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辭職
辭職
依稀記得那年夏天的炙熱,照的整個大地都在發光,梧桐在路道上留影輕舞,翠綠色的枝芽長進了少年的心裏,那時,他的青春遲來了。
巴南的夏天如同地球碰到太陽一般,可以把皮膚灼傷的陽光夾雜着猛烈的紫外線,和悶的讓人喘不上氣的熱空氣在巴南為非作歹,無人拿他有辦法。導致白日裏平常熱鬧非凡的街市落了個耳邊清淨,只剩起伏的房子,在灼陽裏與太陽無聲的抵抗。
西方常年屈身在太陽的直視下,但還是一如往常一般的熱鬧。西方之前本是各式各樣的平房,裏面住的大多數都是從外地過來,在巴南找活養活自己的,可剛來身上沒有多少錢只好去西方租房,因為人流量大,後有經營天才在那裏經營起小吃那些,逐漸那裏就發展起來。也就是現在的地處“繁華鬧市”地段。
可最近有一位資産家看上這地段,想着這裏“繁榮昌盛”,便在這裏買地段重新改造。
低矮的平房挨在一起,被黃色挖掘機一下給推翻了,一衆戴着安全帽的工人紛紛到塵泥碾平的地上建起地基,從開年到現在仲夏,一棟棟高樓大廈漸漸有了形狀,只不過現在還僅是被青網杆欄遮住不見模樣。
“小辭,我沒記錯的話,今年你快到十九歲了吧?”一位中年男人赤/裸着上半身,焦黃色的肌膚暴露在烈陽下,似是要在太陽下把滿身的脂肪在烈陽下蒸發。
在正在修建的樓層下一方空地裏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工具和材料,幾十個穿着一樣的人在其中忙碌不停。其中在水泥和混泥機旁站着一男子和一個少年。
剛剛說話的人便是那混泥機旁的男人,他肥胖的手臂堪比鐘寬,拿着與他相反的細小的鏟子一下鏟起泥灰倒進去,到話說完時他才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向和他共同合作的少年。
旁邊無規則分散着工人都在奮力工作,雖然工地噪音嘈雜,可挨近一點的工人頓時豎起耳朵,像貓一樣側耳旁聽。
莫方辭手上一頓即把倒一半的水泥直接扔在泥灰堆上,彈起一圈圈灰塵。然後面無表情擡起頭,眨巴看了四周發現沒有監工後,也不顧看戲的工人,朝着男人迷惑一笑。
“怎麽也沒有想到葉叔這麽關心我的人生大事呢?真是讓人受寵若驚,不知道還以為你是我的哪個親戚。不過叔要是擔心我呢,你不是最近說你女兒上大學了嗎?跟我同歲不如你就做個媒,把你女兒介紹給我。反正在讀大學潛力股,前途無量。說不定以後就升官發財,指日可待。”
少年長得頗為标致,黑中挑墨藍的染發,和白黃的皮膚搭上,顯得這個臉頰精致又小巧,活像一個無害的少年。可五官中的那雙桃花眼常年含着水,轉眼與那雙眼睛對視,都會有一種無處生起的一絲深情,似乎那雙眼睛看着狗,狗也會覺得他是愛着自己的。
他身在工地這種塵煙四起,灰土浮空的地方,仍還是穿着一件雪白的襯衫,格格不入和特別在他那裏體現的淋漓盡致,其他人穿着的皆是統一分配的黃色老土工作服。
少年名叫莫方辭,19歲,是最近兩年才來這個吃“血”的工地的,幹了兩年,這兩年裏讓所有比他年長的人震驚和估量了兩年。因為他剛到時,才十六歲,現在教育質量很好,就算中考沒考上高中,也可以去職高去學一技之長,所以十六歲到工地搬磚在現在少之又少,更何況是連續幹三年。之前見過14,15歲的,但那種大多數都是幹到一半臨陣脫逃,太累了幹不了,這種借口跑回家乖乖讀書去。
可很少看見這種“吃苦耐勞”幹了三年的少年,還有那種年過三十的中年男人也有只幹一年就走的人。現在遇見這樣的人就像十年前國外人看見大熊貓般稀奇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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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一都是先安慰再詢問原由然後激勵讓他別走,可那群比他幹的久的人走的也是這種流程,但是走到一半流程問原由時,莫方辭像是啞巴了一聲不吭,工人也是八卦的很,是村裏情報處大媽的後輩一樣,硬是軟泡硬磨了半年,見他還不肯說直接果斷放棄,後來問其他的他一律不回了。現如今有一個未經歷風雨的傻蛋八卦,其他人憋了三年,看見有笨鳥于是忘了提醒,豎起耳朵就要看戲起來。
就那麽一段莫方辭覺得不太讓人生氣的話怼回去,懶散的擡起眼皮子就看見了葉叔焦黃的臉上浮起薄薄紅色,驚嘆感覺像是一個熟透的番茄時。葉叔突然提高音量,像大獅子一吼,吵嚷着讓所有人都聽見了他洪亮的聲音。
“你嘛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也好意思拿出來說?”
烈陽如同毒氣彈照的工地上四處都是毒辣的陽光,可在一個還未建成的樓層空地下,一個啤酒肚贅肉滿身看着像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踱步從一邊走到另一邊。
“喲,我還說今天太陽怎麽這麽好,原來是莫總要來找我啊。莫總好,最近還好吧。都不知道莫總要找我,早知道就提點東西來莫總那裏來了,免得莫總還要抽出時間來打電話給我。”
中年人佝着身雙手端着手機放在耳邊,動作浮誇程度快到讓人以為他端着寶貝在那裏“聽”。臉上的谄笑都快猖狂到那邊去了。
“哦哦,這件事啊,莫總好辦。只不過小辭這個人啊他幹活是真的快,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工作,而且最近上面的祖宗們都比較看好小辭這個潛力股,我突然把他辭了,萬一……啧,莫總你也懂,你看這事……”
趁這個說話時間,男子已走出空地,到施工現場的小路上邊走邊認真聽着電話。
過會兒走到一座高樓大廈還沒完成的下面,停了下來,然後阿谀奉承的笑了。
“好好好,有莫總這層幫助,肯定是勢在必得的,我現在就去和他說,謝謝莫總。”
終于在電話裏傳來電音的嘟嘟嘟時,男人肥肉臉上的笑容在那刻凝止然後瞬間消失,似乎之前那個一直在谄笑的人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嚴肅模樣,站在小路盡頭如同固定的轉動攝像頭般轉了一圈,在一處熱鬧處發現目标,随即進入狀态滿臉憤怒破口大罵。
“葉明钊!你在幹什麽?老子說了現在可以休息了嗎?你就在那裏談笑風生!還搞得周圍的人都歇惰起來。是不是不想要這個月工資?”
葉明钊正要和莫方辭辯論,一下聽見這聲,吓得人愣在原地,魂立刻出竅,在工地裏飄蕩一圈,放松心髒的加速跳動後,才緩過神,立刻拿去鏟子便懇懇的幹起活來。
莫方辭卻恍然無事般,朝着發聲處給一個笑臉。
“嚴叔,好!”
嚴叔虎視眈眈的仇恨剜了葉明钊一眼,然後慈祥笑臉随即一秒鐘在臉上浮出,伸出手朝莫方辭招手,若不是莫方辭對嚴叔了解兩年都會驚訝于應時的變臉速度,像極了變臉師。莫方辭在心底嘀咕着,以後家裏有事都不用請專業人士,嚴叔這變臉熟練度堪一比二。
莫方辭在心底也是估摸出他有什麽想法要讓自己過去單獨說了。于是一路小跑過去,跟着他進去一個帳篷裏。
帳篷裏人山人海,到處堆積着辦工桌書架還有人,在那裏待不了幾分鐘就會被這悶熱的空氣給整窒息,是一個活脫脫的煉丹爐,裏面全是“丹藥”。
在一隅小地空閑,嚴叔又變回原來神色嚴肅道,“小辭,你在這裏幹了快三年了吧?”
莫方辭皺着眉頭,估量到大概,導致心中的不安都有些多餘。反異常冷靜沉聲嗯了一聲。
“我們這一代是看着你從16歲如何變成男人的,但你不應該被束在這裏。這裏有一萬塊錢,你拿去吧趁着現在還年輕,趕緊去找一份正經工作,好好過人生。”
嚴叔說這話時,本來是準備好了很久在心裏重複很多次的話,可到現實裏,像是未完成作業的學生被老師檢查,漏洞百出。聲音顫着跟放電音一樣,心底也是無形刀在割心髒,鮮血一點一點落下去。相處三年的人,如同看着自己的小孩子長大一般,讓他離開這裏,于他而言,肉做的心怎麽會不疼呢?可是他已經經歷過了社會的磨合,磨合成圓滑,阿谀奉承的人。自然不會因為心底一點難受便出言讓他留下來。
出乎意料莫方辭居然應下來,然後跟着沒事人般從褲兜裏掏出一包煙散給嚴叔。“你要不要?”
嚴叔自愧對不起他,便應下來,陪着他抽了一下午的煙,把出門前老婆的叮囑當成屁放。
莫方辭卻不能感同身受般想着其他的事情——嚴叔回去後會不會揍的個鼻青臉腫?想着想着,他們便在煙霧缭繞中度過了一下午。
一下午,莫方辭都沒再多說一句話,似乎這個工作于他而言是無關緊要的。
莫方辭離開這個地方是在巴南最涼快的時候——傍晚。晚上清爽的晚風從南方傳來把白日裏大地所受的所有暑氣沖的一幹二淨。
莫方辭拉拖着行李箱,漫不經心的走在路上,心底卻是想的是從今往後住哪裏去哪裏找一份安穩的工作呢?
突然褲兜裏的手機開始震動,
“夜空中最亮的星,請照亮我前行~”
莫方辭等它響了一會兒,才纡尊降貴地把空出的手伸進兜裏摸出來,接聽了。
“小辭,我幫你把那個工作辭了你不介意吧?”對面傳來一聲好聽的男聲。
莫方辭面露難色,蹙眉暴露出他的不耐煩,而他也只是壓住心底的一簇烈火,溫聲回過去。
“我說嘛,幹得好好的怎麽工作沒了,原來是哥呀。那沒事,哥你找我有什麽事?”
“是和你商量一下,你學歷問題。”
“我學歷?沒問題吧?”
莫方辭當初十六便沒有讀書,當時工地裏好多人問,他都沒回答。從上面情況看,十六歲的學歷于莫方辭來看,是他心底的梗,是拔不出的針。莫承津當初也問了很久也問出個所以然,但是現在看着親身弟弟工作那麽艱辛。莫承津狠下心來,一心想着把事重提,想和他商量個事,也不怕揭他傷疤怕他疼了。
“你就一份初中學歷,出去也做不了什麽大事,我想現在我有錢了,你好好上學,等以後讀出來了。你就有錢給媽看病了,你看現在是不是?媽又不接受我的錢,你一個初中學歷在外面能幹什麽?一個月的工資能養活媽嗎?你還要養活自己。”
莫方辭聽見這篇長段道理哲學,愣在原地。心底的一塊積灰的傷疤在此刻,重新被撕開,疼痛讓他麻木,卻讓他永遠無法直視那道可以讓渾身疼痛的傷疤。他沉默不語,節骨分明的手指劃過熒屏,劃到每日賬單時,才不到一個小時的一萬塊錢,還沒在錢包裏捂熱,便匆匆忙忙奔向下一家去。
他随即挂斷電話,一句話都沒說。
他看着那串數字,三年的回憶如走馬燈快速播過,然後他忍不住心底的疼痛。
“啪嗒——”行李箱的拉杆不知所措掉回去,他也像沒有骨頭縮下去。在安靜的小巷裏,外面是熱鬧的鬧市,這裏是被生活折磨的崩潰的少年。他辛辛苦苦幹三年,沒有存到一分錢,所有的工資全部給醫費這個大骷髅……
現在他又該怎麽辦,是回到那個束縛着他的青春的學校裏嗎?如果遇到了潘科季這種人呢?他又該怎麽辦報警嗎?還是受同齡人的唾沫呢?他不知道,他有太多不可說的事情了。這些事情同千斤頂般牢牢壓着心髒讓自己透不過氣來。
突然一陣清風過,一只手戳了戳自己的腦袋,莫方辭擡起頭,淚水在眼睛裏蘊着,起了一層朦胧,他看不清那人長什麽樣,只看見一團白花花很高。碎片般的淚水中一塊清澈看見白皙的手上平躺着一堆甜度極高的橘子味棒棒糖。
白花花冷漠開口,“甜的,吃了就不疼了。”
莫方辭頓時心底閃過一絲羞愧,是自己脆弱的一面被人看見,想急忙躲開的表情。雙手捂着臉,卻還是伸過一只抓過糖,然後急忙縮回去,像極了一只蝸牛。
含糊不清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