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章
第 76 章
“屬下在石門外發現了這個,想來是火把傳來的熱氣将石縫內藏着的香塊融化,這才觸碰了機關。”捕快跪地行禮,将燃香的碎末恭敬呈上,平靜地向馮世華禀報,“邢仵作特意囑咐告知馮大人。”
馮世華望了眼碎末,他雖中了暗器流了些血,好在大夫看過,喝些湯藥身體已無大礙,其餘捕快則或多或少眼睛受了些損傷,亞谙蒼沅當時拉着邢慕禾逃得挺快,兩人都沒什麽事。
他看了眼新來的捕快覺得眼生,又想起邢慕禾不禁嘆了口氣:“駱捕頭救了我,葬身密道,阿禾親眼目睹仍不肯相信嗎?”
“邢仵作與駱捕頭……情深義重。”捕快默了許久,終是松開緊握的拳,抑制住情緒輕聲道,“屬下還要陪同邢仵作尋……尋駱捕頭的屍首,先告退了。”
“你叫什麽?”
“裴益。”
馮世華捏了捏眉心,等裴益的背影消失不見,又轉頭看向燃香的碎末,片刻後吸了口氣将它們輕輕吹散。
邢慕禾神色與往日一樣,可雙眼無神像沒了氣息,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密道裏沒燃着火把,不見絲毫光亮,她随便坐在地上,衣衫已被碎石磨破多處,雙手凍的發紫,可卻神情呆滞不斷重複用脆弱的雙手扣着石縫。
裴益持着火把靠近,見此并未說些什麽,将火把尋了個地方妥善放好,又拿出披風給邢慕禾蓋在身上,她的指縫已經麻木得沒了痛覺,新結的血痂又被擠出了鮮血,周而複始,已是慘不忍睹。
“邢仵作,歇歇吧。”裴益終是不忍,“再不停下,你的手就廢了。”
心似乎被匕首猛地紮了進去,疼痛地說不出話,邢慕禾手上動作一頓,轉頭緊緊盯着石門,見她似乎聽了進去,裴益繼續道:“邢大人很擔心你,況且……”他似有感觸,試着開口,“此案另有隐情,駱捕頭說不定還尚在人間。”
此話一出,邢慕禾身形一愣,她張開幹裂的嘴唇:“說下去。”
裴益舒了口氣,這百屍案與昔日的女子失蹤案息息相關,而他幾日調查,時常發覺真兇似乎就在暗處盯着他們動作:“若我是兇手,設計了這麽多精巧的機關,必會為自己留下後手,說不定密道中暗藏玄機,駱捕頭也只是不小心落入了某處陷阱。”
“你的意思是。”聽到這裏,邢慕禾的雙眼終于有了光亮,“他在兇手手裏,他還活着!”
“對。”
她霎時卸下緊繃的身體靠在冰冷的石牆,密道詭異的安靜,僅能聽到兩人細細的呼吸,但邢慕禾的聲色總歸不似此前那般暗啞無光,裴益見她這副神情,默了默聲繼續道:“邢仵作之前提過,此密道與墓室相連,屬下在想是否可以進墓室去尋其他入口。”
“去墓室?”邢慕禾撐着石牆起身,似乎破損的心口忽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柔柔地包圍,有了希望。
“您的手......”
邢慕禾垂下頭一言不發,眼中潋滟一片,她平日視作生命的手此時一團血污,可她麻木地感覺不到絲毫痛感,眼角卻倏地落下兩滴清淚,她忙擡起幹淨的手腕胡亂抹了抹淚。
“若不及時用藥,您可就......”裴益忍不住上前,邢慕禾卻面色如常,輕輕道:“墓室內地形複雜,你們辨不清方向,況且......”
邢慕禾停了停:“他在等着我。”
聞言,裴益只能點頭應下:“其他捕快的眼睛已然好了,屬下也再尋幾個幫手過來。”
“好,此事暫時別讓馮伯父與我爹知曉,再尋個由頭悄悄喚下二王子。”
邢慕禾一聲嘆息,若他們知她這番行事,指不定要啰嗦什麽,亞谙蒼沅與她同處墓室多日,平日有所發現也未可知。
裴益喚住準備離開的邢慕禾,從懷中摸出一小盒藥膏:“邢仵作,屬下知您無心上藥,可您這雙手還需繼續為民伸冤,不容有失。這藥膏雖比不上您府中那些,還請将就塗抹些,保重自己。”
邢慕禾側身看着低眉嚴肅的裴益,差點要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可心想一番,還是止住疑問,接過藥膏向他點了點頭,單薄的背影弱小又堅定。
獨自騎馬去往深山的路上,邢慕禾腦海裏全是駱子寒訣別的身影,他的肩膀前不久還受了傷,昨日那番折騰傷口定又崩裂。明明不久前兩人還相互打趣,可她還未同邢如鶴說明兩人的關系,他就那麽輕易又突然的消失了......在她面前,連句話都未曾留下,獨留空蕩蕩的茫然。
深林如同初見,稀疏的光線透着枯幹照進道路,半尺深的敗葉沒有盡頭,也無半點生機,荒涼無人,一片死寂。枯葉夾着寒風胡亂地飛揚,邢慕禾靜靜踏着幹葉走到墓門,一路走來只有腳步聲相陪。
“等我。”她在心裏輕言,然後順着盜洞進入墓道,內裏還是陰暗地讓人發抖,塗抹了藥膏的指尖被涼風一吹,像心髒裏猛地擠進一股寒意,邢慕禾随記憶經過長道,此前見到的半身神像依舊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透過神像,環視相似的周遭邢慕禾恍然又回到哪日的密道,眼前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得焦急的催促:“快走!”
耳邊好像又聽見那聲巨響,邢慕禾本能地上前用力敲打着石牆,指尖又傳來冰涼的濕膩,可她卻渾然不覺:“駱子寒!你說話啊!你在裏面嗎!”
手上動作停下,像瞬間回到現實。她無力地垂下身子,癡癡地任由鮮血“啪嗒啪嗒”低落地面,空無一人的墓室中唯有血珠落下的聲音。
“駱子寒,你究竟在哪啊......”
邢慕禾聲色顫抖,環抱住瘦小的身體,心口似墜入海底般被牢牢的堵塞,卻又喘個不停,她痛苦地緊閉雙眼,心下極致的疼痛讓她再說不出話,她也似乎聽不到那個呼喚自己的人聲,與駱子寒相識相知的記憶一遍一遍地來回在腦中閃現,翻來覆去折磨地她臉色煞白,胸口忽覺上湧血氣,霎時一口鮮血“噗”地吐出。
她忽然輕笑一聲,恍然想起此前駱子寒身着黑衣,以至肩膀受傷流血她也沒及時發現。邢慕禾低頭一望,如今她胸前也被血浸濕一片,還真是......自欺欺人啊。她借着衣袖将嘴邊血跡擦了擦,扶着石牆緩緩起身。
四周仍是寂靜一片。
邢慕禾的目光再次看向倒地的半截神像,可這次她卻眼尖的發現,這神像的位置有些不對勁,一般神像倒地多數正面或者背部朝上,可這個卻是側面,好似是以一種特定的角度固定,回想昨日神像的頭,本也是側着倒地,不知被誰搬了下,這才無意間打開了緊閉的石門。
她眼中倏地一亮,似是深夜趕路的旅人終于望見盞燈。“邢仵作。”裴益适時帶着衆人趕來,他持着火把遞了過去,卻發現地上一攤血跡,邢慕禾臉色發白,眼眸中卻有了溫度。
“這神像有問題。”
亞谙蒼沅聞聲湊了過去,上下掃了眼:“哪裏......”話說一半他忽皺了皺眉,“此物好像的确是被人刻意放置在此的。”他借火把的光亮仔細看了幾遍,肯定道,“與昨日那半個擺放的位置倒是一樣,都是在拐角處。”
他将火把遞給旁人,伸手在神像身後的石牆上四處摸索了起來,“這觸感與石材也是一樣。”
“我記得,昨日密道坍塌之前,似乎有人動了下神像。”邢慕禾與亞谙蒼沅對視一眼,目光灼灼,不約而同看向同一捕快。
捕快連連擺手,驚慌道:“不是我,我昨日在石門上和駱捕頭一同找機關,并未動過神像。”他默了聲,當時衆人都将注意放置于石牆,場面有些混亂,“好像,好像是有人撞了我,擠了我一下,我才無意碰了下那神像,然後石門就開了。”
“那人是誰?”
捕快瞧着幾人目光全在自己身上,慌亂地咽了口唾沫,又知曉此事的重要性,慌慌張張地越發記不太清楚,“我只記得當日我距神像最近,推我的人定是在我左側。”
“我的左側......”捕快仔細回想,片刻猛地睜大了眼,“好像是......馮大人。”
邢慕禾眉頭一皺:“不可能。”馮世華根本沒有理由這樣做,當時情況混亂,無意中觸碰也是可能的,她走近神像輕輕蹲下,沉默半晌,“那這個神像,我們是該動,還是不該動呢?”
她擡眼愣愣地望着石壁,忽然有了想法,墓室構造必與道學相關:“若我猜的沒有錯,神像移,石門開,一面生,一面死。”
“鐘馗捉鬼,鏟除奸佞,生門即是死門,死門亦有生機。”
言罷,輕輕一推,神像微動,本一動不動的石牆中間竟緩緩碎出一條裂縫,片刻石牆“轟”得一聲倒塌,而石堆之後,卻是一條從未見過的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