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雪燈一把抓住蕭衍的手:“跟我來。”
蕭衍一下子被拽了起來。
沒想到這人看着瘦弱,力氣屬實不小。
他倒是很好奇,雪燈還有什麽計劃補足?
出門前,雪燈随手拿過蕭衍的外套給他套上,生怕他冷着。
拽着人一路往大街上走,顯出幾分迫不及待。
蕭衍就這麽被他抓着手,大小夥子人高腿長,為了配合他的步伐只能比平時放慢了節奏。
天青色下,雪燈的長發在腦後一甩一甩。雖然總是一副淡然臉,但體溫卻不低,纖細五指緊緊扣着蕭衍的手,那部分被手指覆蓋住的皮膚微微發燙。
蕭衍從他的頭發間移開視線,試圖轉換思緒。
可夜風還是将他身上特殊的氣息吹了過來。
濕潤的,清淡的海鹽,夾雜着缥缈的小米蘭香,徐徐撲面。
蕭衍擡手遮住口鼻,似乎在刻意規避他身上的氣息。
可真的遮住後,心裏卻空落落的。
放下手,良久,他貪戀地深吸一口氣。
明明只是不過百米的小路,蕭衍卻感覺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到現在也望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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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燈拉着人到了主幹大道上,随手攔下出租,掏出手機對師傅道:“到這個地方。”
蕭衍不明所以,但并未發聲。
直到車子漸漸駛入寬闊溯長的大道,在一處構架着土俗星星燈的大橋上停下,蕭衍倏然怔住。
這是……海邊。
他很讨厭大海,這裏全是不愉快的回憶。
雪燈先下了車,在外面等。蕭衍不想下車,可司機一直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他,不得已,只好踏出車門。
蕭衍立馬掏出手機要打車回去,結果又被雪燈拉住手,固執往海邊走。
心髒突兀地跳漏一拍。
不知名的恐懼從心底蔓延開。
海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像冤魂凄厲的尖叫。
海邊空無一人,漆黑夜色裹挾着混黑色的海水,風聲不止,沖擊着浪花徐徐前進。
蕭衍甩開他的手,停住腳:“帶我來這裏做什麽,我說過我很讨厭這裏。”
雪燈不明所以:“你說我沒給魚留全屍,所以直接拉你來海邊吃。”
還挺押韻。
蕭衍重重嘆一口氣。他沒想到,一個人的腦回路能如此清奇,聽不出他的暗諷,還把人直接拉來海邊吃。
他覺得好笑:“下次我說想吃新鮮的蔬菜,你就直接拉我去菜市場吃?”
雪燈認真思索一番,得出結論:“直接拉去菜地吃,最新鮮的食材才能保證營養不會流失,提高精子質量。”
蕭衍不再理會他,轉身就走。
雪燈:“你不能走。”[王大隊長嚴肅.jpg]
“給我個理由。”蕭衍要是想走,再來十個雪燈也攔不住,但他要個理由,不僅是對雪燈,也是對自己。
雪燈沉思片刻:“你說過你只跟我交.配。”
黑夜中,蕭衍臉色一紅。
“這跟來海邊有什麽必然聯系?”
雪燈再次陷入沉思,半晌,回想起網絡熱詞,學以致用:
“我不跟秒.射男交.配。這種男人往往精子質量都不過關。”
他順勢從礁石上扒拉下兩只章魚,一手一個塞給蕭衍。
高級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饪方式,保證食材原汁原味。
蕭衍拎着兩只章魚:?
雪燈嘆了口氣,在沙灘上坐下:“吃吧,吃完就回家。”
盡管他上午剛來過海邊,可現在還是不想走,回望家鄉的方向,永遠不會膩。
或許是夜晚令人感性,也或許是海邊太過安靜,冷靜下來後,雪燈又想到了他尚未完成的使命。
今天的裴澄嶼很開心,臉上一直挂着笑,作為朋友,他希望朋友也是永遠笑着的,而不是只能坐在海邊對着浪花流淚。
他問蕭衍:“你現在有什麽困惑麽,可以說給大海聽,它不僅會為你保守秘密,還能帶給你一些啓發。”
蕭衍開始一直背對着大海,聽到這句話,沉默許久,緩緩轉過了身。
海浪翻騰的聲音無比喧嚣,卻又安靜到令人心慌。
困惑麽。
蕭衍的視線中,出現了相隔二十年後才重新出現的海浪的影子。
二十年間從未踏足過海邊,就連回家也要司機刻意繞路,避開浴場那條路。
嘭嘭、嘭嘭。
他聽到了夾雜在風聲中的心跳聲。
上一次,也是這樣漆黑的天際,和漆黑的海水,不斷翻騰,下潛,擠壓着肺裏的空氣。
母親按着他的頭沉進海水中,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
他拼了命地掙紮,當他發現在水中呼救沒人能聽到時,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絕望。
蕭衍的母親出生于藝術世家,繼承父母衣缽,後來也出落成名噪一時的大設計師,美譽遠揚,成立了比肩頂奢大牌的服裝工作室,求她一紙樣圖的都是當時響當當的大人物。
她似乎出生便手握大女主劇本,一路扶搖直上,但優秀的人總會引起他人注意。
某次國際時裝周,設計師和模特同臺亮相時,她被臺下的男人一眼相中。
男人是被稱為“晉海四少”的財團繼承人,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憑借家中財權勢力,但凡他相中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卻唯獨在蕭衍母親這屢吃閉門羹。
這樣心高氣傲的女人更是激起了他瘋狂的占有欲,就算用搶的也要把人弄到手。
男人毀了她的事業,令她深陷抄襲醜聞,無處伸冤,還毀了她的家庭,令她的父母扯上官司,家底賠精光,父親急火攻心突發腦梗住院,到最後窮困潦倒連手術費都出不起。
萬般無奈之下,她只好向男人低頭,嫁給了這個把她從天堂打入地獄,卻又唯一能救她的男人。
婚後,男人的占有欲愈發強烈,不許她出門,不許她碰和設計有關的任何東西,将她的夢想踩在腳底,強迫她生下孩子,對她如牲畜,将她囚.禁在這偌大城堡裏。
她開始變得不正常了,總是能聽到有人在她耳邊竊竊私語,能看到許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眼前的世界總是在扭曲,出現了很多奇怪的詭谲的影像。
她開始自殘,想以此抗議,但男人卻會譏笑她,說即便她死了魂魄也永遠只能待在這裏。
終于有一天被她鑽了空子,她帶着年僅七歲的兒子跑到海邊,不顧兒子驚恐的哭喊,抱着他一步步往深海走去。
她将兒子按在海裏,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乞求兒子來世投胎一戶好人家,不要再跟着她一起受苦。
月亮很大,仿佛近在咫尺。
海水的鹹腥灌滿口鼻的感覺,蕭衍到現在也記得。
故事的最後,父親帶人匆匆趕來,救下他。
而母親,終于如願以償離開了這座囚籠。
奔赴下一個囚籠。
蕭衍十二歲那年,在精神病醫院待了五年的母親于某個夜晚無聲地離開這個世界。
七歲那年的海邊,是蕭衍最後一次看到母親的臉,一直到母親離世,父親也不允許他去見他一面。
母親也不總是瘋着的,清醒的時候她會坐在蕭衍床邊給他講故事,雖然翻來覆去講的都是同一個故事,但也因此,小美人魚成了蕭衍最喜歡的迪士尼動畫人物。
母親還為他搭配好看的衣服,用一雙巧手為他制作風筝,雖然那只風筝只能飄浮在這窄小房屋的上空。
也會告訴他:“媽媽真的很愛你。”
思緒期間,蕭衍不知道何時坐在了雪燈身邊。
一搭眼,看到雪燈的手在沙子裏摸索着,然後摸出不知什麽玩意兒,對着月光舉起,嚴肅道:
“摸到扇貝了,章魚不夠吃,還有扇貝。”
蕭衍默默接過扇貝,結果一翻過來,發現只是個殼子。
雪燈得意揚起下巴:“被我騙到了吧。”
接着又一副說教口吻:“這個世界沒那麽好混的,天上掉餡餅,沙裏撿扇貝,都是童話。”
他的眼眸被月光映照得亮晶晶,仿佛布滿星光,微風拂動長睫,輕輕顫動。
蕭衍望着他的眼睛怔了許久,回過神後輕笑一聲。
幼稚。
然後把貝殼揣進口袋。
大手在口袋裏輕輕摩挲着粗糙的扇貝殼。
七歲後第一次正視大海,忽然明白了,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直面恐懼才是唯一真理。
看,他已經能平靜的與大海對視。
蕭衍揉了揉心口,只覺得裏面癢癢的。
良久,他輕聲詢問雪燈:“你現在的困惑是什麽。”
雪燈直言不諱:
“記者的使命,當事人的清白,大衆需要的真相。”
再加一個:如何提高精子質量。
“這些很重要麽?”
雪燈點頭:“很重要。”
望着天邊一輪明月,月光穿過海平線,他輕聲道:
“當你原本生活的家鄉被外來入侵者告知這是他們的地盤,并用盡殘忍手段将你驅趕至邊緣地帶,到最後連這小小的一畝三分地都要剝奪,你就會明白真相和公平有多重要。”
穿書前的世界就是這樣,人魚原本安穩生活在海中,某天來了一幫人類,說大海也是他們人類的資源,人魚是異種不該存在,并對他們進行大肆捕殺,拿去做實驗,人魚該向誰伸冤說這就是他們世代生活的地方。
向人類的法律伸冤麽?
即便如此,雪燈還是堅定認為:大部分人類是可愛友善的,錯的只是極個別,不能上升整個整體。
比如,旁邊坐着的這位,都被章魚爬了臉,還坐那像沒事人一樣。
蕭衍不太明白他的說法,只能認為是雪燈曾經和房屋居住權或土地所有權扯上了官司,被迫背井離鄉。
所以他立志成為記者也是這個原因?
是啊,真相的确很重要,如果母親當年在深陷抄襲醜聞時有人能為她找出真相,或許她就不會走到那一步。
蕭衍随手扯下騎臉的章魚抛進海裏,視線緩緩看向漆黑夜空。
如同父親那永遠黑沉的眼睛,透着深不可測的寒意。
“雪燈。”這是結婚倆月來,蕭衍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你的困惑,會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