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是朋友
是朋友
凜冬以至,絨絨細雪在風中飄散,南方很少見過如鵝羽般大的雪,輕盈如梨花瓣,綿綿不盡一夜,醒來時,窗外已全部煥白,所有的鮮豔都被遮掩,清冷靜谧,藏住了往日所有的喧嚣。
杜賀年出門搭公交時,腳下原本幹淨雪白的積雪,已全部落滿了淩亂交錯的腳印,變得髒亂不堪。
南方城市的積雪,薄薄的一層,冬陽躍出時,來不及等春天,就已慌張地消融。
杜賀年望着遲遲不來的公交忍不住搓手哈氣,指尖已凍得通紅。
臨近末考加上馬上要升高三,記上回籃球賽後,往後幾乎沒有什麽活動了,學習任務加重,日複一日抱着書本啃,像瘋狂吞食的猛獸,日子也越來越乏味,杜賀年被壓的瘦了幾斤,夢回出國前幾個月,但壓力更大。
因為路面積雪,公交緩緩停下,杜賀年嘆了口氣上了車刷下公交卡,找了個空位。
公交上的輸送的暖氣讓身體漸漸回暖,甚至催的人想睡,車窗外的枝桠早已光禿禿,絮雪又落了。
車到站時,杜賀年趕緊跑,差點滑一跤,路過穆斐班時,他們班已經全員到齊,站着背書了。
穆斐站在後排舉着書,高大的身形,一眼望去就是他。
不知是不是因為雪的席卷,偌大的校園也是冷清清的,只有交雜的讀書聲回響。
這個狀态一直持續到末考結束,杜賀年從考場出來時人都松了口氣,但自知真正的重任還未卸下。
林昆抓了把窗臺上的雪拉着杜賀年就往他衣服裏塞,塞完就跑:“賀哥,新年快樂。”
“找死,林昆。”杜賀年笑着去追。
兩個人在走廊追逐打鬧,為這剛剛結束的小戰而歡呼。
冬日的暖陽比起夏日的炙熱更加溫暖,輝黃的暖色染盡了所有的白茫茫,燦爛且耀眼,過不久,雪就要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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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賀年的家其實在城市附屬縣城,跨年時沒回老家,因為年假期工作加薪,杜家父母便留在了城市。
杜賀年同往常一樣早起刷題背書,畢竟開學有測試,杜家父母這天沒有工作開始搞衛生做飯。
杜賀年出來打杯水時就見家裏無論是地面還是櫃子都被擦得程亮,杜母在廚房做飯,家門也開着,杜父站在門外。
見杜賀年,杜父趕緊朝他招手:“快過來,兒子,幫我貼一下對聯。”
杜賀年沒有貼過,看對面家門口原本經歲月洗脫成粉色的對聯已經煥新回紅色,他亦步亦趨地照杜父的話幫忙,有些手忙腳亂,杜父也沒說什麽。
看着新換的對聯。杜賀年有點新奇,但又不得不感慨時間太快了。
往年,杜賀年以為過新年不過是回老宅吃個飯,跟長輩打個照面認識認識,在生意上可尋求幫助。
杜賀年:如果回不去會怎樣。
晚間,杜母做了一桌子菜,杜賀年還收了個紅包。
一千塊。
對杜賀年來說,這并不是一個大數目,只是想起這個錢剛好是杜家父母加薪,心情就有些怪異起來,喉間也有點幹澀,硬是吐不出一句感謝的話。
一家人聚在一起看春晚跨年,小品的笑點生硬乏味,杜賀年轉而看起了手機。
朋友圈剛剛更新一條內容,是穆斐的。
漂亮的大理石桌,一人食的餐量,精致的餐盤布置,卻沒有一點點人氣,文案是新年快樂。
杜賀年沒忍住評論了一句:一個人過?剛評論完,有消息就發來。
林昆:放煙花嗎?
杜賀年看了一眼旁邊的杜父杜母,有點心動,恰巧評論區也被回複了。
穆斐:嗯。
像是看到了自己,杜賀年打開穆斐的wx發出了第一條信息。
杜賀年:喜歡看煙花嗎?
杜賀年看着頁面上的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條,過了好一會,對方才發來兩個字。
還行。
見到這兩個字,杜賀年拿起了自己的外套跟父母講了一聲就出門了。
三個人約到了江邊,林昆早早地就買了煙花等着,杜賀年來後,兩個人像兩只鹌鹑蹲在地上縮成一團,迎着寒風,凍的一直在吸溜鼻涕。
林昆:“以後穿衣服看來不能只要風度,不然咱得凍死。”
杜賀年将半個頭都埋進了衣領,只顧點頭。
穆斐穿着一身長款羽絨服登場的時候,兩個鹌鹑感覺嫉妒地要冒鼻涕泡,身高腿長,五官俊朗,像模特走秀一樣,林昆差點就要問衣服鏈接了。
林昆站了起來,吸了吸鼻涕挺直背責問:“為什麽這麽晚來?”
穆斐也感覺到抱歉,語氣都有些慌亂:“不好意思,這裏離我家有些偏……”
“停!”林昆去過他家自然知道,就是想掩蓋一下自尊心,立馬打斷,“我知道,能理解,咱放煙花吧。”
說多了還是打擊,有錢有顏的。
等了半宿凍得快不行的杜賀年也激動站了起來支持。
三個人将煙花搬近江岸,林昆摸索着找打火機,硬是找不到。
林昆有點摸不着頭緒:“我記得我帶了了的,去哪了。”
剩下的兩個人聞言打着手電光幫忙找,夜間的氣溫更低,呼吸間吐露的白霧使微薄的燈光更加朦胧,這裏江岸離市中心遠了點,江岸道上的路燈也沒那麽明亮。
晚風掠過,交雜着孩子的啜泣聲,冷的瘆人。
杜賀年被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分不清哭聲從哪裏傳來,三人都停下了動作對視了一眼,杜賀年更是往旁邊離得最近的穆斐靠了靠。
穆斐很鎮定地帶着兩個人都離江遠了點,站在路燈下,幾道燈光下來,幾個人的影子深深淺淺分成了幾道交叉在一起,像一張網羅布在腳下。
杜賀年挨着穆斐邊吸溜鼻涕邊抖,不知道是凍得還是害怕,小孩的啜泣聲斷斷續續的一直萦繞在幾個人耳邊,但始終沒有看見人。
林昆大着膽子喊了一聲:“誰家的小孩,躲在哪啊,出來!”
林昆的嗓門很大,空蕩蕩的一條道隐約還有回聲,哭聲也戛然而止了。
林昆想起小時候奶奶跟他講如果碰見一些奇怪的事,不要慌張,大聲罵,邊罵邊跺腳把那種東西給吓退,想到這裏,林昆冷靜了不少,決定還是自己去保護穆斐和杜賀年。
哭聲沒有在繼續了,三個人等了一會也沒在有什麽奇怪的聲音。
林昆心裏還是毛毛的,覺得還是回家便開口:“咱們還是回去吧,大過年的感覺還是太晦氣了。”
雖是這樣說,三個人其實都覺得有點可惜,最主要的是杜賀年知道穆斐是一個人在家,雖然不了解對方家裏是什麽情況,但還是把人約出來了。
三個人商量好,正準備收拾東西,三人站定路燈突然暗了下來,杜賀年直接僵在原地腦補了已往看過的所有恐怖片。
杜賀年控制自己冷靜,但腦中自動構出一個穿白裙的阿飄站在自己身後,黑紫色的臉,一雙沒有眼珠的窟窿死死地盯着自己……
空氣中充斥着寒風的呼嘯,一雙手碰了碰僵着不動的杜賀年,帶着哭腔開口:“哥哥……”
下一秒,原本站在一邊查看路燈什麽情況的穆斐突然感覺到風聲似乎大了許多,轉身就見一個晃影直直朝他撲了過來,穆斐一把接住托住了人的屁股,對方四肢死死纏在他身上。
晃影:“媽媽,媽媽,媽媽……”
穆斐:……
杜賀年已經吓得語無倫次了,淚珠子也啪嗒啪嗒地掉,沖過來的時候,只感覺對方高大的身影真的就像是救命稻草,死死扒住不肯下來。
穆斐感覺脖頸那處濕了一塊,但也沒把人放下來,他看到杜賀年剛剛站着的地方多了一個小男孩,小男孩也是剛剛哭過,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愣愣地看向這邊,明顯是沒想到吓着人。
林昆原本還在搬煙花,聽到動靜立馬趕了過來,就見杜賀年纏在穆斐身上,臉埋進了人家的頸窩。
林昆摸不着頭腦,就離開一會咋就這樣了,便開口:“咋回事?”
穆斐騰不出手,只能用眼神示意前面有個小男孩。
林昆一看小孩眼是紅的,腳下也有影子就明白什麽事了,雄赳赳走過去:“剛剛是不是你在哭?”
小男孩一臉可憐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林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吓着那個哥哥了。”
聲音特別大,說着還指了指窩在穆斐身上的杜賀年。
小男孩知錯地低下頭,聲音還有些哽咽:“對不起。”
林昆擺手:“不對,你要跟那個哥哥道歉。”
穆斐看着跟豆丁一樣的小孩站在他腿旁,大眼睛含着淚,委屈巴巴地開口:“對不起,哥哥,吓到你了。”
穆斐知道杜賀年已經冷靜下來了,眼淚沒在流了,吸氣聲也沒了,縮着腦袋估計是感覺不好意思不敢擡頭,也沒下來。
小孩一說完,林昆本想誇一下,誰知小孩憋不住了,直接嚎啕大哭起來,林昆被弄的措手不及,趕緊抱走去哄。
見兩人走了,杜賀年也悶悶地開口:“我想下來了。”
聞言,穆斐松了手讓對方下來。
下來時,杜賀年也瞅見了穆斐黑色的衣領更深了一塊,将下巴埋進了領子:“不好意思。”
穆斐沒在意:“沒事。”
杜賀年分不清穆斐有沒有生氣,擡眼只能看到對方被光打的更加分明的下颌線。
僵持了一會,杜賀年心虛地問了一句話:“是不是很重。”
這句話勾起了穆斐當時抱杜賀年的觸感,少年身形較小不重,身上薄薄的一層肌肉,撞上了的時候能感受到實心的力量,但……
穆斐垂下的手張了張,喉間有些發幹。
手上是軟的。
杜賀年見他沒有說話,明白了什麽,頭埋得更深了,兩個人心思不一,尬了下去。
林昆領着小孩過來打破了尬局,剛剛哄人的時候順便了解了一下這個小孩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林昆有些得意,感覺自己真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小孩說因為家長不給自己買玩具就離家出走,結果不認識路走偏了,現在想回家找不到路,剛剛躲在那個樓梯下,天太黑了,就沒看見。”
這小孩挺幸運,沒被拐賣,三個人想。
穆斐立馬問小孩家裏電話聯系上父母,對方父母開車趕到速度也很快。
走之前,林昆叮囑小孩:“下次不要這麽淘氣了。”
小孩點點頭:“我知道,不會了,不然會吓哭別人的。”
突然被cue到的杜賀年:……
等送走小孩,林昆看了眼時間:“矮,還有兩分鐘跨年,快快快,放煙花。”
說完,一個人就跑了。杜賀年正準備去幫忙,一聲長響便劃開夜幕,彭的一聲綻放,漫天都是絢麗的煙火,對岸提前放了煙花。
杜賀年停了下來欣賞。
“真漂亮。”
兩人同時開口不由地都一愣,杜賀年是立即轉頭便對視上了。
煙火絢爛的斑斓打在兩個人身上,有什麽東西蜂湧而至,暗潮湧動之間,又全部深藏在心底,誰也不言說。
這是杜賀年過的最愉快的一個新年,沒有虛詞假意,沒有焦頭爛額,更沒有一個人,而穆斐亦然。
杜賀年不禁笑了起來,顯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眼裏更是将漫天的煙火盛下:“穆斐,新年快樂。”
穆斐望着他眼中的煙火,心髒鼓動的莫名震響,将耳邊所有的聲音隔絕,只剩心跳。
穆斐伸出了手只想問那一句話:“所以可以成為朋友嗎?”
林昆這邊的煙花也點着了,長響更震,煙火也更絢麗,似乎要将夜幕點亮。
穆斐等着他回答,杜賀年捂耳朝對方走過去,騰出一只手握着穆斐的手。
穆斐的手真的很溫暖,杜賀年下意識握緊了些。
煙花和心跳聲吵的穆斐根本沒有聽清杜賀年講了什麽,但他看見對方張口的嘴型,大腦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當然。”
……
綻放的煙花,少年相握的手,不可言說的心動,這個冬季的這一刻,穆斐想,或許他将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