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第35章

楚淵這一輩子大概是沒有體會過林驚蟄眼裏的那種絕望, 像是茫茫大海中随着巨浪翻滾的一葉扁舟，起伏不定, 被深淵巨浪所包圍, 拍打之間海浪掀起震天的響動, 林驚蟄就在這翻天覆地的折騰之中，猛地失了最後一縷屏障，跌進深淵之中, 徒手亂抓，只握住一手的鹹濕時，那種絕望撲天蓋地而來, 已經将她脆弱的神經逼進了死胡同, 面前只剩下了兩條路。

要麽随海浪一起往最深最黑的深淵裏下沉, 要麽奮起反抗，緊握自己手中的槍。

楚淵後退了半步, 這個時候的林驚蟄，選擇了用槍奮起反抗。

楚鋒拉住了楚淵, 生怕她頭腦一熱就往前沖，此時的林驚蟄與她認識的林驚蟄不同, 眼中夾雜着極力存活下去的欲望，可以與天地為敵，不懼嗜血殺生。

林驚蟄眉頭微微一揚, 弧度極小, 稍不注意就會将這個細小的表情錯過。楚淵忙拉住了楚鋒的手輕輕下壓，将楚鋒的戾氣壓了回去。這才轉頭看向林驚蟄, 她仔細地将表情調整了一下，生怕哪個細節就戳到了林驚蟄的心坎上，話到嘴邊滾了兩圈，楞是沒吐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

“驚蟄，我不太會說話，但你知道，我對你沒有惡意。”

林驚蟄等了半天只等了這麽一句廢話出來，當即白眼差點翻出來，就楚淵那叨逼勁兒，沒比畢長安好到哪裏去。

趁此當口，楚淵将收回去的半步雙倍往前一踏，這偌大的一步踏出來，已經快站到了林驚蟄的對面。

而後她将自己手中的槍舉了起來，食指離開扳機，慢慢地蹲了下來，将槍放在了地上，然後一推，遠離自己推到了林驚蟄的腳邊。她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右腳半擡，拉至了右手邊，手指翻飛，各種刀具槍械一一卸了下來放置于地上，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沒一點磕巴，看得楚鋒站在一旁幹着急，只能繃緊了肌肉，在發現不對時能快速上前，解救這個以生命作死的小妖女。

楚淵将一系列動作做完後擡起頭看向了林驚蟄，攤了攤空蕩蕩的手給對方看：“我沒惡意。”

說完轉頭又瞪了眼楚鋒，楚鋒簡直想給這個沒心眼的貨跪了！人家手上端的是實實在在的槍，而且身手極好，兩人都将武器卸下來，萬一出個差錯，他想都不用想都知道，鐵定得交待在這兒了。

楚鋒上前一步，站在了楚淵的身邊，正欲學着楚淵的樣子将槍械卸下來，卻聽見林驚蟄那略帶機械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空間裏蕩了出來。

“不用了，他拿着槍會覺得安全些。”

楚鋒将眼睛一眯，林驚蟄很會洞查人心，哪些人對她設防不信任她心裏跟個明鏡似的。

她将槍擡了起來對準楚鋒，楚鋒一根神經繃到了極致，握着槍的手微微有些發顫，順着槍口望過去，正好看到林驚蟄那一雙如點墨般的黑色瞳孔，長發束在腦後，一個極其利落的馬尾辮。鳳眼淩厲一掃，如黑洞洞的槍口裏子彈呼嘯而過時帶出來的尖銳的風，燎得楚鋒頓時跌進了萬火熾爐之中，渾身不能動彈。

指尖一動，砰地一聲，擦着楚鋒的耳根。

楚鋒側頭時，才發現身後的空蕩處突然出現的一個“人”他剛剛将全部精力投到林驚蟄的身上了，完全忽視了自己身後的空缺，此時随着那“人”的倒下，他才注意到那“人”的眉心一枚子彈，但整個身體還在抽搐，機器的聲音傳了出來，齒輪轉動卡殼的咯吱聲，零件崩壞的聲音。

“這裏有很多，驚蟄。”

林驚蟄收起了槍，腳尖一推，将楚淵的槍和刀都推回了對方的面前，“春雷響，萬物長。驚蟄，便是起始。”

驚蟄轉身，露出了她身後的門，虹膜解鎖，她擁有最高權限。

“很多很多驚蟄，因為我們都是起始，是林思季對未來猜測的開端。”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尾音處微微一頓，像是極力将每個字都咬清楚那般，規矩，又不失溫和，然而聽到楚淵的耳裏卻是另一種感受，那是人們所忽略的，與朋友或他人對話，再刻意也有自己的習慣，然而林驚蟄沒有。

門轟然而開，裏面有三個活死人，個個圍着一個生态艙，極力想要刨出裏面的活人來食用，但智商有限，只能在四周徘徊。門一開，三個活生生的新鮮肉味飄散開，在裏面伺機而候的活死人們早就按捺不住自己的食欲，一把向着最近的林驚蟄撲了過來。

林驚蟄沒有用槍，她踩着實驗桌，身子騰空而起，一手下劈，直接劈斬在其中一個活死人的後脖子上，緊接着手指一錯，咔嚓一聲，手中的活死人如斷電一般腦袋一歪，身子往下滑。林驚蟄卻沒有立即收手，她借着下落趨勢，一腳勾住了另一個活死人的頭，往下快速一勾，與剩下的活死人的腦袋撞在了一起，落地時一個猛擡膝蓋，露出了兩個活死人的脖子，刀光一閃，一刀紮進了兩個活死人的腦袋裏，跟串糖葫蘆似的，血和腦漿卻順着刀口流了下來。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不帶半分拖泥帶水，比開槍還要簡單利索。

卻見林驚蟄收了手後垂在了身側，她有些局促地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血跡，趁着別人不注意，将血蹭在了自己的褲腿上。

楚淵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這個細節也并沒放過，她抿緊嘴唇看着林驚蟄。只見林驚蟄走到了生态艙前，抽出了剛剛別在腰間沒用的槍，隔着透明的生态艙，抵在了林思季的腦門兒上。

“她對未來的猜測，是什麽？”

林驚蟄擡頭，看向了楚淵。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這一直勾勾地盯着楚淵的時候，直盯得楚淵有些不舒服，楚淵側了側頭，錯開了林驚蟄的目光。

“原本的這些機器人和人造人是沒有名字的，只有編號。”

林驚蟄的聲音淡淡的，透過了楚淵的耳膜，“機器人的用途，是為了服務；人造人的用途，是為了試驗研究成果。但都一樣，他們沒有思想，只服指令，都是為了給林思季服務的。”

“直到人造人當中，出了一個殘次品，在多次的實驗當中，她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想法，她能分析指令，然後有一天，她拒絕了執行。林思季給這個殘次品冠了林姓，叫林驚蟄。林思季說，這是她這輩子最完美的作品，也是最完美的殘次品。然後這個最像人的殘次品就被林思季拿去做各種實驗，因為她最接近人類，所以實驗得出的結果也最可靠。”

“我是起始，叫林驚蟄，之後所有的機器人和人造人，都叫驚蟄。就是你們看到的，那些都是。”

楚淵一口氣提不上來，險些憋死了自己，她狠狠地捶了一把自己的胸口，口腔之中有腥甜味，楚鋒寬大的掌心拍了拍她的後背，總算将她的氣給順了過來，她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睛之中全是蔓延纏上來的血絲。

“驚蟄，都過去了……”

“你們所有的幸福美滿，都建立在衆多的驚蟄的身上。盡管她們不會喊痛，不會呼救，只會一味地遵從，但她們身上的每一個針眼，每一次服藥，每一次服務，都是痛苦，她們有感覺，但你們不知道。”

林驚蟄砰地開了一槍，驚得楚淵渾身一抖。

“驚蟄！”

生态艙産生了裂縫，但林思季卻并沒有清醒過來，這種裂縫并不足以摧毀林思季，只是破壞了其中的某些零件。

“過不去，林思季在明知道我還有知覺，我能感受這個世界的時候，還在施以實驗，該死！”

最後“該死”兩個字，她是咬着唇瓣，氣流從齒縫間流出來，像一把刺利的刀，頓時剜進了楚淵的心口。跟她當時在面對于幺走時湧入腦海中的想法一樣。

那些在背地裏偷偷做着某些不為人知的勾當的宵小，該死！

但此時此刻，林驚蟄的這“該死”二字，是當真想要林思季陪葬，為了外面化作不人不鬼的人，為了她們這些想做自己的“人”砰！

又是一槍，楚淵搶上前：“驚蟄！林思季死了這世界就真成煉獄了！”

“關我屁事。”

她語氣依舊淡淡，眉峰微挑，總是讓楚淵想到一種睥睨天下的霸氣，也讓楚淵心頭泛寒。

楚鋒嚴陣以待，想搶在林驚蟄動手前将林思季拖過來。

然而他畢竟趕不上林驚蟄手中的槍，又是一槍，生态艙的裂縫已經炸開。

轟隆一聲，四周地動山搖，楚淵向前一個踉跄，林驚蟄也微微往前頓了半步。

“老大，趕緊撤，這裏四周全是炸藥，該炸了！”

楚淵跑上前，林驚蟄一把揮開她拉過來的手，楚淵趁機搶走了林驚蟄手中的槍。楚鋒上前，猛地一拳砸開了破成了蜘蛛網的生态艙，也不等林思季清醒，扛肩上就跑。

林驚蟄腳下一頓，又側頭看了楚淵一眼，楚淵跟在楚鋒身後，再回頭時發現林驚蟄根本沒追上來，一時恍惚，與林驚蟄站在了一門兩側。

忽而林驚蟄又笑了起來。

這是楚淵第二次看見林驚蟄的笑了。

轟隆一聲，眼前的門轟然傾塌，隔了兩個人的視線。

“林驚蟄！”

扯着心口，尖聲如鳥啼，濃煙滾滾，和着碎石，整個院所往下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