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夜已深,怎獨自一人坐在臺階上賞月?”駱子寒放下手中方盤,坐在一旁,“有心事?”
邢慕禾接過遞來的茶水小口飲着,“方才同宋姐姐聊天,倒有些想念我爹。我離家多日,不知他在陵川可好。”
“你那個只顧仵作吃飯,卻忘記自己吃飯的爹嗎?”
邢慕禾擡眼一瞧,滿臉震驚:“你還記得?”
這是她同駱子寒當日來濮縣的路上偶然所說,沒想到駱子寒竟一直記在心裏。
“其實,我爹除了偶爾做些奇怪的事情讓我很無奈之外,多數時還是很關心我的。”邢慕禾摩挲着杯盞壁身,“昔日我娘難産,她拼盡最後一口氣生下我後便撒手人寰。十幾年我爹包攬了娘的職責,盡心盡力讓我同其他同齡的姑娘一般。”
“我知道我娘的離去對他打擊極大,可他卻整日裝着沒事人般,除卻為官府驗屍之外,便一直陪我,就連仵作技藝也是問過我的意見後才教我的,他不願我每日學藝勞心費神,但又擔憂我學藝不精無法憑借自身手藝養活自己,便開始學着做些生意,為我攢下一生花費,讓我餘生不必為銀錢發愁。”邢慕禾忍着眼眶中的淚水,擡起頭望月道:“我一直在向他看齊,做個出色的仵作。”
“你做到了。”駱子寒盯着她出神,“你如今的确是位出色的仵作,既有仵作正直品行,又能憑借自身本領伸張正義。”
邢慕禾不好意思笑笑,“其實我小的時候很是調皮。”
“那時我爹每日都會教我一門功課,我還記得那日新學了人死後身上的變化,因死因不同顏色各異。”她噤了聲,拿手擋着臉,語氣忸怩,“正逢相好的伯父家設宴,我竟當着賓客的面,在衆目睽睽之下将夫人們臉上塗着的胭脂當作屍斑,在我爹面前自作聰明地指指點點,胡說八道。”
“令尊那時有何表現?”
邢慕禾拿下擋臉的手,感激道:“我爹并未在外人面前數落我不知禮數,反而對我大誇特誇,說我不愧是仵作的女兒,但回府後他還是耐心同我講着道理,領着我挨家挨戶的上門致歉。”
“你一直都是你爹的驕傲。”駱子寒羨慕道,然後翹起嘴角,“令尊有女如此,倒是添了不少樂趣。”
邢慕禾不再吭聲,片刻卻察覺不對,神情驚詫:“你......你......”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好似被人當頭一擊。駱子寒果然早就知曉自己是位女子,上次的“青梅竹馬”就是他故意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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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子寒看着邢慕禾瞪大的雙眼,臉漲得通紅,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卻是滿臉笑容,故意湊近幾步,直勾勾盯着她打趣道:“穆小姐,有何辯駁?”
“你何時知曉的?”
雖說她并未刻意隐瞞,但還是想知道自己何時露的餡兒,她平日一舉一動皆毫無破綻,駱子寒究竟是從何處窺得蛛絲馬跡。
“還記得那日客棧嗎?方大人派人讓我們乘馬車來濮縣?”
邢慕禾點點頭,她還記得那時自己十分疲憊,連晚膳都不曾吃在馬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會就是那時吧。
駱子寒喝了口茶,故意啧啧兩聲:“女子佩戴耳飾因此自小便會穿耳。穆小姐便是如此百密一疏,下次若再裝男子可要記得拿些脂粉遮住些耳垂。”
原是如此,駱子寒果真心細,那種情況還能注意到她的耳垂有眼,邢慕禾甘拜下風,佩服道:“駱捕快慧眼。”
邢慕禾又想起幾次來他對自己與宋楚玉的親密視若無睹,不禁懷疑道:“所以,你也一早猜到了宋姐姐也知曉我的女兒身?”
駱子寒不再吭聲,捧着杯盞喝了口茶表示默認。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每次宋楚玉與自己接觸,朱儀清總是神色緊張,一臉不情不願,而他卻是抱着胳膊一臉看戲的樣子。上次宋楚玉幫她清洗墨汁,朱儀清臉都漲得通紅似要爆炸,駱子寒則神色如舊,平靜得很。
原來他早知道。
還裝作不知,逗弄自己。
“你這麽聰明,我在你面前還有什麽秘密嗎?”
駱子寒撓撓額頭,殷勤地又準備倒杯香茶,可邢慕禾卻是伸手擋在杯口,“夜深了,飲茶不宜過多。”
邢慕禾不喜歡在駱子寒面前被完全看透的感覺,他知曉自己的秘密,知曉自己的過往,知曉自己與父親的經歷,可她卻對駱子寒了解甚少,除卻名字職業一無所知。
這不太公平。
“生氣了?”駱子寒湊近仔細瞧着,“那作為補償,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什麽秘密?”
邢慕禾一聽這話來了興趣,也湊近了身,駱子寒擡眼看着對面的女子,睫毛微顫,眼神裏充斥着好奇,一眨一眨似在發亮,讓人不禁沉溺其中。她靜靜地望着駱子寒,二人默默對視。
終是駱子寒敗下陣來,他眼神有些閃爍,聲音也帶了些緊張,“這個秘密就是......”
可話未說完,一不速之客便沖了過來,“你們大晚上不睡覺在這作甚?”朱儀清端着木盆,臉上似有水珠低落,額角碎發也濕漉漉地往下滴水,衣衫則随意搭在肩膀,“方才我好像聽見什麽米?”
“你們在說什麽啊?大米還是小米?圓米還是方米?”朱儀清一臉呆萌,端着盆蹲了下來,“同我也說說呗。”
朱儀清突然闖入,兩人也失了繼續交談的心思,駱子寒胡亂應付道:“我們在談明日晚膳你會做米粥還是米飯。”
“時間不早,早些安置吧。”邢慕禾也起身準備離去,“晚安。”
二人連走帶逃地慌張離去,路上也不忘悄悄耳語。
“那這秘密你何時告訴我?”
“改日,改日尋個機會我一定毫無保留地講與你聽。”
可憐朱儀清仍獨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歪着腦袋皺着眉,“不對呀。”
“明日晚膳是穆仵作負責,我是後日!”
“喂!喂!你們記錯了,明日不是我!明日是穆仵作!”
可惜兩人腳步飛快,人早就已經回屋了,哪還能看到什麽影子。
......
濮縣衙門。
駱子寒翻着幾人的證供,手下意識地敲着桌面,眼神複雜,“阿清!”
聽到駱子寒的聲音,朱儀清撇下手中活計快步走來,“你去查查宋宏這幾日義診可與什麽人結怨?”
“你懷疑兇手是與宋神醫起過沖突之人?”
駱子寒沒有吭聲,而是問道:“你說殺人最關鍵的是什麽?”
“兇器?”
駱子寒搖搖頭,鄭重道:“是原因。”
“一個人平白無故為何會取另外一人的性命?雖說義診應該不會得罪什麽人,但我聽聞宋神醫對于一些奸商收費頗高,難免這其中沒有人懷恨在心,伺機報複。”駱子寒起身整理一番官服,拿起佩劍挂在腰上,“你先去查這個,我與阿禾去查查管家他們的不在場證據。”
“他們是宋神醫的家人,也會說謊嗎?”
駱子寒望着朱儀清的單純樣,忍不住勸道:“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心,甚至是家人所謂的真心。”
“順便去客棧再問問那日的小二,他眼神哆嗦、吞吞吐吐,定有事隐瞞,務必将他所知道的全部吐出來。”
邢慕禾與駱子寒身着便服循着管家的口供,來到碼頭。此時碼頭正起陣陣狂風,停在岸邊的船也被滾滾波浪來回地沖擊着,街上人煙稀少,一戴鬥笠,身穿暗色布衣、腳蹬草鞋的男子正費力将船綁在岸邊。船身沉重,男子拽着繩子,船卻紋絲未動,且因風的緣故愈行愈遠,駱子寒見狀急忙上前與他合力拉着。
“多謝公子。”二人一番用勁,船終是靠岸。男子放好繩索,搭話道:“風太大,兩位若要坐船,得過些陣子等風小些,便能立刻啓程。”
“我們不是來坐船的。”邢慕禾從袖口拿出管家畫像,和善道:“請問你昨日可曾見過此人下船?”
男子接過畫像仔細端詳着,皺皺眉頭,“好像沒什麽印象。”
聽了這話,邢慕禾失落地看了看身旁的駱子寒,二人謝過男子正欲離開,忽然邢慕禾停下腳步,轉身問道:“麻煩您再想想,此人虎背熊腰,聲音粗犷,或許曾與人争吵。”
“争吵?”男子再次接過畫像,片刻似想回起什麽,“這兩日我在船上睡覺,的确好像聽到有争吵聲。”
“真的?”駱子寒也激動地湊過身來。
男子低着腦袋,盯着畫像,“但我不确定是不是這位。”
邢慕禾再提醒道,“此人身材高大,時而會用手摩挲下巴的胡渣。”
男子恍然大悟,指着畫像信心十足,“是他。”
“前日晚上,我嫌家裏悶熱,便打算在船上過一夜。怎料睡得半晌,忽然聽見有人吵鬧,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瞅了一眼,那人不知為何同船夫因些小事吵了起來,一旁的人還都指責他,最後許是氣急了,他沖人大吼了一聲背着包袱氣沖沖地離開。路過我的時候,嘴裏嘟嘟囔囔地還不知在咒罵什麽倒黴......弄死你們......之類的,後來我實在犯困,之後的事就不知道了。”
邢慕禾皺眉望了眼駱子寒,“前日晚上?”
管家明明說坐船去買藥材,昨日一早下船才得知宋宏死訊,竟是在撒謊?
二人向男子告別,便準備先回衙門等消息,誰知路過一賭坊,卻見裏面夥計正準備架着一書生模樣的公子,扔到門外。
那人口中不停狡辯,兩條腿抗拒地來回掙紮,夥計不與他多費唇舌,一腳踢在那人胸膛,險些撞到二人。走在前面的邢慕禾被突來的變故吓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駱子寒立刻拽過她的手腕,這才堪堪躲過。
“沒事吧。”駱子寒着急地來回檢查邢慕禾,确認毫發無損這才放下心。
怎料那公子看着斯斯文文,謾罵之語卻層出不窮,他指着賭坊大門似要将這輩子所有的髒話全部吐盡,賭坊也不是吃素的,門內走出幾個身材魁梧的打手,他們□□着臂膀,一臉兇神惡煞,“誰給你的膽子再罵句試試,嫌自己活得久老子幫你!”
公子也只是過個嘴瘾,哪敢與人拼命,瞬間如同老鼠見了貓似的大話不敢說一句,立刻換了模樣上前谄媚道:“今日我踩了路邊狗屎,這才手氣差輸了錢,等我向好兄弟借錢翻了本,我一定還錢,您大人有大量便讓我進去吧。”
打手也不是吃素的,嫌棄地将他一腳踹倒在地,指着鼻子罵道:“每日不知道有多少像你這樣的賭徒,指望着一把翻身。告訴你,有錢在這你就是大爺,沒錢閻王爺都不收你,趕緊滾,別讓老子再看到你。”說完也不忘朝地上狠吐一口唾沫。
公子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無比,圍觀百姓也指指點點,“看什麽!再看戳瞎你們眼睛!”
邢慕禾與駱子寒對視一眼,準備掠過那公子先行,那人卻仍不肯離去,擋在賭坊外如同潑婦罵街般,扯着尖細的嗓子喊道:“你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兄弟是誰嗎?告訴你,我兄弟是宋神醫的唯一徒弟,他給我兄弟留了一大筆錢,到時候我倆雙劍合璧,你這賭坊算什麽,八擡大轎請我我都不來......”
那人繼續罵着,邢慕禾卻聽出不對勁,宋神醫的徒弟那就是阿旸,可阿旸看起來斯斯文文,膽小怕事的,從哪兒來的錢?
“此事甚是可疑,先回衙門吧。”駱子寒看出她的疑惑,“說不定阿清那邊會有消息。”
朱儀清正在鴿房取下鴿子腳上綁着的紙條,看完內容後他臉色一變,急忙遞向剛進衙門的駱子寒:“臨縣捕快的飛鴿傳書,藥商證實管家在取貨之後店裏少了一瓶□□。”
“□□?”
邢慕禾一驚,難道宋宏死後被灌的毒藥出自管家之手,她有些不解,管家為何會對自家主人下此狠手,讓他死後還不得安寧,難不成二人之間有不為人知的仇怨?
“你去尋與宋神醫有沖突之人,可有什麽發現?”
朱儀清回憶道:“宋神醫待人溫和,只和一個喚作莫輝棠的人發生幾句口角,因他年紀輕輕卻不願在義診時排隊被宋神醫數落了幾句,但我查過,那日整晚他都與人在酒館喝酒,有很多人作證,想來此事與他無關。”
“看來,還是要仔細查查他身邊的人......”駱子寒摩挲下巴,“阿清,傳喚宋夫人、管家和徒弟來衙門,我要再問問他們,稍後你帶人将他們住的房間仔細搜查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能放過。”
朱儀清領命離開,駱子寒又喚過幾名捕快,吩咐道:“一會人來,你們便一直不停反複問詢義診幾日來他們各自的行蹤,直到我示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