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裏的風吹得燥熱, 蒸得楚淵渾身難受,她側着身子眯着眼, 亮晶晶的眼裏落滿了整個星空, 從低垂的睫簾之中看着外頭璀璨星河。經過前幾天大雨的洗禮, 這種星辰月光便看得更加清楚。這種蒼茫宇宙的浩瀚、人間寧靜的安谧就更是體現得淋漓盡致,可在這種亮麗的包裹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千瘡百孔, 潰爛化膿,那一道道猙獰流血的傷口比在林驚蟄的心口上挖的更加深。
楚淵懶得骨頭都要散了,又嫌熱, 身子也還要懶扯扯地歪在林驚蟄的身上。
她将嘴角抿緊, 打了個呵欠, 後背彎成了一道弧,與平日裏挺着腰杆扛槍扛炮時的姿态不同, 這種懶散的狀态讓林驚蟄有些反應不過來,原本只是客氣客氣學楚淵當時耍流氓的樣子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 哪曉得楚淵還真就借坡下驢地癱成了一團軟泥。
林驚蟄木呆呆地将雙手放在自己的膝頭上,瞪着一雙鳳眼, 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
楚淵實在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坐直身子捶了捶腰杆,然後拿起槍将車門推開, 身子一翻坐上了車頂, 彎下腰來先從窗口掉下來長長的黑發,随後一雙彎成月牙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林驚蟄。
“我這要是敲你一下, 你那腰得直接折吧?”
她笑得眉眼彎彎,又伸手撩開了落下來的長發,“要上來坐會兒嗎?頂上還有點風。”
林驚蟄依舊僵着身子搖頭,楚淵笑意更深:“上來坐呀,我再靠會?”
話一說完立馬就慫地縮了回去,生怕剛剛到手的媳婦被自己吓走了。
林驚蟄還是木呆呆地盯着前方,直到半晌沒聽到楚淵的聲音時,她才側過頭去看了眼自己那被楚淵枕過的肩頭,眉頭輕擰,随後才慢慢地舒展開來。
這一晚上還算平安,天快亮的時候換刑海等人開車,楚淵還真就大剌剌地又将林驚蟄的肩頭當了靠枕。只是這次林驚蟄的反應就已經有所緩和了,她安靜地看着外頭一閃而過的景物,微微垂眼。
“驚蟄,其實你是不想讓我們去海南軍區對嗎?”
畢長安轉過頭來看向林驚蟄。
林驚蟄愣了一瞬,她與793成員算不上熟,平日裏叽叽喳喳,但也沒想到畢長安會主動問起來。
林驚蟄側頭看了眼閉眼休息的楚淵,輕輕咬了咬下唇。
楚淵就算閉着眼也會留着一根神經時刻注意着外界的動靜,盡管她的呼吸綿長均勻,但畢長安問了什麽林驚蟄又回答了什麽,她都一一記着呢。就算她已經三天三夜沒有注意過了,但只要手中握着槍,閉着眼睛也能讓子彈蹦出活死人的腦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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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長安與楚淵多少年的戰友了,出生入死,自來把自己的命吊在楚淵的槍口上,不可能不知道楚淵的狀态,大家個個都不是個傻子,話裏有話地問,試探與猜忌委實明顯。
就像當初的聶方遠不信林驚蟄一樣,他們友好歸友好,但市局亂成了一鍋粥,也不可能傻白甜到誰說什麽都信,何況只是個半路跳出來的被林思季改造過的人造人。
林驚蟄越是抿唇不說話,越是讓畢長安心頭不安。
她輕輕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唇瓣,唇角微啓,正欲開口,手卻被懶洋洋歪七扭八躺着的楚淵一把握在就掌心中。
楚淵慢慢坐直,擡頭瞥了畢長安一眼。
“到哪兒了?”
楚淵這個話題轉移得十分生硬,但畢長安立馬就從這句無波無瀾的平靜問話裏聽出了怒意,他忙挺直了腰背,輕咳一聲,強行将嘴角拉開了一個弧度,醜兮兮地沖着楚淵笑了笑。
“還早呢老大,你再睡會?”
楚淵眯了眯眼睛,側頭看了眼車窗外,冷着一張臉,回頭時卻眯起眼睛沖着林驚蟄笑了起來,眉目舒展,笑得眉眼彎彎,早沒了剛剛睜眼時的暴虐戾氣。
她指了指自己的下眼皮:“我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林驚蟄就着她指的地方老老實實地湊過頭去瞧,正遇上楚淵低頭,輕巧地落下一個吻在她的唇角邊。然後趁着林驚蟄還木着的時候往後靠在了椅背上,她輕輕地抿了抿唇,伸腳踹了一下畢長安的椅背。
“人家不願意你去軍區送死,你還不樂意了還是怎麽着?”
“所以真的被楊權……”
楚淵将眉峰一挑,她抿着唇角不說話,眼尾揚起來的時候總是有一種睥睨天下的不羁和霸氣,此時僅一個眼神就将畢長安的問話給堵了回去,鋒利又不留餘地,讓畢長安迅速就抓住了楚淵的意思。
楊權的意圖到底是什麽,畢竟沒在楚國飛的面前得到肯定,他們現在得到的所有信息也都只能算得上是猜測,即便他們個個都相信林驚蟄,就算林驚蟄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可他們也不敢拍着胸口為林驚蟄作擔保。
這裏唯一一個有權利站在林驚蟄面前的,只有楚淵一個人。
她不僅是793中隊的領頭羊,是他們的老大,就目前看來,還是林驚蟄的新鮮女朋友,護着林驚蟄,是她的責任,也是一種看似而護短存在的弊端。
“楊權膽大包天,他要是敢将海南軍區端了,楚國飛要是有點差池,下黃泉的路老子都不會讓他好走。”
楚淵啞着一絲啞啞的嗓音,分明将語調壓得低,可又壓出了一絲強烈的壓迫感。
畢長安将最終路線傳給了楚淵,楚淵低頭看了一眼後便又懶洋洋地靠在了林驚蟄的身上。她說話的當口一直沒放開林驚蟄的手,拉着林驚蟄時還輕輕地用指腹摩挲着林驚蟄的手背,掌心的溫度漸漸地捂暖了林驚蟄的手背,面上卻跟個沒事人似地,還有模有樣地跟畢長安拉扯。
林驚蟄趁着楚淵在與畢長安說話的當口準備将手抽回來,哪知道楚淵拉得緊,感覺到掌心裏的小東西準備脫離的時候還裝模作樣地回過頭來瞪了林驚蟄一眼。
楚淵收回了瞪林驚蟄的那不帶威脅意味、反而有些縱容的調侃眼神,轉而又看向了畢長安。
“聯系江越。”
“老大,江隊長現在,無法判斷敵友。”
楚淵撓了撓頭:“所以目前的任務就是分清敵友。”
畢長安心想你這不是忽悠人嗎,就江越往楚淵面前一站,原本該是敵人的,怕立馬就能倒戈成為朋友。
但其實從江越的各種反應來看,對方應該不是楊權那頭的人,卻也不太可能是楚國飛的人。一想到這錯綜複雜的關系楚淵就腦仁疼,她本就不參與這種政治鬥争,甚至連軍事部署她也不太願意去動腦子。她只是個會用手去握槍的人,她也只想用自己的雙手去撐起一片安穩的天空,将槍口對準不要命的還犯敵人,而不是躲在背後陰自己的自己人。
“算了。”
楚淵打斷了畢長安的動作,“聯系楚鋒。”
三隊人分開走,楚鋒帶着楚家的兩尊大佛,被楚淵坑得邊兒都摸不到了,只好硬着頭皮守着兩個哥哥的安全。
此時一接到楚淵的信號,險些沒脫口罵出來。礙于楚辭楚銘只将眉頭一挑冷眼看着自己的那個眼神,楚鋒立馬就收斂了起來。
“你讓大哥說話。”
“……”
被嫌棄的楚三哥委委屈屈地将設備交給了楚辭。
“大哥,楊權把你們從公司裏帶出來,之後這段時間你們和楚國飛見過面嗎?”
“沒有。”
楚辭頓了頓,“楊權幾次沖着手下的人發脾氣,也很多次說林思季生産的‘驚蟄’是垃圾,應該是一直沒有找到小叔才惱羞成怒。”
“楊權沒有講過其他事了嗎?”
“
沒有。他不會放過小叔,也不想讓我們知道自己并沒有找到小叔,所以小叔現在應該是安全的。”
家裏最有威嚴、頭腦轉得最快的就是楚辭了,一聽到楚辭能給七八分的把握說出楚國飛應該是安全的時,楚淵便已經放了半顆心下來。
“大哥,我還是有點不明白,怎麽就偏偏是楚國飛呢?”
那頭沉默了許久,楚淵也耐心地等着,過了大概十來秒鐘,在楚淵還以為設備出了問題,或者是信號有些不穩定的時候,她聽到了楚辭輕咳的聲音,而自己便下意識地看向了林驚蟄。
林驚蟄感受到了楚淵的目光,她擡起頭來看向楚淵,随後點了點頭。
“大概是因為,楚将軍當年參與過‘驚蟄’實驗的研究。”
楚淵被林驚蟄的話轟得呆在原地半晌沒敢動,她嗫嚅着唇角,哆哆嗦嗦地又向楚辭求證:“什麽叫參與過‘驚蟄’實驗的研究?”
這次楚辭沒的遲疑太久。
“就是字面意思。當年參與‘驚蟄’實驗的高層有楊權、張豐年和小叔,但是因為實驗的道德問題在內部産生了分歧,以沈鶴沈教授為一撥的老學究認為這有違道德倫理,堅決反對研究人造人來實現現實‘人類’全真模拟實驗,另一撥年輕些的,像林思季這樣的,就覺得這是一項對人類有巨大貢獻的實驗,堅持做‘驚蟄’實驗的研究,後來不歡而散,分成了三撥勢力。反對對‘驚蟄’實驗繼續研究的老古董派、企圖作創新成果的激進派,以及像張叔那樣的中間派。”
“小叔在第一批‘驚蟄’問世後就退出了‘驚蟄’實驗的研究,并不知道楊權和林思季一直以來都有勾結,甚至于始終沒放棄‘驚蟄’實驗的研究。”
“這事兒我怎麽不知道?而且內部上上下下沒有一點風聲,什麽時候的事?”
楚辭想了想:“那年軍部各人士帶去問話,上頭封鎖消息封得緊,你又在外頭出任務,跟你也沒有半毛錢的關系,等你再回來的時候,這事兒都過去好幾個月了,誰沒事把上頭嚴行禁令的事兒拿來講給你聽?”
這話乍一聽過去總覺得沒有哪裏不對,可卻經不起推敲。況且楚辭就是有意忽悠楚淵,楚淵大概也跟被人賣了還要幫數錢的懵逼樣。
通訊斷了後楚銘輕輕嗤笑了一聲。
“有什麽可瞞的,小淵遲早都會知道楊權私下裏與林思季所做的實驗還不止一個‘驚蟄’。”
楚辭長嘆一聲:“告訴小淵,依她的性子,可以馬上轉過頭去将楊權的老窩端掉,林思季也得變成渣。”
楚銘看了眼楚辭,随後撇了眼坐得端端正正不敢插一句話的楚鋒。
“小淵遲早有一天也會知道的。”
“那就讓那一天再來得晚一點,最好是讓林思季能将現在人類所經歷的這場浩劫擺平了,再去迎接小淵的暴風雨。”
“大哥。”
楚銘打斷了楚辭的話,“其實我覺的,就算沒了林思季,還有沈教授……”
楚辭擡起頭看向楚銘,楚銘沖着楚辭微微笑了笑:“沈教授算林思季的半個老師,只是之後意見不統一,兩人走向了不同的路,可說到底有很多東西也還是沈老教給林思季的,讓沈老研究,未必會比林思季的差。”
“況且林思季本就心術不正,鬼知道她再研究出來的會不會是……”
“閉嘴!”
楚鋒和楚銘都被楚辭這一聲閉嘴給打斷了,楚鋒坐得端正,不敢開口說一個字,而楚銘也只好閉上了嘴。
楚淵将通訊斷了後冷着一張臉看向畢長安,畢長安被楚淵盯得渾身發麻,最後幹脆把脖子一梗,大有慷慨赴死的大義凜然。
“老大!你要給就給個痛快吧!”
楚淵的臉色煞白,半晌後直接轉過頭來看向了林驚蟄,總算讓畢長安放下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來。
“你老實跟我說。”
林驚蟄将手從楚淵的掌心裏抽了出來,輕輕地揉了揉剛剛被楚淵拽得有些泛青的指關節:“我說假話,你能判斷出來。”
“但是你說什麽我就信什麽,所以我還是希望是你告訴我,而不是我把你話裏的字翻來覆去研磨出真假的。”
林驚蟄頓住了,許久後她輕輕地啓唇開口:“你想問什麽?”
“林思季除了‘驚蟄’實驗外,是不是還有其他項目?”
林驚蟄還真就老老實實點頭應到:“是。”
楚淵渾身發麻,她又開口問:“還有什麽項目?”
“空間折疊,她想研究時間,通俗點就是……”
“哎喲我的媽,”
畢長安踩了踩剎車,吓得自己先拍了拍胸口,“這是準備玩穿越啊?”
林驚蟄點頭:“但這種研究沒取得進展,林思季的重心還是在‘驚蟄’實驗的項目上,并且有了一定的成果。”
可不是有了成果嗎?
林驚蟄就是這項成果的最好體現。
楚淵沒将這戳心窩子的話說出口來,她不願意往林驚蟄的心口上戳刀子,哪怕原本就有那一道長長的疤,可并且已經長出了新的肉,已經長好,她卻依舊有些舍不得。
聶方遠一直安靜地聽着,此時也沒忍住轉過身來問林驚蟄。
“你當初有了思想的時候,林思季還準備做什麽?”
問完又頓了頓,“除開對現在這種病毒的試驗。”
林驚蟄看了眼楚淵,發現楚淵只擰着眉頭靜靜地等着自己的回答,她也只彎了彎唇角。
“因為我的身體與你們是不同的,我的身體可以進行自我修複,而空間折疊這種實驗會進生态艙,在生态艙裏有一個拟态空間折疊系統,真正的人進去會對自身造成不可逆的傷害,輕點的可能是身體機動能發生故障,嚴重一點的可能會将大腦損壞。我因為是人造人,如果機動能故障可以自動調節,大腦系統如果被傷害到了,也可以進行大腦的移植,這樣對于林思季來說,是十分方便的實驗體選擇。”
“如果……”
“打住!”
楚淵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因為休息不好眼圈下面一圈都是青黛,此時揉眉心的動作更是體現出了她的疲憊。
林驚蟄老老實實地按着楚淵的意思停了下來,她靜靜地看着楚淵,抿了抿有些幹燥的唇,回握住了楚淵握着她的那只溫暖的手掌。
“所以你也被用去做過這個實驗?”
“‘驚蟄’的存在本來就是為了林思季的實驗而生的,她既然想要研究這個,我肯定是參與過的……”
楚淵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半晌後才閉上了眼睛,拉着林驚蟄的手整個人都倒在了椅背上,長長地舒着一口濁氣。
這種感覺十分壓抑,楚淵微微閉了閉眼,随後看向了車窗外。窗外的烈陽依舊,卻總有一種黑雲壓頂的緊迫感。
林驚蟄很能體會這種壓迫感。
實驗室當中,所有人都将口罩捂住了言語,這種靜默之中的緊促感更加逼迫着人的神經,比外頭的殘陽更加可怕,林驚蟄的疑問全都被壓在了嗓子口,她只能沉默着接受着白大褂的實驗者在她的身上進行着各種對他們有益的實驗。
楚淵的薄唇緊抿,半晌後她輕輕地問:“不走海南軍區,我們應該去哪兒?”
林驚蟄有些詫異地擡起頭來看向楚淵,就連畢長安也沒想到楚淵居然會這麽問上一句,忙扭着腦袋去看楚淵。
楚淵沒在意他們的驚愕,又接着問:“沈鶴如果能與林思季抗衡,楊權肯定不會放過他。”
“老大,我們現在回去,楊權也不可能放過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刑海也回過頭來看向楚淵:“老大,咱們從楊權的手上跑了一次,他不可能還讓咱們堂而皇之地再回去。”
“怼回去!”
她将眉頭擰起來,眉心有一道明顯的褶皺,那雙好看的眼睛迎着外頭明晃晃的太陽輕輕地眯起,眼中凝着一道比烈日更灼人的戾氣。
“楊權不可能留着沈鶴。”
林驚蟄輕聲道。
楚淵掉頭:“就跟林思季該死一樣,楊權不可能留着這個最大的禍患。”
邢海猛地剎車,随後回頭長嘆一聲:“都是他媽些什麽破事!”
見邢海将車停下來,楚淵指了指外頭:“你們自個兒去偷輛順眼的吧……”
“我喜歡前頭那輛跑車!”
畢長安最先跳下車,“但是老大,以後回去能申請漲工資嗎?”
楚淵點頭:“漲,不漲先跟楚國飛沒完!”
畢長安笑起來,他大概是整個團隊裏最清秀俊郎的男人了,笑起來的時候明朗幹淨,沒有岳雲強那種強烈的糙漢形象,也沒有邢海聶方遠獨特的精英特質,他看起來更幹淨更舒服。
此時沖着楚淵笑起來,抓得楚淵心口疼。
自從危機爆發之後,楚淵一直處于焦灼狀态,起先沒有準備的時候,793中隊在執行任務當中已經失去了好幾個戰友,他們個個奮戰到了最後,挺直了腰杆将子彈貫穿了前赴後繼的活死人,直到793成員中的團寵于幺也站在了最後時,793成員包括楚淵在內,只剩下五個人了。
好好的一個隊,剩到最後單單只用一只手可以掰扯清楚的時候,楚淵就知道畢長安是在擔心什麽。
他們一起出生入死,從未遇上過這樣子的慘烈戰局,這比落入了敵人的圈套或者說打了敗仗更加可怕,因為他們的敵人,是站在他們身後,從前做着遮風擋雨的那些前輩。
失去了一個于幺,她還能有多少個793成員能夠失去。
就像楚淵不能失去793一樣,793的成員也不希望他們的隊長在漫漫長路的中央變成了一個踟蹰不前的小紅點。
楚淵翻身坐在了駕駛位,抿着唇角向着畢長安點了點頭:“老大回來接你們給你們漲工資!”
刑海和岳雲強誰也沒說話,跟在畢長安的身後上了畢長安挑得騷裏騷氣的跑車,聶方遠在唇邊打轉的話到最後也只是被自己打斷吞進了腹中。
楚淵看了眼林驚蟄,等人都走完後,她這支着腦袋戲谑地看着林驚蟄,車也不開,就這麽靜靜地瞧着。
“你這種架勢,是想要跟我同進退了?”
林驚蟄擡眼看向楚淵,随後只輕輕地側了側離楚淵有些近的頭,将那膠着不放的呼吸隔出了一段距離,而後才體會到了新鮮空氣。
“驚蟄,你說他們直接去海南軍區,會順利嗎?”
“武器沒有,人數不夠,一路全是活死人,不會順利。”
楚淵笑起來:“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嗎?”
林驚蟄便閉上了嘴。
她本來話也不多,放在人堆裏若不是那張臉生得太紮眼,大概是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唯獨楚淵跟個狗皮膏藥似地一直黏着纏着,也唯獨只有楚淵看到了人群裏的林驚蟄。
那個閃着熠熠光輝的寶貝。
林驚蟄閉了嘴後再擡頭時卻發現楚淵依舊靜靜地等着自己說些好聽的,她挖空心思地将自己知道的情況做了簡直的處理,等到再擡頭的時候卻見楚淵的嘴角含着笑,憋了半天才将一直想問的話問了出來。
“你知道海南軍區是安全的,當時我讓你換路線的時候你就知道。”
楚淵點頭,車子啓動,她開車與往隊友們相反的一方走:“沒有啊,明明是你說什麽,我就信了什麽。”
林驚蟄哪裏還會信楚淵的那些鬼話,她只靜靜地看着楚淵,哪曉得楚淵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大概能從你那裝的不太像的表情裏知道你可能不想去海南軍區,但我真的不知道是因為楚國飛還是別的其他原因。”
楚淵接着說道:“如果海南軍區都淪陷了,楚國飛大概也沒路可走了,你再怎麽不樂意,也不可能攔着我。所以楚國飛屁點事也沒有,他頂多是被楊權的人給綁着了,所以海南那邊應該還算安全。”
楚淵分析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說到最後林驚蟄只側過頭去沖着車窗外微微努了努嘴,随後才看向楚淵。
見林驚蟄沒有鬧脾氣,楚淵又笑了起來:“你還沒回答我呢,這是要跟我共進退嗎?”
“楚淵。”
林驚蟄頓了頓,她叫楚淵名字的時候尾音斷得很幹脆,與別人叫“楚淵”兩個字的纏綿拖踏是不一樣的,帶着獨有的那一種機械的斷句聲,卻格外地打動着楚淵的心。
就單單這兩個字,楚淵覺得自己渾身都酥了。
側頭挑着眉峰看向林驚蟄:“你可以再叫一聲嗎?”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你很少直接叫過我的名字。”
林驚蟄皺着眉頭沒有立馬開口。
“你不可能聽不出我聲音裏的機械感。”
楚淵點頭:“但是很特別,很好聽。”
說着她又将車拐了一個大型蛇型走位:“你是因為聲音的問題所以很少說話嗎?”
林驚蟄頓了頓:“應該是沒什麽好說的。”
“那我呢?”
“什麽你?”
楚淵不滿地撇了撇嘴:“跟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嗎?”
林驚蟄便停了下來,楚淵也不是步步緊逼,反倒是靜下來耐心地等着林驚蟄的回答。
林驚蟄與別的人不一樣,她想得更多,但一直只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極低的位置,所以極少與人交流,她做着随時可以轉身走人的方式,一點一點地在往人際交往的圈子外頭挪。而楚淵又太了解林驚蟄這種縮在龜殼裏的踟蹰行為了,她留足了空間給林驚蟄,耐心地做了一個提槍的獵人,等着自己小甜點自己上鈎來。
果然在林驚蟄認真想過之後,她也只是輕輕地将頭一點:“你想說什麽?”
“說說你。”
“你剛剛不是聽過了嗎?”
楚淵笑:“那不也只是個大概嗎?”
她又接着道:“林思季在生太艙裏進行的實驗,會痛苦嗎?”
“會。”
林驚蟄老老實實地回答着楚淵的話。
楚淵将眉頭一擰:“很痛嗎?”
“我原本是個人造人,應該是沒有痛感的,這種疼痛是慢慢積累起來的,所以到了後來,就是稍稍碰一下。”
林驚蟄點了點自己的後頸處,那裏有個針孔大小的眼,從前在這裏面埋了一枚炸藥,時時挫磨着林驚蟄的神經,“這裏,就會火辣辣的疼。”
“但是忍一下就過去了。”
楚淵不動聲色地看了過去,正好瞥到了林驚蟄脖頸間那一點不細查就錯過的小紅點。
她探過頭去,伸手輕輕地摸了摸那個小紅點,見到林驚蟄微微向後側了側頭,她便不動聲色地将手心轉向了林驚蟄的脖頸,小心地、謹慎地捂住了那道傷口。
“還疼嗎?”
楚淵的聲音裏透着自己那股子獨有的沙啞特色,輕輕地噴在林驚蟄的耳根邊,一時間竟是忘了剛剛從脖頸上傳過來的那種致命而又熟悉的刺痛感。
微微側頭時正好能看到楚淵的側臉。
楚淵的五官生得具體好看,從側面看時更顯得棱角分明,林驚蟄剛好看到楚淵的大眼睛,此時卻微微地垂着眉眼,低斂着看着那處被捂得嚴嚴實實的皮膚,長睫的尾端稍稍有些上翹,眉目分明,其實要比五官的驚豔度,楚淵的那張臉放在人群之中完全能将周圍的人給比下去,誰站在她的身邊都會有些黯然失色。
偏偏她從骨子裏還帶出了一股子軍人特有的硬朗感,在姑娘之中更是少之又少,一眼看過去,楚淵與生具來的特有氣質自然比林驚蟄更加能吸引人。
林驚蟄看着楚淵的側臉,忽然就明白了心頭軟得出奇的從未有過的溫暖,她緊緊地盯着楚淵的肩頭,然後緩緩地、緩緩地就将額頭抵在了楚淵的肩頭。
楚淵先是一愣,随後拍了拍林驚蟄的腦袋。
她的頭發特別順,輕輕地滑過楚淵的掌心,讓楚淵的心也跟着軟了下來。
她又将剛剛的話問了一遍:“還疼嗎?”
“不疼了。”
楚淵輕聲笑了起來:“你撒謊。”
林驚蟄抿唇不語。
“驚蟄。”
楚淵按住了林驚蟄的腦袋,“如果時空折疊實驗能夠實現,我希望接受實驗的是我。”
林驚蟄愣了半晌。
“這樣我一定會回去,遇見那個時候的你。然後我會我會救你,會擁抱你,會親吻你,會愛你。”
楚淵拍着她的肩,又放低了聲音,十分溫柔地接着說道,“那個時候,希望脾氣有些暴躁的你能手下留情,別把我打得太慘了,好歹得留我一只手,留我一條命,好讓我能有力氣用剩下的一只手來擁抱你。”
突然平空炸出的驚雷,徑直炸響炸進了林驚蟄的心口上,她低頭埋進了楚淵的肩頭,輕輕閉上了眼睛。
楚淵太了解林驚蟄了,剛剛接受實驗的林驚蟄必然在實驗室裏大鬧了一番,工作人員殘的殘傷的傷,自己卻被五花大綁着又關進了生态艙,那個時候的林驚蟄半死不活地躺在生态艙裏,睜着一雙黯然無神的鳳眼,死死地盯着頭頂上的一片慘白之色。
如果那個時候,她先碰上桀骜不馴的楚淵,也許會真的像楚淵話裏的意思一樣,直接卸了楚淵的兩只手,然後再在她的額頭上崩上一槍。可她又有些懊悔,怎麽就沒早點再遇上楚淵呢,也許能将她從水火之中拉扯出來的,當真就是面前這個人呢?
“寶貝兒,你以前可沒這麽安靜過。”
楚淵輕聲笑起來,林驚蟄躲在她的肩頭下也扯起了嘴角,卻并沒有回答楚淵的挑釁,反而将楚淵的上一句問話又重新鄭重地答了一遍。
“疼,碰到的時候就會疼,以前林思季還會用電擊,電流過的時候,覺得麻得沒了知覺,想把腦袋剁了……”
“瞎脊薄胡說什麽!”
林驚蟄便老老實實地閉了嘴。
楚淵低頭又去看了眼那個小紅點子,那如印在自己心口上的烈豔朱砂,永遠地成了一點抹不掉的蚊子血,成了她多年以來的唯一一個遺憾。
為什麽沒有早點遇上林驚蟄。
為什麽就沒有再早一點地發現林驚蟄的不一般、林驚蟄的好呢?
舌尖輕輕地滑過林驚蟄的脖頸,濕漉漉的、癢麻麻的,像是一條靈活的小蛇從林驚蟄的脖頸處悄然而過。林驚蟄渾身一抖,正準備擡頭,卻被楚淵一把摁在了肩頭無法動彈。
然後她聽到楚淵長嘆了一口氣。
“我拉着你呢驚蟄,你也別放開我的手。”
楚淵輕聲說,用一種能撫平人心的溫和感:“無論是遇上了林思季、楊權,還是其他人,楚國飛扮演的角色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不管發生什麽事,你別放開我的手,可以嗎?”
林驚蟄聽話地沒有動,脖頸上的濕度被烈日快速地蒸發,吸收了她周圍皮膚上的熱度,帶着一絲絲沁人心脾的涼意,和着楚淵溫和的問話,從直觀的表皮層開始向下,直攻着林驚蟄心口最是柔軟的那道傷口,見縫插針地就滑溜了進去。
像是楚淵舌尖上的那條小蛇。
沒有道理。
“好嗎?”
楚淵又抓着不放問了一遍:“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放開你,你也別放手可以嗎?”
她來來回回反複地強調,像是篤定了林驚蟄會放開她一般,不要臉地想要驚蟄開口就給一個字。
随後她就聽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執着着的那一個字。
“好。”
楚淵總算放下了心來。
她聽到林驚蟄又道。
“那你一定要來救我。”
楚淵鼻頭一酸,她心疼的姑娘,前半生沒有記憶,後半生活在夢魇,她哪裏舍得她一直活在煉獄之中,她也一定會去救她回來。
楚淵笑起來,她坐直了身子,然後一把捏住了林驚蟄的小臉,随後迅速地将車子啓動,巨型裝甲車發生野獸般的咆哮聲,嚣張跋扈地按照畢長安給的路線一路又壓回楊權的老窩。
“那你可要記住你自己答應我的話了!”
楚淵心情極好,嘴角揚得極高,眉眼如畫一般,迎着一層暖金色,笑得張揚好看。
林驚蟄也坐直了身子,挺拔的腰背與楚淵如出一轍,都是端正好看,又透露出一種精悍的力量感。二者都有不輸人的氣勢,只是一個張揚些,一個內斂點罷了,楚淵側頭看了一眼林驚蟄,發現林驚蟄的眉眼裏竟是帶着笑意的,她笑時嘴角起來的弧度不算大,甚至可以說不觀察的時候根本注意不到林驚蟄在笑。
可林驚蟄好看的鳳眼裏就是帶着溫溫和和的暖意,比外頭的陽光還要灼人,還要溫暖,也讓楚淵的心裏頭暖得不行。
楚淵突然就不正經起來:“也是,好不容易過二人世界,咱們找個地方浪啊~”她說話的時候尾音裏還帶鈎子,臭不要臉的痞子樣又跟着露了出來。
林驚蟄也不忤她,擡了擡下巴。
“見到楊權了,有得你浪。”
林驚蟄早習慣了楚淵的不正經,這個時候也沒有太驚訝于她随時可以耍流氓的獨特技術,只按着楚淵的話又模糊了概念還了回去。
楚淵朗聲笑了起來,眼睛眯起來,顯然對林驚蟄的回答不是那麽滿意,長手一伸又捏住了林驚蟄的臉。
“老子就是喜歡你這正正經經的小模樣,浪起來肯定帶感!”
林驚蟄将眉頭一挑,側頭看向這個臭流氓,總算是沒能避開楚淵的不要臉,即便如此她卻笑了起來,看得楚淵一愣。
随後林驚蟄竟是将氣勢拿捏了出來。
“那你來試試。”
單單五個字,帶着她獨有的笑意,愣是将楚淵逼得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