下手機沒再回複，開始專心忙工作。

……

李星漠很喜歡自己買菜。

且他不愛去什麽生鮮什麽超市，偏愛去菜市場。

他知道小年輕去菜市場容易被當豬宰，因此穿得十分不修邊幅，戴着無度數方框眼鏡，頭頂是他姥爺才會買的老頭帽，卷不拉幾的皮夾克，出門前照鏡子看看，仿佛老上十歲。

也挺好。

菜市場為什麽好。

菜市場擺出來的菜不會經過精細的清洗和修剪，有的菜葉子上還帶着新鮮的泥印子，菜市場的肉不是一塊一塊切好碼放在冰櫃裏，新鮮的、腥氣四溢的肋條就挂在肉攤的架子上，很真實。

今天晚上他打算稍微搞豐盛一點，休息日原本就難得，一年當中能在今天休假，更加難得，入行這麽多年也是頭一回。

但是他向裴途發有邀請，這就稍稍有點麻煩，因為裴途這個人不吃海鮮，不吃辣，偏偏都是李星漠喜歡的。但是也不能責怪，李星漠心情很好地等老板切月牙骨，辣椒會引發裴途短暫的鼻炎，鼻涕橫流，海鮮呢，人是正兒八經過敏，得上醫院那種，都是正當理由。

裴途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他記得準準的。

雖然他的事情裴途從來記不住，譬如昨晚上裴途說要見面，那時他就明确說過，這兩天休假，結果今天還問寶貝在哪個棚。

棚你大爺，不知道是不是腦容量有問題。

哎，細枝末節不管他，今天要開開心心的。

滿滿兒兩大袋子，李星漠完成采購，騎着心愛的小摩托打道回府，路上路過一家手作糕點鋪，噫這種高糖炸彈，不過今天可以破例一次，他進去照着宣傳照點一個紅紅火火圓圓滿滿的蛋糕，店員問他自取還是外送，外送的話幾點送。

他想一想裴途大概一般幾點來，一邊又有點唾棄自己，心煩意亂報一個八點。

就……

沒有，八點挺好，正好飯後甜點。

上樓的時候收到助理俞飛的信息，文檔點開是臺本，是下周要上的一個戶外綜藝，李星漠過去飛行一期。要說沒什麽難，這節目組主打輕松慢綜，就是朋友間聊聊天做做飯，聊天也沒很具體的規劃，整體很寬松。

但是腦子輕松，體力上不輕松，一大早就得進組，撒網釣魚，興許還有收玉米什麽的，李星漠不得已要趕最早的航班。

意味着三四點就得起，這啥魔鬼行程，李星漠立即跟俞飛申請提前一天過去，可是一問才知道，那邊荒山野嶺，除非到拍攝的農家小院住，否則都沒差，都要起大早。

那得入鏡啊，算了。

又聊幾句，最後俞飛猶猶豫豫叫一聲“李哥”，在那邊支支吾吾，李星漠笑一聲：“你直說。”俞飛嘤嘤嘤：“他們家主打‘動手’，得下地，李哥你……體力得跟上。”

？李星漠再次重複，叫他有話直說，俞飛幹巴巴地說：“哥你讓裴老板悠着點兒，前一天就歇歇，別總是那什麽，啊，看看電影聊聊天不也挺好嘛。”

他是李星漠貼身助理，裴老板從他的老板家離開的情景，他沒看過一百回也看過八十回，好家夥跟臺風過境一樣，可見兩個人玩的有多開，因此才提醒這句。

沒想到苦口婆心只換來他李哥簡簡單單三個字：“知道了。”

放下手機李星漠發兩秒呆，看看電影聊聊天，這兩樣幾乎沒在他和裴途身上發生過，兩個人都忙，一旦見面——嗐，他自嘲一笑，又不是談戀愛，搞得跟真的似的。他扔下手機進廚房。

晚餐不多就四個菜，但是個個都很精品，李星漠罕見地沒顧慮什麽熱量什麽碳水，搞兩個重油重口味的菜，再加上晚點送到的蛋糕，幾乎是把一年的糖分攝入份額都攢在今天。

最後一個青菜洗幹淨碼好，蔥姜蒜也切好，綠葉菜這種東西，不能放蒸箱保溫，他打算裴途進門再下鍋，也快，兩分鐘的事。

然後，他等一個兩分鐘，兩個兩分鐘……十個兩分鐘，三十個兩分鐘，時間來到七點，門口安安靜靜，一點動靜也沒有。

什麽毛病，堵車嗎。李星漠想一想，躺在沙發上刷劇。

聚精會神，沒怎麽留神兩集看完，裴途還是沒來。李星漠慢慢從沙發上坐起來，看見電視牆照片上的自己笑得星光燦爛，他回一個笑，走到廚房收尾。

心裏沒什麽波瀾，也不是第一回，挺習慣的。只是一個人面對過份豐盛的餐桌，總是顯得無所事事，李星漠抓着手機開始點點點。他點得十分忘我，連開一百個外觀盒子，在那一邊吃一邊一個一個點。他沒什麽瘾，平時游戲也不怎麽花錢，但是今天嘛，還是那句，可以例外。

吃得差不多他盛一碗湯，想看點輕松的，再開盒子手非給點抽抽喽，他點開社交平臺。出乎意料地，熱搜上有裴途的名字，點進去看，不像是買的，廣場上都是活人，有裴大制作人的粉絲，但更多的是路人。

李星漠擱下手裏的湯勺。

全世界都在偶遇裴老師，在銀鼎一家鐘樓私房菜館，裴老師正在和朋友吃飯。

有照片，也有短視頻，角度和光線一看就是手機随手拍的，不是專業狗仔的設備，有一個短短幾秒的視頻裏，朋友不知道在說什麽，裴途露出十二分溫和耐心的聆聽神情。

那個“朋友”戴着墨鏡，加上近十年不在國內混，因此一時半刻還沒被扒出來身份，但李星漠知道是誰，他也沒再看手機。

早知道，還不如再抽兩百個盒子，看你大爺的社交平臺。

這時門鈴響起來，李星漠一時沒應，外面小哥喊一聲在嗎，我是某某蛋糕房的。

啊，是蛋糕到了。

李星漠站起來開門，道歉說久等，小哥笑一笑：“沒事兒，帥哥您這是生日蛋糕吧？小店附贈有蠟燭哦，給個好評吧！”

“好。”李星漠答應。

他轉身回到餐桌，一點一點解開漂漂亮亮的蝴蝶結，想一想，還是找來點火器給蠟燭點了。

還想着，踩個點，能假裝一下，假裝這是裴途帶來的蛋糕，假裝裴途記得今天。

外賣小哥說得對，今天是李星漠的生日。

可是事實很明确，裝什麽裝，假的就是假的，三年了怎麽還沒明白？人家在全市最貴的私房菜館陪人吃飯呢。李星漠許完願順手摘下吹滅的蠟燭，一把扔進垃圾桶。

他的願望很簡單，希望新的一歲能長點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