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樊星然睜開眼睛,适應着昏暗的,蒙蒙亮的室內。
他又做夢了。
夢裏,他安安穩穩上完了大學順利拿到了畢業證,還和同學一起拍攝畢業照。
是曾經所希望過的期望的未來,這應該是個美夢。
自從有了迷夢新生,他的确是再也沒有失眠過了。
只是夢多而真實。
在夢境中開懷大笑後睜開眼睛,倒錯了時空的落差紛湧而至。
如同站在了樓梯的側面,知道哪裏是上樓,哪裏是下樓,卻不知道應該怎麽行走一般。
拿起一旁的手機查看有沒有新信息,依舊空空如也。
最終樊星然将目光定格在了空格的聊天框上。
突然空格發來了一條消息。
樊星然點開,是一條轉賬信息。
大概八萬多。
:這個月的錢。
樊星然陡然想起了當初空格被騙子詐騙了的,他給的全部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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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沒想到騙子還會再給你轉錢。
:他沒有不給我的權利。
樊星然伸手揉了揉發絲,坐起身,偏頭看着手機。
挺詫異的,四十五萬拿到手,普通的騙子應該立刻删人拉黑。
這騙子為了拿到更多的錢還挺守信用的。
然:真不錯,拿回了一筆費用,你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嗎?我可以請你吃飯。
:人類的食物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然:嗯,但是好吃的東西總是會讓人心情愉悅。
:人類擁有相當多的權利,包括享受食物的權利,各種各樣的權利誕生了各式各樣的欲-望,無窮無盡。
:是讓人疲憊不堪的種族。
樊星然大早上的,被空格逗笑了。
他腦補翻譯了一下,大概是說很多人喜歡的東西不一樣,讓人很難揣測嗎?
然:的确大家的愛好是挺複雜的。
然:想要找到同好也挺不容易。
中二病也許也會想要找到同樣中二病的朋友嗎?
樊星然想着要不要他也寫一份屬于他的設定,以後可以和空格進行一場中二交流大會。
時空倒錯感在幾句話中消散,重新回到了現實的感覺,似乎并沒有那麽糟糕。
突然樊星然的手機響起,是周老師。
“老師,早上好。”接通了電話的樊星然,主動和周啓雄打招呼。
周啓雄那邊停頓了一下,問道:“你是剛睡醒,還是沒睡?”
“是剛睡醒。”樊星然道。
“你的聲音聽上去心情不錯,是睡的好了嗎?”
“嗯。”樊星然從床-上下來,去到了迷夢新生旁邊,在被暖氣烤的暖烘烘的室內絲毫不覺得冷。
“最近這段時間的睡眠狀況怎麽樣?”
“很不錯,身-體狀态也挺好的。”樊星然如實回答道,一邊将迷夢新生已經枯萎的花朵放到了一旁的小盒子裏。
“是吃藥了嗎?”周啓雄的聲音中透出了幾分擔心和不确定。
“是有人送了一樣植物,有了這株植物之後我的睡眠一直都很規律。”
“植物?薰衣草?薄荷?還是茉莉,嗯,薰衣草和茉莉這個季節好像不開花?”周啓雄聽到樊星然的狀态不錯,倒是放松了語氣調侃。
樊星然戳了戳迷夢新生,看着奇怪的小植物扭着身-體跳舞。
這東西的花期,難道是冬天嗎?
“是不知名的植物,但是效果很好。”
“是嗎?能睡得好當然好。”周啓雄放緩了聲音,試探性的,緩緩詢問,“所以……你告訴別人你的地址了嗎?”
樊星然正在挑弄迷夢新生的手指一頓,手指微微蜷縮。
之後樊星然輕輕舒了口氣,才緩緩道:“嗯,他沒關系的。”
“看來是很信任的人,那還是挺好的。”周啓雄的聲線輕逸着微不可查的嘆息,“你這兩天過的還好嗎?”
“還好。”
“張樂樂給我打電話,說打算帶你一起過年。”周啓雄因此而雀躍了不少,“你們相處的不錯?”
“張阿姨一家人的人都非常的好,我……”樊星然靠在桌面上,眼神看向冰箱,透過冰箱好像看到裏面張阿姨送來的東西,“一般人都很難抵擋這樣的熱情。”
“那真是太好了,不要害怕交朋友,就算一兩次失敗也只是意外,你總能獲得很好的朋友的。”周啓雄笑着道。
樊星然微微偏頭,不置可否。
“你過年不回家,那就去和張樂樂他們一起吧。”
周啓雄叮囑了樊星然好幾句,倒是比樊衡更像是樊星然的父親。
直到挂斷了電話,樊星然的心情都很罕見的平和。
一直以來他能給老師的電話,總是會讓他擔心。
但是現在似乎也在好轉,他也能在電話裏聽到周老師發自內心的笑,而不是總是像在觸碰一觸即碎的泡沫一般小心翼翼。
樊星然簡單的吃了點早餐,出了門。
即便一人,他也會認真過年。
馬上就要開始過年的街道上,在皚皚白雪覆蓋的世界中,空落落的樹幹上已經被挂上了很多紅色小燈籠。
越是靠近市中心,身邊路過的人就越多的,樊星然拉起了一下口罩。
在寒冷的大冬天,小攤販直接大大咧咧的将年貨放在簡陋的桌子上,充滿喜氣的對聯和裝飾物将攤面點綴,空氣中還有着小攤販的攤位上飄來的烤紅薯的香氣,裹着厚重的大棉衣站在攤販邊此起彼伏的吆喝。
在這人口不豐的小城市,即便是如此新年氣象的地方,人流依舊比大城市要少的多。
正在挑選年貨的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琳琅滿目的商品上,不會有任何人注意身邊的人。
往往都是被人觀察的對象,而樊星然這一次卻偷偷的盯着別人手中一直拖着的印着廣告的小拖車。
他今天出門來是打算購買一些年貨的,可是現在看來,他今天出門準備的不是很充分。
如果可以知道這個小拖車從哪裏買的就好了,或者說是哪裏的贈品?
樊星然觀察着身邊的人,每一個人買分量都很多。
本來只打算買一個人分量的樊星然,居然有自己要的分量太少是在給攤主添麻煩的奇怪感覺。
雖然冰箱很容易填滿,但是陽臺還能放很多東西……
不能被帶跑了思路,只要買需要的就好。
但是……
樊星然想到了非要讓他一起過年的張樂樂,如果要去的話,那他至少要準備送禮的分量以及去別人家過年,享受到的相應的分量的回禮。
那麽就不能準備一人的。
要算好四個人的分量。
可是如果是去張樂樂的爺爺奶奶家,那至少要六人的分量。
可是張爺爺張奶奶家……會不會還有別的子女要來?
樊星然站在人流中,越想越皺緊眉頭。
思路陷入了死循環。
突然樊星然的手機振動,立刻拿出了手機。
是張樂樂的電話。
剛剛接通,還沒來得及說一聲‘喂?’,就聽到來自張樂樂的一連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樊星然我對不起你!!!”
樊星然茫然。
“張哥,怎麽了?”當樊星然開口的一瞬間,對面突然陷入了安靜中。
樊星然站在人群中,即便放了擴音都沒辦法聽到張樂樂說話。
“喂?聽得到嗎?是沒有信號了嗎?”
樊星然連續問了幾聲,逐漸的開始有些焦急,立刻轉移,直到遠離人群,踩到未立刻打掃,也沒有被踩實的厚重的雪中也能聽到清晰的咯吱的聲音。
樊星然摘了口罩讓自己的聲音更清晰些。
“張哥,張樂樂,你還好嗎?是出了什麽事嗎?”
好安靜。
樊星然眸色漸沉,壓低了聲線。
“如果需要我的幫助,就敲擊一下手機,如果需要報警,就敲擊兩下。”
這話一停,張樂樂的聲音從悠悠傳來:“不是這麽危險的事……”
張樂樂的聲音很尴尬,雖然透出寫忐忑,卻很平穩。
樊星然眨了眨眼睛。
“張哥打電話過來,是有什麽事嗎?”樊星然從雪堆裏出來,磕了磕鞋尖,将雪抖落。
“嗯……你現在在哪裏啊?”張樂樂卻支支吾吾,半天之後才擠出一句問話。
樊星然看向嘈雜的鬧市。
“在中央大街。”
“出門了,去幹嘛?”張樂樂立刻問。
“需要準備一些年貨。”樊星然回答道。
“你随便準備點不容易放壞的,你在我家不會讓你自己準備吃的。”張樂樂立刻道。
樊星然垂眸,睫毛忐忑的輕輕-顫動。
“我大概需要準備多少年貨比較适合,幾人份,或者你可以告訴我一下你家人的口味。”
張樂樂吸了口氣:“你來我家過年,帶張嘴就行了,為啥還要準備年貨。”
樊星然沒有反駁,繼續問:“需要準備紅包嗎?”
“你發什麽紅包,你還在上學,是個學生,結婚都沒有你還準備紅包?”張樂樂的聲音上揚。
樊星然垂眸,對這種完全不求任何回報的好意有些無措。
“我能準備什麽?”樊星然問。
“你就給你自己家裏準備點年貨就行,真的,多張嘴,多個人,圖個熱鬧,沒那麽複雜。”
說着說着,張樂樂開始厲聲教育樊星然。
“你從誰那裏學的要給其他人全家準備年貨的啊?你以前沒過過年嗎?你家過年讓你給紅包啊?”
樊星然前進的步伐放慢,沒有接上張樂樂的話。
張樂樂感覺到樊星然的沉默,感覺自己是不是語氣兇了。
“那個,你非要準備的話,也可以帶點禮物,就提個牛奶,雞蛋,水果啥的就行。”
樊星然松口:“好。”
張樂樂在手機的另一頭猛抽了幾口涼氣:“不是,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我是說那個……有個事兒,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
樊星然察覺到了張樂樂的遲疑:“可以慢慢說,我在聽。”
樊星然再一次聽到張樂樂那邊陷入了沉默,耐心的等待着。
很久之後,張樂樂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開口:“我做了一件,很對不起你的事情。”
“什麽事?”樊星然問。
“你記得你房子裏那個紫色仙人掌不?”
“嗯。”
“我……我在你不在的時候,拍了照片發到了神隕論壇去了,想問問這是個什麽植物。”
樊星然本身還算愉悅的神色,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我當時沒想這麽多,現在那個帖子火了,現在論壇都說這是新植物,還有說是在神隕之地裏的植物,現在神隕論壇的人來找我核實真假……”
樊星然的手指悄然收緊,正在前進的腳步停了下來。
“現在有人聯系我,我不然,就說是假的,編個理由糊弄過去嗎?”
這是張樂樂在短暫的時間內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畢竟沒有人見過真假,只是幾張照片,還能一眼鑒真嗎?
“是什麽帖子?”樊星然的聲音很平和,平和到因為看不到樊星然的表情,讓張樂樂更加擔心了。
“我轉發給你,對不起,真的,我發自內心的道歉,不論什麽後果我都會接受的,你,你想怎麽都行,對不起……”
連續好幾個對不起,樊星然那邊沒有打斷他,張樂樂卻很忐忑。
而在他停下了道歉之後,才聽到樊星然的聲音。
“讓我看看帖子吧。”
樊星然挂斷了電話。
冬日裏從陰暗逼仄的天空上緩緩落下的第一絲細雪,掉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輕柔的,細密的,很快就融化了。
雪白的天空夾雜着灰色,昭示着一場即将到來的雪。
樊星然吐出一口濁氣,看着呼吸在寒冷的冬天化作白霧,很快的飄散開來。
明明穿了足夠厚重的衣服,可卻還是感覺正在被寒冷剝奪溫度。
樊星然重新拉上了口罩,轉身向着一旁還開着大型超市,走了進去。
一門之隔,室內的溫暖迅速的讓身-體回溫。
樊星然搓了搓雙手,将因為在寒冷的氣溫中接電話而凍紅的手指,摩擦着恢複些溫度。
溫暖後,手機才重新聽從他手指的操作。
在空格的聊天框上方,張樂樂的聊天框突兀的占據了第一位,發來了不少信息。
在一堆道歉和請求贖罪之間,夾雜着一個鏈接。
樊星然先回複了張樂樂的消息。
然:不用一直道歉,我并沒有和你說過不可以這麽做,你也沒有惡意。
樂天派:可是錯了就是錯了,至少得讓我彌補。
然:沒關系,我會想辦法。
樂天派:是我的問題,給你帶來了大-麻煩。
然:別擔心,我會處理的。
樊星然的心中,并沒有怒意。
樂天派:可是我真的……我都知道怎麽跟你說了。
然:我沒有責怪你。
然:放松,我看看帖子。
然:冷靜一些,沒關系。
樂天派:……
樂天派:對不起。
然:我接受你的道歉。
樂天派:……
樂天派:嗯。
等到張樂樂的消息沉寂了十秒後,樊星然才劃到了最上面,去點開那連接。
站在僻靜的角落中,獨自一人,拉下了帽檐,手指劃着屏幕。
一條一條,安靜的看着。
帖子一直都在被回複,始終都能刷出來新消息。
有猜測,有質疑,有要求證的聲音。
迷夢新生的存在,比他想象中的要複雜。
樊星然并不想因為這件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導致的複雜的錯誤去讓空格煩惱,可這的确不是他能随意拿主意的事情。
如果迷夢新生真的是正在培育的新植物,會對空格帶來怎麽樣的影響,都是未可知的。
然:我有件很抱歉的事情,需要和你說,你在嗎?
:在。
然:你送我的禮物,我以我朋友的口吻發送到了網上求證,可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然:[轉發鏈接]
然:對不起,不知道會不會對你造成影響。
樊星然不知道空格有沒有打開鏈接,就立刻回複消息了。
:不是重要的事。
:渺小的人類的任何語言、質疑和猜測都不會對神造成任何影響。
然:真的嗎?
:神沒有謊言。
然:那麽這件事怎麽處理,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情嗎?
:沒有。
:你可以随意處置任何關于我的事,我們就是如此親密的關系。
樊星然的靠在了牆壁上,一直微微蹙起的眉頭放松開來。
然:我怕他們太執着,可能會要求聯系你。
:除了你,沒有任何人可以憑借主觀意識與我連接。
樊星然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現在事态的發展有些嚴肅,可是看空格的回應,他似乎對暴露自己這件事表現的無關緊要。
還有心情中二……
:我給你的任何物品都經過精心挑選、計算、調-教,即便稍有不融,也可以被你的世界合理化。
:這是規則。
樊星然看着這幾句話,察覺到空格可能是在安慰他。
明明是他這邊出了問題。
然:我會處理好這件事。
樊星然将手機握在手中,手機有些熱燙。
是在他的手心被攥的太緊,而沒有釋放出去的溫度的殘留。
空格卻又發來了一條信息。
:你為什麽要對我說謊?
然:什麽?
:你說是你發的帖子,可不是你發的。
樊星然一愣。
然:你怎麽會知道?
:猜的。
樊星然茫然的瞪圓了眼睛,猜測能猜的這麽準确嗎?
然:難道不是神無所不知嗎?
:我不是你的世界的神,我無法知道關于你的一切,所以我更需要你的真誠。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樊星然的手指在手機鍵盤上,停留了片刻。
然:他沒有惡意,只是個意外,我可以處理好,所以并沒有打算關注太細節的事。
:人類總是會妄想将去擔負很多事,即便很多時候都無能為力。
:但是為意外負責,也是人類世界自己創造的規則。
:既然你認為這是一個意外,為什麽你要為別人的意外負責?
樊星然無法反駁空格的質問。
雖然展現在他面前的是冷冰冰的文字,可樊星然卻并不讨厭。
他性格中的小小毛病,被空格抓住了小尾巴。
這質問像是尖銳的刺,可只要伸手去觸摸,會立刻發現那不過是軟綿綿的,希望他警惕的拟态。
然:我不想關于你的事要通過別人的負責來完成。
然:我想保護好你。
樊星然覺得自己大概是被空格這個中二病傳染了,才會說出這種不切實際的話。
但是本心卻無法反駁。
空格的話,總是難以理解。
可就如同現在他能看到空格的軟綿綿的提醒,樊星然也在每一次的文字之間,好像真的感覺到了來自空格的在意。
如果空格真的只有他一人,依賴他。
那無論如何,他都會負起責任,不管是不是超出了能力。
:人類的思維很複雜,這是獨屬于人類的優勢。
樊星然笑了,猜測這大概是空格沒理解他的想法。
樊星然覺得,這大概是自己性格使然,沒有什麽別的想法。
:但是我們的連結在穩固,這是好事。
然:怎麽穩固了?
:現在,我再次發覺了你的可愛。
對于空格直白的表達,經歷過一次,樊星然接受良好。
然:謝謝。
樊星然點開了張樂樂的聊天框。
然: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處理。
然:你讓聯系你的人直接聯系我。
然:沒關系,不是你的問題,不要擔心。
樂天派:樊星然,讓我參與一下你的處理,怎麽說都是因我而起的。
樂天派:是我的錯。
樊星然很想說,這件事情本身就不必介意什麽對錯,他會處理好一切,不需要張樂樂如此擔心。
樊星然看向即便是在超市內,也四處都紅紅火火的挂着的紅色燈籠。
然:這大概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過年。
然:我真的很期待。
張樂樂的聊天框上出現了好幾次正在輸入中,樊星然看着,等待着。
直到對方發來了一條信息。
樂天派: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樊星然不知道張樂樂為什麽要來找他,但是他按照張樂樂的要求發送了定位。
等到手機重新歸為寂靜,樊星然微微偏頭。
或許接下來會發生有些麻煩的事。
但是沒關系。
一切都還可以讓他來處理。
這就很好。
樊星然接到了張樂樂的電話,對方氣喘籲籲的問他:“你現在在哪兒?”
樊星然走出了店鋪,擡頭看了一眼招牌,道:“在一個明亮的粉色招牌的化妝品店門口。”
“你怎麽跑那兒去了?買化妝品?”
中央大街名字很大,可本身很小,通透的一條街,樊星然能很清楚的一眼尋到本來就高壯的張樂樂。
張樂樂迅速的向着他的方向過來。
在大冬天的冷風和落雪中,張樂樂的臉頰被凍的紅彤彤的,一邊喘着粗氣,還一邊伸手擦了一下在帽子裏的汗。
他很急迫。
樊星然安靜的等待着張樂樂喘勻呼吸。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會補償你的,你準備年貨的錢都讓我來付吧,之後有人來找的話,你讓我做啥我做啥,我絕對不自作主張,你不然把那個花藏起來,我們串一下口供?”
張樂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道歉。
樊星然卻被張樂樂神奇的腦回路給逗的好笑:“我們又不是犯了罪。”
“但是怎麽都是我的錯啊,你朋友那邊說了嗎?他會不會也很生氣?我也可以和他道歉的。”
張樂樂的緊張,樊星然看在眼中。
空格軟綿綿的警告,和張樂樂篤定要道歉的态度,讓樊星然改變了主意。
或許這件事他一個人可以處理好,可的确因為張樂樂而起,不能讓他置身事外。
“那先去買點年貨吧,你來提塑料袋。”樊星然并沒有懲罰過任何人。
甚至他沒有得到過多少道歉。
對于應該如何獲得道歉的賠償,樊星然能想到的就只有錢了。
“好的,沒問題,以後你盡管把我當仆人使喚就行!”
因為微胖和個高而顯得壯碩的張樂樂,低頭哈腰的模樣像是蜷縮的熊,樊星然居然感覺到幾分憨厚可愛。
也因此,樊星然的心情,也因為張樂樂的表現而平和了很多。
“你對聯那些買了嗎?”張樂樂問。
樊星然搖頭。
“那先去挑對聯吧,再買幾個燈籠,你家有……嗯,我記得有一個大門四個小門,買五個。”
樊星然偏頭問:“衛生間也要貼嗎?”
“貼,都貼,是個門都貼,再買點窗花,貼窗戶上。”張樂樂道。
樊星然在腦海中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窗戶:“是貼一扇窗戶,還是所有的玻璃都要貼?”
張樂樂立刻道:“全貼上不醜嗎?”
樊星然啞然。
“你家過年晚上是吃餃子還是吃湯圓啊,回頭我和我媽媽他們包點送你家去。”
樊星然沉默半晌,才緩緩道:“我家裏沒有這種習俗。”
張樂樂神色一頓,偏頭,看向身邊的樊星然。
即便是在室內,也用黑色的口罩擋住大半張臉,甚至不願意摘掉帽子。
一開始張樂樂還在想是不是因為樊星然太帥了,為了避免麻煩才這麽做的。
可現在想想,帥哥難道還會怕自己帥嗎?
他身邊有點小帥的男生,都恨不得把帥寫在臉上,不都這樣嗎?
一般來說有奇怪的癖好,第一是天生的,第二就是後天的。
難道是原生家庭的原因?
張樂樂試探性的問道:“你以前,都不過年嗎?”
“過年的時間基本都是在本家過的,自己家裏并不會專門特別準備什麽。”
張樂樂聽着樊星然說的輕飄飄的,好像對這件事并不是很在乎,但是……
“本家?”張樂樂問道。
“嗯,我家是分家。”樊星然道。
張樂樂腦補了一個巨大的有錢人家族。
“過年的方式不一樣,雖然會聚在一起,可并不能算是熱鬧,因為利益關系,相互之間難免會有明嘲暗諷和相互攀比……”
樊星然似乎想到了當時的場景,神色微黯。
“我家裏也是,我剛剛畢業的時候就問我啥時候結婚,然後誰別人家的誰誰誰一畢業就結婚了,現在都有娃了什麽的。”張樂樂的語氣中滿是嫌棄。
“嗯。”樊星然輕聲道。
“不過你長得帥,學習好,應該是別人家的孩子的典型吧?”張樂樂仔細想想怎麽都覺得樊星然配一句‘別人家的孩子’。
樊星然并沒有立刻回答。
張樂樂繼續道:“那種場合我光是想想就喘不過氣,所以每次家裏人逼逼我的時候,我就出門去找其他人玩了,你難道一次都沒有跑過嗎?”
“沒有。”樊星然只是平靜的回答道,“我已經給爸爸丢了很大的臉面了,不能再任性讓他難堪。”
樊星然這樣說着。
“丢臉?你?”
然而張樂樂的聲音突然卡殼,腦海中陡然想起了什麽。
前兩天,樊星然說過的‘他風評不好’。
“行了行了,別想這些了,大過年的,晦氣。”張樂樂立刻試圖轉移話題,他怎麽就這麽愚蠢,哪裏是雷往哪裏踩。
樊星然微微瞟了張樂樂一眼,那雙被碎發微微遮擋的眼睛透出幾分笑意。
那是并不在意的目光。
“所以我很好奇,普通人家的過年是什麽樣的,是不是和電視裏的廣告一樣紅紅火火,熱熱鬧鬧。”
帶着希冀,帶着揣測,像是魚兒沖上水面,想要試試游向天空。
張樂樂張了張嘴。
低頭看手中的超市的推車。
“艹,你等着,今年年夜飯必不少于二十個菜!!!”張樂樂瞬間被激起了鬥志,推着推車就開始放肆采購。
樊星然跟在張樂樂的後面。
張樂樂似乎對做飯有點研究,大概是因為張阿姨和張叔叔做飯很好吃的緣故。
“一會兒在外面買個豬蹄,土雞,去市場裏買點豬頭肉,雞蛋家裏有先不買了,羊肉,對羊肉!!!”
咋咋呼呼,明明是在人群裏,卻比人群還要喧嚣。
大嗓門都會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連帶着作為同伴的樊星然也會被瞟上幾眼。
樊星然讨厭被看着。
不喜歡被陌生的目光凝視着。
可是現在,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眼神,卻是帶着好奇、好笑。
就像是超市內四處裝點的紅紅火火的燈籠裝飾一樣,沒有任何冷硬和冰涼。
好像年味感染了衆人的眼神,被這小城市的暖氣烘的暖融融的。
樊星然喜歡暖氣。
他們拿到了超市的贈品。
一個印着廣告的小拉車。
這讓他們回去的路上好過了很多。
但是張樂樂一次性買的東西實在是太多,除了拉扯,還提了兩大包東西。
看着張樂樂找了根繩子,把小拉車拴在腰上。
樊星然啞然:“不然,我也提一點吧?”
“不行,說好了這次我來幫你提的。”張樂樂拒絕。
樊星然看着一買就收不住的張樂樂身上挂滿了塑料袋的樣子,想了想,找到了一旁的小攤販。
“我可以買你一些繩子嗎?”樊星然指着一旁的繩子問道。
“你要用你拿去吧,都是廢的。”小攤販一點也不在乎的直接将繩子抽出來給了樊星然。
樊星然倒是有些受寵若驚:“謝……謝謝。”
“你要這破繩子幹嘛?”在一旁看着的張樂樂問。
“塑料袋放下來。”樊星然道。
張樂樂好奇的湊過頭來,樊星然用繩子将塑料袋拴上,系成繩結不讓塑料袋亂跑,之後再全部綁在了小拉車上。
剩下了一些比較輕的袋子,則是栓起來挂在了張樂樂的肩膀上。
“我的天,你不是大少爺嗎?你怎麽連這都有經驗?”張樂樂震驚。
樊星然搖頭:“只是臨時想到的罷了。”
“你這麽聰明,腦袋和我果然不是一個構造。”
聽着張樂樂的貧嘴,樊星然啞然失笑。
“雖然你不愛說話,但是說真的和你相處久了就覺得你挺有趣的,做事也很利索。”
“而且人帥,人對好看的東西總是特別寬容。”
“所以我覺得我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格外的有罪惡感。”
樊星然只是道:“是你想的太嚴重了。”
“嗯?”張樂樂疑惑回頭。
“雖然網上衆說紛纭,可實際上沒有證據的揣測,植物也可能會突然變異,他們的照片也有可能是強行對號入座,就算真的是新品種,這也是屬于我的東西,甚至我可以說是我培育的植物。”
樊星然平靜的分析着。
“不要随便被帶入到別人的質問中,這從最開始,就只是我的東西,他們在指指點點的,是我的東西。”
張樂樂拖着厚重的年貨,走在樊星然的身邊。
即便被擋住了幾乎整張臉,可樊星然的平靜,也讓張樂樂感受到了同年齡不符合的成熟。
是性格原因嗎?
還是經歷?
還是說大城市的富家子弟,見識比他們小城市的人要多的原因?
至少在這一刻,張樂樂是真正意義上感受到了和帥氣的外貌相符合的穩重的性格。
會不會就是因為這種性格,想得太多,才會做那種事?
張樂樂甩甩頭,不想再深想下去。
總覺得對樊星然揣測的太多,是對他這個非常想要結交的朋友的不尊重。
“怎麽了?”樊星然回頭,“你一直在看着我。”
“突然覺得是經歷不同的原因嗎?我覺得你很帥。”張樂樂如實說出了心中所想。
樊星然眨了眨眼睛。
并沒有表現出被誇獎後的喜悅,只是平靜的回答:“謝謝。”
張樂樂滿心感慨,真是要死了。
寵辱不驚!
這是什麽絕世的情緒穩定的性格,真是絕了。
張樂樂仰天嘆息。
張樂樂覺得,自己給家裏人幹活都沒這麽賣力。
他将手裏的東西分了分,給樊星然凍到家裏的陽臺,還分類了新鮮蔬菜到冰箱裏。
偶爾他會擡頭看一眼在旁邊逗弄那紫黑色花的樊星然,偶然注意到了在那沒入到毛衣中的脖頸。
細弱的、白皙的,作為一個男性,樊星然其實是比起正常男性要更加纖細的。
但是他一直以來都無法将樊星然想成一個柔弱的需要被保護的人。
當初從周老師口中聽到的消息,現在看來就好像真的和樊星然說的一樣——那只是個意外。
“我先回去了,樓下東西放着,我怕人拿。”張樂樂連外套都沒脫,在溫暖的室內都捂出了汗。
“等等。”樊星然将一個袋子遞給了張樂樂,“把這個,帶給張姣姣吧。”
張樂樂迷惘的接過袋子:“這是什麽?”
這個袋子是他剛剛見到樊星然的時候,他站在化妝品店的門口,手中提着的那個粉白色的紙袋。
在裏面還裝着一個紅色的,很漂亮時尚的小布袋。
“是我收集的枯萎的花瓣,我制作成了香包。”
張樂樂突然反應過來,剛剛樊星然并不是在逗弄植物,而是在裝這個香包?
“那底下的盒子是?”
“因為花開之後殘留的香氣味道很淡,或許這樣做有點狡猾,但是我買了和花氣味相近的香水,給張姣姣做個新年禮物。”
張樂樂緩緩的,睜大了眼睛,滿眼難以置信。
“時間緊迫,小城市內大品牌很少,或許作禮物的檔次會不太夠,但是至少氣味很像。”
樊星然站在張樂樂的面前,眉眼之間,是對自己所做之事的自然而然的平靜。
“你不用這麽慣着她,一個高中生哪裏需要這種東西。”
“不,我是為了告訴她我很高興她能喜歡我的東西,雖然不能給她,可是我願意和她分享同等的喜悅。”
張樂樂愣住,想拒絕,可又半個理由也找不出來。
這東西很貴吧。
提着粉白色的手提袋,張樂樂渾渾噩噩的下樓,看着手中的東西。
狠狠的撓了撓頭。
明明只是進入了一下樊星然的家裏,那逸散的清淺香氣似乎都沾染在了他的身上。
他當時近距離的大口吸入了那紫黑花的氣味,記憶很深刻。
其實和樊星然家裏的味道不太一樣。
似乎混雜了屬于樊星然本身的味道。
更加的讓人去注意。
讓人無法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