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虎類犬

第10章

第十章

褚朝被卓有泉抱下車時，還一臉迷茫。

“……卓哥，到了嗎？”

卓有泉“嗯”了一聲，“再睡會？”

褚朝聞言将頭埋在卓有泉溫暖的胸膛裏，又沉沉睡去。

他們剛剛從國外趕回來，為了參加三天後褚雲的婚禮。

褚雲作為褚家的繼承人，自然是為了家族利益與一位門當戶對的千金大小姐聯了姻，訂婚宴時他們沒回來，婚禮是不能再缺席了。

那位千金大小姐褚朝見過，人長得漂亮，溫柔和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極具商業頭腦，可惜是個女兒身。

這場聯姻本是褚耀為他準備的，相親也相了好幾場，但幾番相處下來他們并未産生什麽實際感情，褚朝遇到卓有泉後，更是直接與她說開了。

千金小姐人也豁達，對于臨時更換結婚對象這件事，她沒有任何異議，左右不過都是為了家族利益罷了，就算她不願意，她的意願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大家族之間的所有關系都是跟利益挂鈎的，所有安排也是為利益而生的。褚朝很慶幸自己擺脫了這種利益漩渦，可以和自己心愛的人走到最後。

在剛剛得知自己的父親把聯姻的重擔推到褚雲身上的那一段時間，褚朝一連半個月都不敢與肖穆文見面，他哥對不起他，他更對不起他。

肖穆文本不是褚家人，卻淪為了褚家人的犧牲品。

肖穆文不曾怪罪過他，褚朝卻始終對此懷有愧疚。

——

“朝，禮服到了，來試試禮服吧。”

褚朝依言跟着卓有泉去到更衣室。

卓有泉準備的禮服是很規矩的黑色，作為伴郎，兩人西裝的款式也是很經典的那種，保證不會喧賓奪主。

褚朝換了西裝後，指着腰部的位置說：“這裏，可以再改小一點。”

卓有泉一愣，若無其事地聯系設計師修改腰圍。

褚朝越來越瘦了，這種瘦是肉眼可見的，卓有泉已經提前改小了數據，沒想到還是大了。

卓有泉心疼得紅了眼，略顯狼狽地轉過頭，沒讓褚朝發現自己的異樣。

褚朝确實沒注意到，邊換家居服邊說：“可惜我們只能以伴郎的身份參加我哥的婚禮了，要是遇見我爸的話他肯定對我們沒什麽好臉色，卓哥，委屈你了。”

卓有泉澀聲道：“能和你在一起，我有什麽好委屈的，委屈的人是你。”

褚朝親了一口卓有泉，笑着說自己也不委屈。

“其實最委屈的是穆文。”褚朝眉眼黯淡了下去，悶悶不樂道：“他和我哥，明明那麽好……”

卓有泉抱住人安慰：“人生在世，總是會有些遺憾的。”

不管是褚雲和肖穆文，還是他和褚朝，都充滿了遺憾。

褚雲和肖穆文已經不可能了，他只想和褚朝過好剩下的時間。

——

褚雲和富家千金的婚禮辦得很盛大，圈內有權有勢的大家族都派了代表過來，與其說是婚禮，不如說是一場隐秘的商業聚會。

在褚雲攜帶新婚妻子不知道談成了第幾單生意後，褚朝終于有機會和自己的哥哥好好聊聊。

褚雲：“在國外玩得開心嗎？”

褚朝：“嗯，我們去了很多地方。”

褚雲：“沒想到你們最後還是走到一起了，我還以為他當時是準備移情別戀了。”

褚朝笑笑：“哥，你知道他不會的。”

褚雲不說話了。

那天，他是故意跟卓有泉說那些話的。

其實他早就已經答應了褚朝，要在卓有泉面前保密，但他舍不得自己看着長大的弟弟孤零零地一個人在國外養病，甚至死在異國他鄉都沒有任何人知道。

讓褚朝幸福，是褚雲現在能做到的最自由的事，也是唯一一件符合自己意願的事。

他得不到的幸福，他想讓褚朝得到。

褚雲也笑了：“我還怕你怪我自作主張。”

褚朝搖搖頭：“我該謝謝你的，哥。是你給了我繼續和他走下去的機會，我從小到大就膽大了那麽一回，那一次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勇氣，如果不是哥哥你的話，我到死都不會再見他一面。”

褚朝說的，是向父親出櫃的那一次。

在受過家法之後，他一連在褚耀的書房外不吃不喝跪了整整三天，褚耀一直不松口，還是褚雲幫他求情，才躲過了這一劫。

褚雲當時也很驚訝，一向乖順的弟弟竟然惹得褚耀大怒，直接被逐出家門。

事後想想，如果當時自己膽子也大一點就好了，他們本身和褚家的感情并不深，跟褚耀的關系更是差得離譜。

在不在褚家，對他們兩個來說其實沒有多大影響，褚雲還是太懦弱，不敢反抗那個一向霸道的父親，也不敢脫離褚家。

褚雲摸了摸自己弟弟的頭，嘆氣道：“你要幸福。”

褚朝知道他哥哥這句話裏到底都包含了什麽，他什麽也沒說，堅定地點了下頭。

——

因為褚耀的不歡迎，褚朝和卓有泉沒有在宴會上待多久就離場了。

沒在宴會上吵起來，還是褚耀看在褚家的名譽上給的褚朝面子。

卓有泉忍不住問：“為什麽不把你生病的事情告訴他？”

褚朝面上沒什麽表情，似是早已習慣了血緣關系上的父親的冷淡。

“自從我被他掃地出門後，他就再也不管我了。哥哥早就把這件事告訴過他了，他卻篤定是我為了回褚家想出來的花招，還罵了哥哥一頓，讓哥哥在他書房外跪了一個晚上，讓他以後別再在他面前提起我這個喪門星。”

卓有泉頗有些心疼地抱住他，他很想說褚朝不是什麽喪門星，可他又覺得自己沒資格說這句話，畢竟他也算是褚朝被趕出門的幫兇。

褚朝一看卓有泉那個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麽，雙手拍上卓有泉的臉，“哼”一聲道：“不許覺得自己是幫兇！這是我和我爸之間的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要是覺得愧疚，就帶我去吃好吃的！出來得太快，都沒怎麽吃東西，好餓啊！”

現在的褚朝還沒有被疾病影響胃口，他生怕自己哪天就對曾經的美食提不起興趣，就總是讓卓有泉帶自己去吃各種各樣的美食。

卓有泉當然是盡力滿足他的要求，可勁兒地寵着人。

——

婚禮結束後，褚朝又找時間和他們都聚了一下，一個星期後又踏上了環游之旅。

“這次打算去多久？”肖穆文攬着褚朝，問：“不會不打算回來了吧？”

褚朝斜他一眼：“怎麽可能？落葉還要歸根呢，你放心，我走不動了就回來了。”

肖穆文：“……”這家夥為什麽每次都把這種事情說得這麽輕松。

卓有泉推着兩個大箱子，無奈催促已經在機場膩了半小時的兩人：“準備要登機了，再不過去就要改簽了。肖穆文，你又不是沒有出國的財力，這麽舍不得不能一起去嗎？”

肖穆文朝他翻了一個白眼：“臭小子，我給你創造二人世界你竟然不領情？沒有我怎麽會有你們今天！”

他戀戀不舍地将攬着褚朝的手放下，轉頭溫柔囑托自己的發小：“下飛機了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啊！記得多拍點照片！別忘記每周跟我打一次視頻通話！還要給我寄特産回來知道嗎！”

褚朝一連做了好幾個保證，才被肖穆文允許登機。

走之前褚朝朝遠處送行的哥哥微微點了下頭表示告別，褚雲揮了揮手當做回應。

兩人又踏上環游之旅。

褚朝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肖穆文蹲在機場的大廳上一個人哭了好久。

肖穆文哭了多久，褚雲就站了多久。

一瞬間，褚雲很想回到當初兩個人還可以抱着互相安慰的時候。

——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

寧歡演的電視劇爆火，又接下了幾部制作精良的電影，斬獲最佳新人獎，成功跻身一線，成為炙手可熱的新星。

褚雲在婚後與妻子聯手将家族企業推上了一個新的臺階，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是圈內人人稱頌的一對璧人。

肖穆文的酒吧生意一如既往地好，存款已經足夠他買兩三套房産，褚朝給他送的禮物，全被他安置在最大的保險箱裏。

褚朝和卓有泉跑遍了褚朝想去的每一個國家，朋友圈裏全是兩人在各地的合照，洋溢着令人羨慕的氛圍。

褚朝不僅在國外和卓有泉領了證，兩人在意大利度過了第一個不在國內的春節。他和卓有泉兩個人一起，開着視頻通話帶肖穆文游玩了一整條唐人街。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美好。

三個月後，褚朝和肖穆文回國了。

——

寧歡再一次見到褚朝，是在醫院裏。

豐神俊朗的人瘦成了皮包骨，手上挂着點滴，神色恹恹地躺在床上，與之前精神又有活力的樣子相差甚遠。

病房裏卓有泉沉默地削着蘋果，肖穆文躲在一邊偷偷擦眼淚，褚雲站在角落裏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寧歡一下子就傻了。

接到卓有泉的消息時，他正在拍戲，急急忙忙請了假過來，沒想到卻是見到這令人痛心的一幕。

他印象裏的褚朝，還是之前那個帶着他到處玩、溫柔又意氣風發的鄰家哥哥。

怎麽這麽快就……

寧歡不愧是演員，眼淚說來就來，不帶任何猶豫，看得褚朝都懵了。

他費力地招手讓寧歡過來，笑道：“哭這麽傷心做什麽？”

寧歡坐過去，拉着他的手，也不說話，就是哭。

褚朝無奈哄人：“好了，別哭了，我不是還在這嗎，妝都哭花了。”

褚朝示意卓有泉給寧歡遞濕巾，卓有泉聽話照做。

“快擦擦，都成小花貓了。”

褚朝沒誇大事實，寧歡急得連妝都沒卸，偏偏這次演的角色又需要化濃妝，寧歡眼淚刷刷刷地往下掉，整張臉都被妝糊掉了。

寧歡委屈巴巴地擦臉，好一陣才把自己的臉搞幹淨，抽噎道：“小朝哥哥，你……你現在情況怎麽樣啊？”

褚朝倒是心寬，還能笑得出來：“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我的病情加重了，連床都起不來了。”

寧歡一下子又要哭出來，整個人難過的不行。

他猜得沒錯，褚朝這次把所有人叫來，就是為了交代遺言的。

他自知時日無多，也不知道哪天就突然走了，就想把話全都交代清楚，這樣他才能安心。

他先是把肖穆文叫來，後又把褚雲叫來，交代完他想說的話後，兩人都不願意離開，就在病房裏待着，褚朝趕不走人，只好就這樣吧寧歡叫來。

褚朝交代的無非是什麽好好生活、認真工作、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之類的話，像每個将死之人一樣，絮絮叨叨着囑托着親人和朋友。

“別太傷心了，”褚朝安慰道：“我只是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而已，你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且我準備要擺脫生病的痛苦了，開心點，這是好事。”

寧歡抽噎着，說不出來一句話。

這種好事，誰又能真的釋懷呢？

——

褚朝出院了，住在他和卓有泉一起買下的別墅裏。

別墅裏除了一個保姆，就只有他和卓有泉兩個人。

恰逢春天，院子裏卓有泉為他種下的花都開了，褚朝很喜歡，每天都要在院子裏賞花曬太陽，卓有泉特地給他買了張美人榻，讓他躺得更舒服些。

肖穆文和寧歡時不時就會來陪他，褚雲則是隔三差五的就會來和他們吃完飯，每次他們一來，褚朝就會特別開心。

除去病痛的折磨，褚朝認為自己的這一生是幸福的，有愛人陪伴，有親人關心，還有相知相伴的朋友，雖然中間經歷了一些波折，但結局卻是完美的。

四月一日上午九點，卓有泉去廚房給褚朝倒水，回來後發現躺椅上的人已經沒有了氣息。

褚朝走得很突然，幸運的是他走的時候沒有多少痛苦。

他的葬禮辦的很簡樸，只有他們幾個人，這是褚朝的遺願，他想安靜地走。

卓有泉一手操辦了褚朝葬禮的全過程，冷靜無比地通知了所有人，看着褚朝火化、下葬。

他的淚，早已在那個早上流幹了。

墓碑上的照片是褚朝在旅行之前拍的，氣色不是很好，但笑得幹淨明媚，看一眼就會讓人回想起他從前的溫柔。

他不想給他們留下的只有悲傷，他用自己僅剩的時間給了他們無限的溫暖。

——

“卓總再見。”

“卓總明天見。”

卓有泉向向他告別的員工一一點頭表示告別。

他出來拿咖啡，正好遇上了準時準點下班的秘書們。

卓有泉已經很久沒有準時下班了。

以前那個人還在的時候，他總是會在第一時間下班，然後迫不及待地回到兩人共同的家裏。

現在的卓有泉總是不敢回家。

但他又舍不得不回，只好無限延長下班的時間，讓自己麻木的心再麻木一點，才不至于在面對一屋黑暗和冰冷的房間時落淚。

那個給予他溫暖的人，早已永遠地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