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神熾之死（三）
在飄忽的燭火之中，神熾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慢慢變得清晰，那影子漸漸顯出人形，最後變成一位法相莊嚴的神。那位神沖神熾淡淡一笑，神熾便不知不覺走了過去，四周泛起濃濃的霧，将二人籠罩其中。
神熾當時有些迷糊，腦海中有一絲殘存的畏懼和驚訝，繼而轉變成莫名的興奮。那位神明引導着神熾一直往前走，神熾問對方是誰，對方回答說“本座乃神煜”。
神煜是翕教第五代神尊，有關這位神尊的事跡立刻浮現在神熾腦海中。神熾竟也不懷疑，就這麽信了，思索了半天只問了一個有關神煜的未解之謎，那模樣着實像個剛出生對什麽都好奇的孩子。
神煜很溫和，有些長輩的慈祥，對于神熾那個不像話的問題也做了不清不楚的回答。然後，她像拐帶小孩子般道：“本座帶你去個好地方，你願意去嗎？”
不管神熾願不願意，都已經不知道走到哪兒了。神煜這麽幹，大約是打定了主意，神熾的看法，當真是次要的。
神熾聽了，一臉興奮，問：“去哪兒？”
不待神煜回答，神熾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問：“是很遠的地方嗎？”
她低頭躊躇道：“如果太遠，師父怕是會生氣。”
裔昭憤怒時的模樣便出現在神熾腦海中，說句實在的，裔昭不是個會氣的發抖的人，至于憤怒的表情，遲鈍一些的人根本感受不到。神熾是裔昭帶大的，她倒知道些裔昭的習慣。
神煜第一次為神熾駐足，她看着神熾，道：“你怕那位專橫的大祭司？”
這話一下子說到神熾心坎裏，她本能般搖搖頭，立刻又覺得大概是什麽都瞞不過神煜，便道：“我是師父養大的，自然會怕。”
神煜微微一笑，道：“那倒是個人神共憤的人啊。”
她這一句感慨讓神熾有些不知所措，神熾想起自己的處境，然後才意識到眼前的一切均已是陌生的。神熾忽然覺得慌了。
“別怕。”
不過短短的兩個字，卻有安心定神的作用。神煜走到神熾身邊，拍拍這位後輩的肩膀，道：“大祭司再厲害，也不過是個祭司。而你，是前代神尊選中的神。”
神煜的話倒是擲地有聲。說完，她不由分說，引導着神熾繼續往前走。在那重重迷霧中不知穿行了多久，神煜忽然停下來，她眉頭一皺，道：“你且歇息歇息，本座片刻就來。”
神熾正欲問個緣由，神煜已經把她丢下，揚長而去了。神熾心中害怕，正慌亂無神之際，迷霧中憑空出現一黑袍巫師，向她緩緩施禮。對方報上姓名，卻也是一死了幾百年的老巫師，姓白。
白巫師那不短不長的一生沒做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能夠青史留名全因着他是什桐神廟第一任祭司——在什桐神廟地位蒸蒸日上的今天，坐上這個位子的人都值得被紀念一番。
神熾偷偷打量着那白巫師，并不是什麽豐神俊朗英俊潇灑的模樣，不過一個幹癟幹癟的老頭，板着一張布滿了皺紋的臉，就算擺出恭恭敬敬的模樣，依舊令人感覺是倚老賣老。何況，這白巫師還不打算對神熾畢恭畢敬。
“主上，請随屬下來。”
白巫師作出了一個請的姿勢，那微微彎下去的身子仍有些傲骨。
神熾蹙眉，亦不敢多說多問，乖乖跟着，不過幾步，便來到了一個精致的院落，裏面繁花似錦，一半的花是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白巫師只管引路，卻半句也不肯解釋。他将神熾領到院落邊上的石桌石凳旁，便垂首侍立。神熾本不敢一個人坐下，但看了白巫師的神情，自己想想，便覺得累了，于是緩緩坐到那涼涼的石凳上。
風中傳來濃郁的花香，令人迷醉。神熾看那花兒看得癡了，腦袋變重，眼皮變粘，眼前景色開始晃動。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不待她睜眼看清，便有一人将她拉扯去了。四周泛起白茫茫的霧，霧裏只有神煜、神熾二人。
“時辰未到，巫神又在召喚，只好再讓你受些皮肉之苦。”
神煜面色凝重，說罷，也不作任何解釋，伸手一推，神熾立時站立不住，便往後倒去，這一倒，似入了無底洞，許久也不曾着地。
“待我醒來，已是躺在寝殿裏，師父就在邊上。”
神熾如是說道，崇穗和兩個伴讀在一旁認真聽着，如癡如醉。
“這麽說，是見到已升天的神尊啰？”
宣玟十分興奮，追問道：“那我們日後也可以這樣嗎？”
神熾道：“如果那日所見不是夢，咱們日後都是可以升天的。”
宣玟興奮得恨不得跳起來，只是在衆人面前仍需顧及禮節，這才稍稍收斂。
榮翎道：“主上是說，在醒來之前曾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不知是誰呢？”
神熾神秘一笑，随即道：“榮翎倒是跟我想到一塊去了，我也納悶呢。當時沒立刻想明白，現在回味起來，确實很像先代神尊的聲音。”
此話一出，四座皆驚。
以神熾的年紀，她只聽過一代神尊的聲音，那便是翕教第十八代神尊神熺了。
崇穗立即道：“既然已經通了神，不妨就以神煜、神熺兩位神尊的名義下令，罷黜大祭司裔昭。”
請已故神尊罷黜現任大祭司自然可以增加命令的神聖性，只是未免太倉促了。所以，榮翎立刻出來反對，道：“大祭司位高權重，積威已久，輕易動不得，崇大人說這樣的話，是宿醉未醒嗎？”
宣玟代崇穗駁了回去，她道：“神煜在話裏已經說的明明白白，大祭司如何專橫，如何招致人神共憤，這你我都是知道的。你又是主上的伴讀，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意欲何為？”
她這話說的很重，榮翎聽後沒有立刻反駁，而是向神熾道：“無論如何，請主上三思而後行。”
身邊之人的分歧很明顯，又都在等着神熾的決斷，氣氛微妙。
“你們這都是怎麽了？怎麽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啊？”
神熾忽然笑了起來，她環視了這幾個親近親信之人，緩緩道：“本座不過做了一個夢，還說了幾句夢話，你們聽着，只當聽了故事，不許胡亂說了出去。”
她最後一句仍是輕飄飄的，卻已是在警告了。自她大婚，圍繞這個話題的争論就不斷出現，伴讀之間的分歧，崇穗與宣玟的接近，都是令人頭疼的事。
衆人聽了，默然。
須臾之後，崇穗道：“主上好容易醒過來，不該悶在這神宮之中，不如擇日出城狩獵。”
翕教勳舊子弟中有狩獵的風氣，身為女子的神尊難免受其感染。但崇穗本是巫族，于狩獵一事并不十分精通。他提這建議，不過是想要離開洵都，到外面游玩一番。自神熺拓土之後，翕教控制的地方一下子便寬了，能去的地方也就多了。
宣玟附和崇穗，榮翎說神熾仍需要将養，不急于這一時。神熾自己說，好歹過了這幾天再去，叫崇穗先準備着。
神熾在鬼門關溜了一圈又回來，大祭司裔昭自然有莫大的功勞。所以，神熾親自到裔昭那破舊矮小的私宅裏拜謝，依着弟子禮叩拜，奉上珍玩寶物，又當場提拔了幾個裔氏子弟，搞得好不隆重。
誰都知道，到目前為止，大祭司裔昭是個極為清廉的人（有人借機說裔昭将翕教視為一己之物，自然不必要那什麽珍玩寶物），所以那些貴重的寶物自然只是捧出來表現做徒弟的一片孝心，至于師父接受不接受，都無甚要緊。而提拔裔氏子弟，倒是明升暗降的把戲，容易令人誤解了。
神熾到底是裔昭養大的人，她能猜到師父的一部分心思，全不想自己在師父面前并無秘密。對于她今日所為，裔昭不過笑笑而已。
珍玩寶物依舊擡回昭明神宮，幾個裔氏子弟的位置，卻是換了。
沒過幾日，便出了要緊的事，幾個裔氏子弟貪墨案被查了出來，涉及到了神廟的香油錢。神熾派裔氏的對頭榮士攸去查，從嚴從速辦理，又揪出幾個裔氏的中堅分子。榮士攸是神熺之子，榮氏嫡宗，沒給裔氏和裔昭半點情面，裔氏也拿他沒辦法。而裔昭呢，只不過請秉公辦理而已。
此事一出，裔氏怨聲載道，倒有不少埋怨裔昭的，什麽難聽的話都毫無顧忌地說出來了。神熾聯想到當年裔猷那件事，果然，裔氏和裔昭是兩回事，裔氏本身也不是鐵板一塊。
之後，神熾立馬又做了幾個要緊的決定。有些與裔昭主事時的處理辦法完全不同，所以引起了教中的争論，有幾個要緊的人站在神熾一邊。對此，裔昭宣稱自己預備着隐退，并不發表意見。
崇穗說，這不過是老虎暫時把爪子收起來罷了。不過，神熾斷然是看不到老虎露出利爪那一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