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有意思
有意思
大一新生晚上查寝查得嚴,學生會的經常突擊檢查,宿舍裏又只有上鋪實在不方便,易安幹脆拿着病歷和導員請了兩周假,每天下午踏着他的鳳凰自行車載着俞遠回家。直到假條結束,兩人才搬回宿舍。
天氣漸涼,十二月初的南方冬季,沒有下雪,連日的小雨綿綿卻透着陰冷。
大多數同學都裹上了冬裝,俞遠是個怕冷的,也不例外。看着室友還是和之前沒什麽區別的穿着打扮,俞遠好想送他一條秋褲穿穿啊。
早上臨出門前,全副武裝的俞遠在櫃子裏摸啊摸啊,掏出一個毛線小帽子。黑色的,翻着一道寬寬的邊。擡手往腦袋上一套,又繞上了那條易安強迫他買的買一送一黑色針織圍巾。
易安特意洗過了,還去學校小超市搞了一瓶金紡泡得軟乎乎的,曬出太陽的香味才給他。他實在不好意思不戴。
易安看着他一件姜黃色的連帽衛衣襯在黑色的蓬蓬羽絨服裏,圍巾繞了一圈又一圈,大半張臉都埋了進去。整得像個漏了餡兒的芝麻南瓜小團子。帽子上一個小尖頂還倔強地戳着,好笑地擡手捏了捏: “有那麽冷嗎”
俞遠兩個胳膊往自己身前一摟,仿佛奧特曼變身,悶在圍巾裏說道: “凍死了,你們這兒的冬天冷到骨頭縫縫裏。”
易安被他裝哆嗦的樣子笑死了,看着他露在外面的一雙幹淨的眼睛,擡手壓了壓他的帽子,溫聲道: “劉海是不是長了下課了陪你去理一理。”
俞遠被他壓得頭發戳到了眼皮上,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擡手摸上了他的手背,含混道: “是麽今天太冷了還下雨,明天再去吧。”
看着他微仰着臉閉着眼睛的樣子,易安頓了一瞬,喉結忍不住滾了滾。
大清早的就想東想西,易安你真是夠了。這麽冷的天都沒能讓你清醒一點。
大佬內心又把自己唾棄一遍。
“走吧。”俞遠睜開眼,擡手擺正了帽子, “今天還早,叫上季橋周旭洋去吃鹹豆漿!”
“好。”易安笑着應道。
一想起自己這個月月末的準備,易安就有點小激動。
前兩天自己悄咪咪地找了商陸商量,問他挑個特殊節日表白,成功率會不會高一點。結果商陸沒正經地讓他幹脆挑個特殊節日把人灌醉,第二天一早兩人在某酒店的套房裏相擁醒來,這成功率,絕對不行也行了。
易安對此嗤之以鼻,決定以後再也不找他商量了。這種事情絕對要在清醒的狀态下幹啊!他可是個正經人!
所以超有儀式感的大佬決定,就趁着小室友即将跨入成年人行列的這個跨年夜,給他來個激。情。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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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運氣差了那麽一點點,等他們到了商業街,今天的鹹豆漿粢飯團居然已經賣完了。四個人沒辦法,只好去邊上吃了小馄饨和小籠饅頭。雖然覺得也不錯吧,俞遠還是心心念念惦記着。
俞遠來了這兒三個多月,吃小籠包的技術絕對純熟了。筷子托着小包子,在薄薄半透明的皮上咬了一個小口,替它呼痛似的鼓着腮幫子吹了兩口氣,嘬着小口子吸了湯汁,又站着陳醋連皮帶餡兒一塊兒吃了。
“天氣預報說明天不下雨,我們明天早點起床再來吧!”俞遠意猶未盡道。
“好好好!”季橋第一個捧場。
周旭洋跟着笑: “小遠你這口味一點也不像蓉城人啊,什麽都愛吃。幹脆畢業了留下來算了。”
俞遠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他也沒辦法,就覺得好吃嘛。
“那明早我叫你,”易安偏頭笑道, “下了課再去剪個頭發別忘了。”
俞遠咽下最後一口小馄饨, “唔唔”點着腦袋算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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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的心理選修課,主要內容講的是大學生同性戀現象與心理健康分析。
易安聽得小心髒直蹦跶,不時偏頭看着俞遠的表情。
平日裏上什麽課都認真非常,小筆記記得賊溜的小室友,這節課反而顯得興致缺缺的樣子。不時走神,連老師的PPT也不記了。甚至時不時拿出手機來摸着看看。
所以他這是,沒興趣麽
易安的心跳速度漸趨平緩,緊張和期待也跟着漸褪。取而代之的,是逐漸漫上來的失落和不安。
俞遠今天上課看見老師的PPT就一陣緊張,既想聽,又不敢表現得過于關注,怕易安有什麽想法。
趁着假裝摸手機的機會偷偷瞥了他兩眼。只看見室友一臉焦躁的樣子。到後來,幹脆趴着睡覺去了。
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上課睡覺了。所以這是……對老師今天講的內容抗拒又排斥麽
俞遠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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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節課下,兩人各懷心思,氣氛前所未有的詭異。
下午的細雨絲絲密密的,沒有斷過。才四點多,陰沉沉的雲,讓天色像是籠了層灰煙,看不出時間。
易安撐着一把很大的格子傘,大半傾在俞遠那邊,一手插在褲兜裏,狀似無意地笑着和他閑聊: “剛那課還挺有意思的啊。”
“啊,”俞遠沒擡頭,兩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看着一步步朝前,每走一步都帶起一點泥濘的腳尖, “有意思。”
易安看着他心不在焉一點不想聊這個話題的樣子,心又沉了沉。不死心,接着試探道: “倆男的談戀愛,真有意思。”
這話在俞遠耳朵裏聽起來,直接變了個味。聽上去像是易安覺得兩個男的談戀愛特別可笑的感覺。
俞遠垂着腦袋,抿着唇,難過地不想說話。
易安見他壓根不想跟他搭腔,幹脆閉上了嘴,不說話了。此刻覺得自己,多半是涼了。
捏着傘柄的指骨緊了緊,後槽牙狠狠咬了一下。壓了壓煩亂的心緒,安慰自己道:不急,他也沒說讨厭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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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下了課,吃完飯,到回宿舍晚上看書,易安都覺得小室友蔫頭耷腦的,也不知道怎麽了。
看着他摸了本專業書在書桌前盯了半小時都沒翻上一頁,幹脆擡手摸過去,撩開劉海探了探他的額頭。
“怎麽了”易安站他身側,語帶不安地問道, “不舒服”
溫熱的掌心覆上來,聽着他語帶關心的話,俞遠更難過了。小聲道: “沒。”
易安摸着溫度,是不像生病的樣子,又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幹脆俯身湊到他身邊,笑道: “被這裏冷到骨頭縫的冬天凍着了我給你去買奶茶好不好”
“這次讓老板給你加芋圓,讓你自己吃自己行不行”易安戳戳他的臉,像在哄小孩兒似的。
俞遠聞言,嫌棄地嘁笑了一聲。就算只是當好朋友,也沒什麽不好吧反正,他也不讨厭自己不是嗎俞遠心道。
“好,”俞遠指間的水筆敲了敲攤着的書,下巴一仰, “要加半杯!”
“你這是芋圓湯吧還是奶茶”易安見他活了一點,跟着笑道。
“要你管!”說着,還伸出了兩根手指, “不!老子要加三分之二!”
一次吃個夠!
易安直起身子,靠着他的書桌笑得不行,也不知道他跟誰學的,現在也時不時老子老子的牛得不行。
“要不我陪你一塊兒去啊。”俞遠眨着眼道。
“不用,”易安揉了揉他的發心拒絕道。知道他不喜歡下雨,像個有潔癖的小貓似的,爪子上沾到一點點泥就覺得渾身難受, “在宿舍等我就行。”
“嗷。”俞遠開口,乖乖點了點頭。
看着易安把黑色衛衣的帽子往腦袋上一兜,開門就出去了。
一個人的宿舍裏好安靜,下着雨的冬夜,窗戶下面的籃球場也沒人打球了。俞遠慢慢趴到桌子上,開始胡思亂想。
大概他,只是和池嘉燚一樣,只當他是個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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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了沒一會兒,宿舍門就被敲響了。
俞遠有些納悶,用跑的也沒那麽快吧還是雨下大了回來拿傘了
沒多想,噠噠噠跑去開門: “你沒帶鑰匙呀怎麽那麽快就回……”
看見站在門口的人,俞遠愣了一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那麽有些怔愣地呆在了門口。
那個開學沒多久就叫住易安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被易安摁在牆上差點揍了一頓的人。那個在大佬傳聞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植物人”。那個,校園會4乘100米在側道丢了接力棒,讓自己摔了一跤崴着腳蹦跶了兩個多禮拜的人。
此時正拄着——一條拐杖同樣傷的左腳踝上還綁着石膏。廊檐外的天空還下着小雨,這人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頭發都濕得有些透。雨漬浸染在衣服上,泛着潮氣。
細小的水珠子綴在睫毛上,凍得臉色蒼白,唇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像是微微打着顫。看着,怪可憐的。
“我能進去一會兒嗎”何劭平視着他,聲音很低,像是怕他拒絕似的,說完,還咬了咬下唇。
“哦,哦哦,進來吧。”俞遠也不知道他來找自己幹什麽,運動會那事兒都過去這麽久了。又總不能就這麽讓一位傷殘人士拄着拐杖站在門口說話。
錯開身讓他進來,阖了房門。有些尴尬的俞遠撓了撓額頭,拉過一張椅子給他: “坐會兒吧。”
“不用了。”何劭淺淺笑道, “沒人扶着也不方便。”
“……哦。”俞遠總覺得他話裏有話,直接問道, “找我有事嗎”
“易安不在嗎”何劭明知故問。
俞遠點頭: “他去買奶茶了。”
垂着眼睫,何劭緩緩開阖一下了眼皮。
高一那會兒他們幾個都還很要好的時候,季橋老是喜歡上校門口一家奶茶店買奶茶喝,還要全糖死甜的那種。易安總是只給他們買,自己完全不喝。偶爾他問起,那時候的易安總是嫌棄地撇撇嘴: “這什麽甜滋滋的玩意兒,老子喝過一次就再也不想喝了。”
然後喝着全糖的季橋總是被周旭洋笑話像個女孩子。幾個人一頓傻樂。
……
所以,是給他去買了吧。
何劭半低着腦袋,嘴角幾不可見地一撇。
“本來很早就想來和你道歉了,”何劭擡眼,笑得很客氣。接着欲言又止道, “就是……”
話說一半,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打着石膏的腳。
“易安對你真好啊。”何劭笑道。
“……”這,什麽意思俞遠順着他的視線看下去。
“你知道我們幾個很早以前就認識吧”何劭沒給他問話的機會,接着說了下去, “我,易安,季橋,周旭洋。高一那會兒就認識了。而且關系很好。哦,還有一個人你大概不知道,他叫于毅。連姓讀着都和你一樣呢。”
……
何劭走出他們這棟男生宿舍,重新走進冬夜細雨裏的時候,嘴角挂着讓人看不出情緒的淡笑。
那天在校園裏看見俞遠坐在易安車後座上,還有季橋周旭洋陪着,他心裏像是聚滿了螞蟻啃。噬着一樣。為什麽對于毅是這樣,對俞遠又是這樣他們這幾個人啊,就喜歡把他排除在外。
他答應體育老師的,一定會來看他,和他賠禮道歉的,他可不會食言。
周五那天,他多希望易安能來找自己。他果然沒讓自己失望,當天晚上就來了。
一想起那天易安見他,連一慣的散漫都懶得僞裝,神色陰戾只給了他一句話: “沒骨折,你自己看着弄吧,我不想碰你。”
呵,這次倒是好。連對着他動手都懶得動了嗎那句“不想碰你”,比利刃割在皮膚上的感覺還讓人難以忍受。
所以,以前對他那麽好,都是假的麽
“我承認于毅那件事,是我故意的。可是俞遠,我真的是不小心的。”何劭小聲道。
“呵,”易安嗤笑一聲, “怎麽,連他名字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你告訴我是不小心”
何劭沒有回答他,依着心裏自己的想法,偏執又別扭地問了自己想問的: “你是對誰都那麽好嗎”
易安眼睛微眯了一瞬,下颌線一緊,沉了一口氣: “我再告訴你一遍,當初我對你們都一樣,就你腦子有病會覺得于毅喜歡我!誰給你的資格做那種事情誰給你的資格毀了別人的人生!”
哦,所以是都一樣嗎何劭心道。當初看着于毅是他們幾個人裏年紀最小的,人內向,身體也不怎麽好,易安總好像對他比對他們幾個要上心一點。外校的幾個混混放了學堵着于毅在小弄堂裏拍腦袋要錢的時候,易安二話不說把人揍得哭爹喊娘再也沒敢來過。怎麽原來都一樣嗎
那他還真是,冤枉他了。
“那這次的,也一樣嗎”何劭擡眼看他,像是一臉天真地問道。
易安攥着拳頭,咬着後槽牙閉了閉眼,長出了一口氣。
何劭沒有資格毀了于毅的人生,他同樣也沒有資格毀了別人的人生。當年那幾個月的醫院住得,也算是讓他嘗到苦頭了。
“我不是來找你敘舊的。”易安一字一頓,冷聲道。
何劭點點頭: “知道了。”
像是不知道痛一樣,何劭跨上周末晚上最偏僻的那棟教學樓的樓梯,一遍遍單腿跳下來。直聽到腳踝處一聲明顯的骨擦聲,他才停了動作。
“可以了麽”何劭坐在樓梯上,擡臉問他。
易安微蹙着眉,眼睛眯了一瞬: “你他媽是不是真的有病”
平白無故讓俞遠吃了痛,他忍不下。但是看着何劭一遍遍地故意把自己弄骨折了,他覺得簡直第一天認識這個人。
“沒有啊。”何劭繼續坐着,搖頭。
“就當你還給于毅的吧。”易安沉聲道, “反正也還不清。”
看着他頭也不回轉身離去的背影。何劭抱着膝蓋嘆了口氣。
怎麽又變成還給于毅的了不是說,于毅和他們都一樣麽
還問他有沒有病。何劭笑。大概,他真的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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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安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下買了一杯滿是芋圓,最後澆了一點點奶茶的芋圓湯。拎着回宿舍的時候,鑰匙開了門卻沒見到人。
宿舍燈開着,俞遠的手機還放在書桌上沒拿。
易安沒來由的,心裏慌了慌。
“俞遠!”站在門口往陽臺圍欄邊上退了一步,有些慌亂地喊了一聲。
隔壁宿舍迅速傳來季橋的聲音: “易哥別急別急!在我們這兒!”
邊說,門邊被季橋從裏面打開了。
易安提着的一口氣剛松下來一半,季橋一個偏身,把門虛掩着一帶,将人拉到了一邊。
季橋朝身後看了一眼,低聲道: “易哥,小遠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跑來問我們以前的事情。”
“他……說什麽了沒”易安一時間心神不寧。
季橋想了想: “倒也沒什麽,就是說好奇,來問問。”
“那我去叫他。”易安穩了穩心緒,開口道。
俞遠早在裏面聽見了他的聲音。開了房門走了出來。
兩人對上視線的那一刻,易安心徹底一沉。
俞遠眼睛裏帶着明顯的回避,失望,還有濃濃的失落。本來就是藏不住心事的孩子,這會兒,就算嘴角牽強地還挂着點笑,心裏的想法還是全數落進了眼裏。
易安提着那杯奶茶,指骨緊了緊,咬了下後槽牙,同樣憋了個笑給他: “先回來吧,奶茶要涼了。”
俞遠點點頭。腦袋垂下去就沒再擡起來。
季橋看着兩人氣氛尴尬地進了隔壁宿舍,輕輕阖上了房門。撓着腦袋煩躁地回了自己寝室。門一關,幾步跑到周旭洋跟前抱怨道: “我艹了,哪個逼這麽煩人來多嘴是不是何劭那個逼”
周旭洋被他難得的一句話沒幾個字卻摻了N個國罵弄得哭笑不得,安慰道: “你讓他們說開就行了,反正也不是易哥的錯。小遠又不是拎不清的人。總比整天聽貼吧那些人亂吹來得好吧”
“啊啊啊啊!”季橋兩個手來回搓了搓頭發,嚎了兩嗓子發洩了一下, “行吧。”
說完,又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小毅後來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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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安跟在他身後進了宿舍,一時間不知道他的想法,不敢貿然開口。
看着俞遠沉默地坐到書桌邊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都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易安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心思煩亂,踩亂了地上原先帶着水漬的腳印也沒注意,奶茶放到他跟前,擠了點笑意出來,溫聲開口道: “老板說第一次看見只買芋圓,奶茶填縫的人,邊做邊笑了半天。”
等了幾秒,見俞遠還是不說話,易安捏着指骨緊了緊,松開。擡手想去揉他腦袋: “怎麽了這是”
俞遠像是突然回神,偏身一躲: “別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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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你們動手,我先自己把鍋蓋頂上。
但是!!你們要信我!我我我是親媽!是個小甜文寫手啊啊啊啊!
保證明天就和好!!信我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