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露荷死了。
許枝枝說,她跳了井,屍體下午發現的,都泡爛了。
“露荷她怎麽會跳井?”沈平姻完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一個昨晚上還跟她吵過架的人,還活生生的人,今天就變成了一具屍體。
許枝枝道:“姻姻,你別問了,丘姑姑,丘姑姑她就是這麽跟我們說的。”
許枝枝的眼睛特別紅,聲音沙啞,一看就是已經哭過了,雖然她跟沈平姻才要好,可是露荷也是跟她們同寝了快三年的姐妹,每天一起去飯堂打飯時都會打趣的人,突然沒了,誰能輕易接受。
沈平姻問:“她的屍體是怎麽被發現的?”
許枝枝看了看外面,才對沈平姻回答道:“是我和秀兒發現的,我和秀兒忙完了活,準備把髒衣裳洗了,可是水缸裏的水快用完了,我們就一起去井邊打水,扔水桶時,扔水桶時……”許枝枝把臉埋進膝蓋裏,又哭了,身子在微微地抖,“扔水桶時發現的……”
“當時露荷還睜着眼,死不瞑目一樣。”
沈平姻道:“所以她不是跳井,是被人推下去的?”
許枝枝擡起頭來,忙捂住她的嘴。
“沒有,肯定不是被人推的,露荷可能就是……不小心掉進去了,或者,或者她覺得宮裏的日子太苦了,過不下去了,就自己跳了井……一定是這樣!”許枝枝對沈平姻說道,說完,她使勁對沈平姻眨了下眼睛。
不小心掉進去這種說法,誰會信,露荷抱負遠大,對未來充滿野心,更不可能輕生,她的死透滿蹊跷,可人已經死了,她問再多也沒用了。
沈平姻道:“枝枝,我得走了,我會盡快回馨芳局來。”
許枝枝道:“你還回來幹什麽啊?多少人想去诩華宮去不了,我起初以為焦公公是找你麻煩,既然是讓你到诩華宮當差,你就好好幹啊!別回來了!我就不想在馨芳局待了,要是能跟你一塊去诩華宮就好了呢!”
沈平姻:“那我跟你換。”
Advertisement
許枝枝并不知道她的苦。
她在诩華宮,比待在馨芳局還危險。
許枝枝道:“好啊好啊,可是那個焦公公能同意嗎!”
身邊沒了一個人,沈平姻和許枝枝現在都沒有心思再多聊別的,丘姑姑突然帶人來寝屋收拾露荷的東西。
丘姑姑一進來,許枝枝就說:“姻姻,你快回去吧,我要去幹活了。”
沈平姻:“嗯。”
沈平姻将自己的包袱抱起來,對丘姑姑禮貌喊了聲,丘姑姑皺着臉:“你回來幹什麽?”
許枝枝替她回答道:“丘姑姑,姻姻是回來拿衣物的。”
丘姑姑道:“拿完就快走吧!謀了高就,可別再回來了!”她臉色很嚴肅,說完就沒管她們了。
耳邊是櫃子翻動的聲音,沈平姻和許枝枝走出寝屋時,聽見後面有人問:“丘姑姑,露荷的東西是要拿去燒了嗎?”
丘姑姑道:“廢話,不燒你拿去用啊?晦不晦氣!”
沈平姻和許枝枝對望一眼,誰也沒說話。
許枝枝道:“姻姻,我送送你吧。”
沈平姻:“嗯。”
她們往馨芳局的偏門走,漸漸走遠,誰都沒發現寝屋裏的丘姑姑盯向沈平姻的背影,她眉越皺越深,最後似嘆了口氣。
“姻姻,在诩華宮照顧好自己。”許枝枝四下看了看,确定後面沒人跟着,握住沈平姻的手說,一塊疊成方塊的紙被塞到沈平姻手上。
沈平姻不動神色地把手蜷成拳,對許枝枝點點頭。
夜深人靜時,等诩華宮同寝的兩個宮女都睡了,沈平姻點燃一盞小油燈,将白日許枝枝塞給她的那張紙摸出來,展開。
「露荷死之前,見過丘姑姑,或許她的死,跟你們在暢心園發生的事情有關」
這是張從窗戶板上撕下來的油面紙,粗糙泛黃,上面的字跡秀氣,應該是許枝枝悄悄用自己的石黛代筆寫的。
許枝枝一個不知內情的旁觀者都能嗅到其中的貓膩,沈平姻又怎會察覺不出來,昨晚她離開後為什麽丘姑姑會見露荷?如果她昨晚沒有離開,丘姑姑要見的,是不是還有她?
一定,跟姜太妃有關。
是姜太妃殺了露荷!
涼意從沈平姻的脊背滲進她的四肢百骸。
她将紙點燃,盯着紙慢慢燃燼在桌上的空茶杯裏。
又是一夜無眠,沈平姻抱着膝蓋坐在榻頭,看着半掀支隔窗外的黑夜,她就這麽坐着,坐得身體都麻了,天呈魚肚白時,她終于任由心裏那個大膽的念頭放大,再放大,決定賭一把。
她要成為蕭南王的妾。
只有攀上權貴,才能有錢給弟弟治病,也只有攀上一個比姜太妃更尊貴的人,才能保住小命。
趕在卯時之前,沈平姻在床上眯了會,醒來後她就将她那雙形如毛毛蟲的粗眉擦了,勾上一對好看的細眉。
豆蘭碰見她時,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哎,你不是說粗眉好看嗎,怎麽今天畫成細眉了?”
沈平姻沒什麽精神地道:“石黛要用完了,節約石黛。”
豆蘭:“……”
“阿姻,你過來。”沈平姻剛進沁齋,聽見崔嬷嬷喊她。
沈平姻退出去,走到崔嬷嬷跟前,“嬷嬷,怎麽了?”
崔嬷嬷道:“你跟着豆蘭負責陛下的寝殿去。”
“………???”
沈平姻嘴角狠狠抽了下,“嬷嬷,我以後不是在沁齋幹嗎?”
崔嬷嬷道:“沁齋六兒一個人就夠了,你不用在這幹了。”
沈平姻害怕的神色,“嬷嬷,我能不能不去負責陛下的寝殿啊,嬷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昨天……”
崔嬷嬷皺眉,“這是焦公公安排的,我也沒有辦法,你可以去找焦公公說去。”
“……”這沈平姻哪敢,那個焦公公看起來那麽兇。
“行了,你快去吧,皇上那麽忙,哪還會記得那小點不快,我看着皇上長大的,皇上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崔嬷嬷道。
這個焦公公跟她有仇嗎!為什麽要這樣!沈平姻去紫宸殿的路上,把焦福海罵了千萬遍。
她走得極慢,并不想去紫宸殿,路上遇見的宮女和太監都擡眼看她,看得沈平姻都不自在了。
“那個宮女新來的吧?好漂亮。”兩個小太監湊在一起小聲議論。
“她腰好細啊,臉也好小。”宮女們也湊在了一起議論。
不管走得再慢,終究還是來到了紫宸殿門口,門口守着四個腰杆挺直的侍衛,見她面生,喊住她:“你誰?”
沈平姻看看大殿裏邊,對侍衛們福身道:“我是新來的宮女沈平姻。”
“新來的?”侍衛們打量沈平姻。
這時候豆蘭從走廊上跑過來,拉住沈平姻的手,對侍衛們說道:“大人,她的确是新來的,崔嬷嬷安排給我搭把手的。”
有老人證明了,且沈平姻穿的是诩華宮的宮裝,侍衛們便沒攔了,放她們兩個進去。
皇帝的寝殿尤其地大,比一個馨芳局還大,空蕩蕩的,分為外殿、中殿和內殿,由六層長長的簾子做分隔,皇上似乎對兵器和古玩很有興趣,外殿挂了幾把劍,還有一根長長的矛,中殿兩邊都置了多寶架,上面放了很多稀罕玩意兒。
此時皇帝已經去上朝了,殿中有幾個跟她們同樣裝束的小宮女正在打掃,豆蘭帶她徑直朝內殿去。
豆蘭在她耳邊叮囑道:“在紫宸殿伺候,你要拿出一百倍的小心來,斷不能出一點差錯,這殿內的任何一樣東西你要是弄壞了,是要掉腦袋的。”
沈平姻“嗯”了聲。
豆蘭忽問了個很突兀的問題:“你老實跟我說,你跟崔嬷嬷是什麽關系?”聲音放小了些。
“……”
沈平姻道:“我們……沒什麽關系啊。”
豆蘭推了下她:“還不願意跟我說啊,你沒點關系,能到诩華宮來當差?诩華宮裏的太監宮女,誰不是關系戶,就拿我自己說吧,你知道我姨姥姥是誰不?”
“誰?”沈平姻問。
豆蘭道:“我姨姥姥可是太皇太後身邊的紅人,玉錦宮的大嬷嬷申嬷嬷。”
“……”
沈平姻并不羨慕,不過她忽想到別處。
太皇太後……
蕭南王與先帝同胞,都是太皇太後所出,蕭南王肯定會經常進宮去看望太皇太後,她如果在玉錦宮當差,見到蕭南王的機會才是最多的。
豆蘭的話打斷她的思緒,“我都說了我的,你也老實交代你的啊,不是崔嬷嬷的關系,那是哪個嬷嬷的關系?還是哪個公公的?”
沈平姻道:“都沒關系。”
她說的真是大實話。
豆蘭無語她了,“不說算了,開始幹活吧!”
活并不難——給皇帝陛下的龍榻換寝具。
沈平姻摘絲綢衾時,發現皇帝的玉枕邊除了一卷兵書,還有一只香囊,香囊裏裝的是助眠的薰衣草,沈平姻聞不得熏衣草的味道,那香味落進她鼻子裏并不香,而是刺鼻的,她鼻子一癢,控制不住打了個噴嚏。
豆蘭皺眉:“你怎麽回事?”
沈平姻道:“我對熏衣草過敏。”
豆蘭:“那你快起開!可別弄髒了陛下的被子。”
沈平姻忙退到一邊。
豆蘭帶着另外兩個宮女繼續收拾。
除了她們這幾個宮女,負責皇上寝殿內務的還有兩個太監,一個叫小李子,一個叫小春子。
小李子看豆蘭讓沈平姻到一邊去,她就真的到一邊去,什麽都不幹了,傻杵在那。
小李子忍不住道:“新來的,你把屏風前那幾件衣裳疊了!”
沈平姻本就沒有在诩華宮長久幹下去的意思,消極怠工顯在臉上,不過也不能太明顯,沈平姻“哦”了聲,走過去疊衣裳。
內殿和中殿除了兩層長長的簾子做隔,還有架琉璃邊金屏風,屏風前是一方紫檀木小榻,小榻上有幾件可能是被皇上随手丢在那的衣裳,有些掉在了地上。
沈平姻走過去,将它們都攏到榻上。
榻很矮,勾着背疊有些累,沈平姻就跪了下去。
不遠處有一鼎鎏金的香爐在那熏,味道很是好聞。
自知道弟弟病重,沈平姻這幾晚上都沒怎麽睡好,昨夜更是一宿沒睡,早上就眯了會兒,前晚上也沒怎麽睡,被那香爐一熏,她疊衣裳疊累了,走神間,竟趴着榻睡了過去。
“姐姐!你看我的風筝飛得比你的高!”沈硯小手抓着風筝線,跑在她前面,滿臉燦爛。
“硯硯,姐姐的風筝掉樹上了。”她要哭的表情。
沈研跟猴一樣蹿到樹上,要幫她取風筝……
睡夢中好像聽見有人喊:“陛下萬歲。”
陛下?
陛下也要來放風筝嗎?陛下在皇宮裏啊,怎麽會出來跟她們姐弟倆放風筝。
過了一會兒,她看見沈母慈愛地喊他們:“姻姻,硯硯,回家吃飯了。”
沈父道:“你們娘今晚做了雞蛋羹呢。”
沈平姻在飯桌邊坐下,和家人要用上晚飯的時候,被一道重重的咳嗽聲吵醒。
家人消失不見……
迷迷糊糊醒來,眼前多了兩雙黑靴。
視線往上,是明黃色龍袍加身的皇上,以及站在他身後的焦公公。
沈平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