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所謂誤會
所謂誤會
是夜,死一樣的寂。
眼前這個4s級強A的信息素是蜜糖味的——
這個認知震得雲予腦袋嗡嗡的,世界觀像被冰錐砸碎後一片一片用劣質膠水粘起來,搖搖欲墜。
段霖頂着一張上過蒸汽的臉,姿态有些忸怩。
雲予指尖鈎着透明的水晶杯下墜又擡起,最後放在桌上:“我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就不喝了。”
無視段霖僵在臉上的表情,雲予微白的唇間輕吐出兩個字:“出去。”
“那……那就好,吓我一跳。”段霖緩過神來,抓了把頭發幹笑兩聲,推門的動作看上去一派輕松,“晚安。”
不一會兒,段霖去而又返,拿起桌角的杯子去了廚房,外頭傳來嘩嘩的水流聲。
直到陷進卧室柔軟的大床,雲予才感覺到從肩膀到手臂酸乏一片,恍然意識到,他很久沒有這麽早休息過了。
20歲畢業進入研究院開始,老院長說他像個陀螺,整天整夜連軸轉,實驗室的設備都因使用過度燒壞幾臺,他卻像不知疲憊似的,讓人跟他打商量輪休。
然而在實驗室裏泡三天三夜也比不上這一晚上來得耗心力。
按照段霖內心戲的豐富程度來看,不知道要腦補出多少令人無語的東西來。
雲予在心裏給alpha貼标簽,除狂妄自大外又增了一條——麻煩。
而他是個讨厭的麻煩的人,于是深更半夜,在一切都沉睡着的時候,雲予換好衣服準備出發去研究院。
避免和段霖打照面或許是規避麻煩最好的方式。
離開卧室,客廳一片漆黑,雲予沒有開燈,打算就着黑暗離開,突然從廚房飄過來一個人影。
雲予疾步貼上身後的牆,手伸進包裏摸到冰冷的注射器。
會是什麽人?
雲予頓時警鈴大作,他家有不少資料,長久以來一直有髒東西試圖潛入他家,次次被他打掃幹淨,全都得益于敏銳的警覺性。
細細感知了一會兒方向和那人的大致落腳點,雲予悄無聲息地向那個黑影移動,看準時機猛地拔出注射器紮進那人皮肉裏,拇指正要用力把藥推進去,忽然聽見了很輕的一聲悶哼。
雲予頓了頓,拔出針頭,打開了客廳的燈。
“大晚上不睡覺,你在做什麽?”
雲予的臉黑沉一片,下一刻段霖轉過身來,一頭金發亂糟糟的,雙眼緊閉,手裏捧着一個便當盒。
“……”
雲予看了眼挂鐘,淩晨三點。
他嘴唇動了動,終是沒忍住:“你有病吧?”
他這夢游的毛病什麽時候能去治一治?
段霖把便當盒遞過來,雲予沒接,繞過他直接準備出門,誰知下一秒段霖直接堵在門口,接近一米九的身量剛好能嵌進門框裏。
大有雲予不接受他的便當就不讓出門的氣勢。
剛剛那一針就該直接打進去,雲予心想。
“不要,拿走。”他不耐煩道。
段霖沒應,把手裏的東西往前推了推,昏暗光線下唇線下壓,像受了什麽委屈。
“……”
睡着的段霖遲遲得不到回應,以為雲予對他對做的早餐不滿意,有些急了,在夢裏思維居然和清醒時續上了,說夢話一樣嘟囔道:“你不喜歡,這次沒放薄荷。”
語氣中好似夾雜着一絲懇求。
夜深人靜,窗外時不時有風聲,雲予覺得自己昏了頭,居然跟一個夢游的人犟在這裏。
他深吸一口氣,接過便當:“讓開,別擋道。”
段霖立刻揚起嘴角,心滿意足地回屋繼續睡覺去了。
雲予關掉客廳的燈,就沒見過這麽傻的alpha,傻得天下獨一份。
研究院的事情漸漸多了起來,最主要的原因是上次在巷子裏救下的那位omega,讓他們獲得了關于誘導發情藥劑的最新線索。
大概從去年開始,這種下三濫的違規藥劑流進了首都星的地下市場,極大地危害了社會公共安全。雲予主持生化組進行針對性淨化藥劑研究的同時,也和同僚一道追查藥劑的源頭,争取将潛在危害降到最低。
而自從上次深夜離家,雲予便再也沒有回去,像婚前那樣在研究院安了家,辦公室、實驗室、數據中心三點一線。
雲予的辦公室配置了一間休息室,除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個簡易衣櫃什麽都沒有。
應付一下午睡還行,長時間使用肯定不如自己家舒服。
一天中午出門吃午餐的間隙,宋川問需不需要換一張定制床,雲予拒絕了。
兩人走出研究院大門,遠遠瞧見花圃邊一群實習生擁在一處,好似圍着什麽人,臉上的青春洋溢快化作小鳥飛出去了。
宋川調笑道:“肯定是遇見帥B了,年輕就是好。”
非工作時間雲予從不幹擾實習生的私生活,不感興趣也沒時間,上午有幾個實驗樣本要送去數據中心做分析。
只是路過那個烏泱泱的人堆時,雲予無意瞥了一眼,人影裏冒頭的幾挫金毛有點眼熟。
他步子一停:“宋川,你有沒有定制家具店的聯系方式?”
宋川立刻領悟:“有的,我現在就去聯系!”說着便去行動了。
雲予認出了段霖,和在家裏判若兩人。
一頭金發向後梳起露出飽滿的額頭,幹脆利落,眉眼鋒利,滿臉寫着不耐煩。
總的來說看上去十分不好惹,但絲毫沒有削弱他的吸引力。
想必他在外面就是這樣不停地讓omega趨之若鹜,和上次他們救下的那個omega一樣。
而後又以高位者自居,瞧不起任何人,抑或是将他們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
果然世界上的alpha還都是一樣的讓人惡心。
雲予掉頭就走,段霖動作比他快,破開人群朝雲予快步走來,攔住他的去路。
段霖看上去似乎想解釋些什麽,回頭去看人群,誰知不等他開口,先前圍着他趕也趕不走的omega們瞅見雲予跑得比他還快。
“……”
雲予不同他廢話,不悅地問:“誰讓你來的?”
“我……”段霖頓了頓,打開書包拿出一本《近武精密制造手冊》,書頁翻得起皺了,“你這幾天都沒回家,我來還書。”
雲予沒說什麽,面無表情地接過書:“你可以走了。”
段霖又從書包裏拿出一個便當,拎到雲予面前,頭撇到一邊:“今天午餐做多了。”
雲予看了眼他懷裏的書包,裏面像是還有一份便當,意圖顯而易見。
他接過便當:“跟我來。”
雲予帶段霖走的是研究院後門的施工電梯,同樣需要ID認證,雲予取下黑金色的名牌忘感應區靠了一下。
段霖每到一處新環境總喜歡東張西望,問題不少:“為什麽不走正門?”
雲予罕見地露出一個十分近似于“笑”的表情,盡管那弧度幾乎可以視為沒有。
“你在研究院那麽多人脈,他們沒告訴過你研究院不成文的規定麽?”
段霖一愣:“什麽規定?”
“Alpha與狗不得入內。”
“……”
段霖用鞋尖碰了碰電梯的金屬鐵皮,好氣,每一條都在針對他。
霎那間,他忽然想起一些關于研究院和雲予的傳說。
“研究院上下沒有一個alpha是不是?”
雲予重新看他,看來人脈也不是一個有:“是。”
段霖心裏一個咯噔,莫非傳言雲予厭A是真的?
“為什麽?”
電梯“叮”一聲響,到了五樓,出了電梯雲予也沒有回答。
空氣中暈滿尴尬,段霖轉移話題:“現在的omega好可怕,剛剛在下面等你的時候,我明明說了自己已婚,他們還不信,非要找我要聯系方式。”
雖說有一紙形式婚書,但雲予對他的事情明顯不感興趣,用密鑰開辦公室的門,随意搭腔:“為什麽不給?”
交換聯系方式好像是當代青年人一種時髦的社交方式,段霖看起來不像古板的人。
段霖像是聽見了什麽惡魔低語,進入辦公室把門關上,三觀炸裂般驚道:“你是在侮辱我還是侮辱你自己?我們結婚了!我們段家家風嚴正,本門家訓,已婚alpha手機裏不可以出現第二個omega的號碼,否則就不幹淨了!”
雲予皺着眉聽完,隐約覺得不對勁,但段霖向來有自己的一套邏輯體系,他不欲和他辯解。
“上次林奈來學校找我,我也沒有給。”
“林奈?”雲予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
“就是上次我們在小巷裏救下來的那個。”
雲予想起來了,那個被惡意誘導發情的omega,傷害他的alpha 被護衛隊帶走拘留了兩星期。
他記得林奈離開前段霖有多殷勤,像一只開着屏炫耀自己能力的公孔雀。
此刻提起他只覺得段霖虛僞,嘴角略帶諷刺地勾了勾:“你讓林奈去找你,又不給人家聯系方式?手段不錯。”
标準的海王套路。
段霖卻像沒聽懂似的,眨了眨無辜的圓眼:“你在說什麽?”
“我讓他來找我是為了把學校的巡邏隊介紹給他。”
雲予滞了滞:“巡邏隊?”
這是他不曾預想的走向。
“學校二十四小時都有巡邏隊在周邊巡查維護治安,之後如果遇到什麽麻煩可以向他們求助。”
“找我有什麽用,我又不是保镖,就算是,我也只貼身保護自己的omega。”
雲予把便當放在桌上,動作有些遲緩。
他誤會段霖了?可那是alpha的天性,人類是感性動物,alpha尤其,怎麽可能有alpha戰勝自己的天性。
雲予對着便當盒出神,沒聽見段霖在叫他。
“你說什麽?”
“我說為什麽給你打電話總是打不通?發消息也不回,在實驗室嗎?那也不能一上午連口水都不喝吧,對身體不好,要多喝水……”
段霖念叨着擺弄起手機,通訊錄果真幹幹淨淨,只有雲予一個,正要退出,手指不小心誤觸了屏幕。
手機裏傳來提示音,免提聲很大,回蕩在整個辦公室的空間:“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您稍後再撥。”
段霖下意識看了眼擺在雲予辦公桌上的手機,毫無反應。
“……”
事實擺在眼前,他卻不敢相信,開口的聲音有點抖:“你,你把我拉黑了?”
雲予淡淡看了他一眼:“嗯。”
“還放出來嗎?”此時聲音已染上了泣音。
雲予語氣未變,平和得近乎冷血:“和你一樣,我也有原則,通訊錄不留alpha。”
段霖肩膀抵着門板,發出一陣吱呀吱呀。
原來他就是個笑話。
還什麽書,送什麽飯,還擔心他幾天沒回家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本來就是你不請我不願的強制婚姻,他這是在做什麽呢?
段霖克制着輕聲吸氣,眼周被不算粗糙的布料揉紅了:“他們說得沒錯,你就是厭A,而且平等地厭惡每一個alpha,是我礙着你眼了,給你帶來困擾是我的錯,以後不會再來了。”
啪嗒一聲,鎖芯轉動,門裏門外成兩個世界。
少了alpha聒噪的聲音,辦公室靜得離譜。
手機界面上無聲地呈現出一道選擇題。
是否将該號碼移出黑名單?
是,否,只有兩種答案,比無窮的數據組合簡單得多。
輕輕點一下,程序就會為他做出選擇。
雲予停了一會兒,往上一滑,退出了界面。
聯系完定制家具,宋川匆匆從外往回趕,到達雲予辦公室門口時遲疑地回了頭。
剛剛離開的那個背影……怎麽那麽像那個4S級絕世強A。
不可能。
一定是之前段霖的作戰影像看得太多,産生了錯覺。
且不說段霖怎麽可能和研究院扯上關系,單是他們內部“Alpha和狗不得入內”的私定條例就無人可破。
他敲門進入雲予的辦公室,有急事要禀,顧不上還是午休時間。
“雲老師!”
雲予微微擡眸,示意他繼續說。
“好消息,誘導發情淨化劑有重大突破,生化核心組請您參與下午的報告會議!”
雲予點點頭,從抽屜裏取了鑰匙:“有一部分文件在公寓的書房裏,我回去一趟。”
宋川緊跟着講了第二個好消息:“雲老師,黎副首席提前從幟星回來了,還有半小時落地!需要派人去接嗎?”
雲予頓了頓:“我親自去。”
宋川料到如此,試探着問:“那我去拿資料?”
“你留下來輔助生化組準備會議,與會人員名單做好記錄,核心資料不要假他人之手。”
這下犯了難,宋川問:“那資料?”
雲予沉吟片刻,在腦海裏規劃線路,不知從機場繞去公寓時間夠不夠。
平日這個時候首席辦公室這一層樓不會有人來,忽然,辦公室虛掩着的門被人推開。
看嘴角的弧度還委屈着,不知何時去而又返的段霖握着門把手,音調不似之前那般激動,冷靜不少,卻倔強地偏開頭不肯和雲予對視:“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