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隐情
隐情
第三十三章隐情
“怎麽會?”陳洌一下子笑開了,盡管已經年過半百了,可是年輕時候的風度卻不減半分,甚至比起以前,更多了幾分歲月的沉澱。他伸出手來揉了揉陳蜜的頭頂,将她一頭柔順的長發揉的有些淩亂,眼睛裏面滿滿的全是寵溺,“你是我最喜歡的小女兒,爸爸怎麽會覺得你丢臉?”他頓了頓,又說道,“只是眼下國內你實在不适合再呆着了,出去走走吧,換個心情也好。”他看了一眼旁邊坐着的蘇柳,續道,“我聽你媽媽說,這幾年你的畫功半分長進都沒有。你也該為你自己打算一下了。我和你媽媽是不在意你在家吃穿一輩子的,只是我們遲早都有離開的一天。如果你不喜歡畫畫了,也趁着年輕多學點兒東西,多為自己做做規劃,想想以後該怎麽辦。”他頓了頓,又說道,“戀愛固然要談,但也不要因為戀愛而荒廢了自己真正應該做的事情。”蘇柳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又接着說道,“糖糖,你在繪畫上的天分很好,媽媽也看出來你喜歡,既然喜歡就接着做下去。做什麽事情都是辛苦的,無論是藝術還是金融,你既然已經做了,那就不要輕易放棄。”她看了一眼沒有反應的陳蜜,續道,“德國那邊有我以前的同學老師,我會拜托他們的。”
夫妻倆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陳蜜的回答,蘇柳正打算繼續勸說下去的時候,陳蜜卻忽然擡起頭來,看着她說道,“要我去可以,不過我想等到汪寧遠訂婚的那天再走。”她低下頭來,聲音低低的,“我想再見他一面。”蘇柳眉頭一皺,正要拒絕,卻被一旁的丈夫按住手,只聽陳洌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好,我答應你。”蘇柳聞言,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陳洌,他只給了自己一個安撫的笑容,讓她明明已經到了嘴邊的話都沒有辦法說出口。
吃完飯,孩子們都離開了,陳洌和蘇柳照例在院子裏散步,壓制了一個早上的話終于在這個時候問出了口,“你為什麽要答應她的要求?讓她就這樣走不好嗎?”陳洌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苦澀的味道,只聽他輕嘆一聲,說道,“我們的那個寶貝女兒,你還不知道嗎?從小就被寵壞了,要星星就不能給她月亮,哪怕再好,只要不是她要的她就不喜歡。與其讓她帶着惦記去德國,去也去得也不安生,倒不如讓她了了這個心願,跟汪寧遠做個了斷。”他看向蘇柳,唇邊的笑容裏有些意味不明,“陳蜜是不破不立,她這一生始終都要栽一次跟鬥,與其在将來我無法看住她的時候栽,倒不如是現在我還有精力時栽。”
大概是因為上一次的婚禮太過隆重,加上是訂婚,不太好大辦,汪寧遠和單丹陽的訂婚典禮請的人并不算多。只是汪家也算是豪門新貴,家裏的人雖然不多,但是這些年來總有交情好的朋友,汪家獨子訂婚,就算再低調,也不會簡單到哪兒去。反倒因為小,而顯得精致,更加的奢華。
陳蜜在酒店門口就被攔了下來,大概是因為特別交代過,所以一律沒有請柬的人都被攔在了外面不讓進去。陳蜜輕聲一笑,可心底卻是苦的,她看了一眼攔住她的人,說道,“你只需要告訴汪寧遠,說我陳蜜來了,讓不讓我進去,讓他自己看着辦。”
顯然,陳蜜和汪家公子這些人也有所耳聞,攔住沒有請柬的人,說不定就是因為她——鬧了這麽大的動靜,汪家也知道不可能再和陳家和好如初了,尤其是這樣的訂婚宴,搞得不好,人家還不會以為他們是在有意修好,而是挑釁。
那門衛看了一眼陳蜜,側過頭在另一個耳邊說了幾句什麽,另外那人立刻轉過身,朝裏面走去。
訂婚宴已經開始了,汪寧遠滿面春風地挽着單丹陽的手,和她一起穿梭在衆位親朋好友中間,将她一一介紹給這些人。汪家的一名工作人員看了許久,終于逮住機會,在汪寧遠要去下一個人那裏的時候攔住他,也不顧旁邊的單丹陽,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便等着他的指示。汪寧遠聽到他說的,眉頭下意識地就皺緊了。旁邊的單丹陽看見了,巧笑倩兮地問他,“怎麽了?”汪寧遠側過頭來,朝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說道,“也沒什麽。”他頓了頓,又說道,“是陳蜜,她現在在外面。”單丹陽臉一下就黑了下來,擡起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你要見她?”
汪寧遠露出一個苦笑來,“陳蜜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讓人帶話上來就是在威脅我了,要是不讓她上來,我還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呢。”單丹陽臉上的陰霾非但沒有散去,反倒聚集得更加厲害了,汪寧遠歉然地看了她一眼,将她往自己身邊攬了攬,安撫道,“你放心,她就算來了,也翻不起什麽浪。我必定不會叫你和我的訂婚宴有什麽閃失的。”他眼睛的歉疚更濃,“如果不是為了避開陳家的鋒芒,我們也不用先舉行訂婚宴了。丹陽,我欠你的,會給你補上的。過陣子,等風頭過去了,我會給你一個盛大無比的婚禮,你要相信我。”聽到他這話,單丹陽臉上的黑氣才稍微散去一些。
汪寧遠察言觀色,偏過頭對來傳話的那人小聲吩咐了兩句,那人便小跑着離開了。
有一種人,天生就有着讓人羨慕的本事,陳家兄妹,就是這樣的人。陳蜜今天為了方便登機,出行穿的一條長褲,她個子不算高,只是骨架子好,加上會穿衣服,倒很少有人察覺出她原本沒有那麽高的個頭。一雙紅色羊皮的小高跟,長發披散在肩上,非但沒有讓她顯得幼稚,反而越發嬌俏了。如果不是此刻板得跟塊冰一樣臉,真可是難得一個美人。她并不是那種淩厲的女王類型,反而有些像鄰家小妹妹一樣,此刻臉含怒氣,讓人覺得有些無理取鬧的模樣。
汪修夫婦都沒有想到她回來,看見她的身影嚴心湄臉上還有着掩不去的愕然。汪修反應倒是比自己妻子快,在看到陳蜜的第一眼就放下手中的應酬走上前去,打算将她攔下來。誰知剛剛走到她面前,就看見她似笑非笑的模樣,半是嘲諷半是認真地說道,“汪伯伯,沒想到你們家這麽快就辦喜事了啊。”
雖然當日陳家的善後工作做得很好,但是這裏在場的人都是些熟人,就算沒有親眼見到當日汪寧遠逃婚的“壯舉”也有過耳聞。如今前準兒媳出現在了現準兒媳和兒子的訂婚宴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看熱鬧的念頭呢。
陳蜜眼皮一翻,淡淡地掃了一眼場中神色各異的人們,心裏突然升起一絲快意:當初她被人惡意揣測,如今也看見單丹陽和汪寧遠被人這樣看着,真是報應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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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修好歹老江湖,正想說兩句場面上的話将這尴尬的局面緩和一下,汪寧遠卻走上前來,将他父親的肩膀微微一扶,示意他離開,卻後面安撫客人,自己則站在了陳蜜面前。
汪修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只見他給了一個安撫性的笑容,他也清楚自己這個兒子平常的處事方式,今天就是防着陳蜜,如今她還是出現了,那就只能說明,這是汪寧遠讓她上來的。既然是他同意了的,那汪寧遠應該也有自己的想法吧。汪修在心底嘆了一聲,但願上次的事情不要再重演了。
汪修走開以後,汪寧遠才放下了那春風拂面的僞裝,淡淡地看着陳蜜,問道,“你來幹什麽?”身後的音樂并沒有停,他的聲音混合在靡麗的音樂中,讓人有些聽不清。
陳蜜微微一笑,那雙清澈的眼睛裏帶着幾分嘲弄,卻又有着幾分熱切的希望,“汪寧遠,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一樣,汪寧遠扯了扯嘴角,說道,“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句話?”他微微一頓,續道,“我決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我不能對不起丹陽。”
不能對不起單丹陽,所以就選擇對不起她陳蜜?陳蜜聰明的沒有将這句話問出口,因為她知道,就算問了,也不會有答案的。她像是早就想到了一樣,眼睛裏面沒有半分漣漪,似笑非笑地說道,“但願你能記得你今天說的話,永遠,永遠,不要後悔。”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汪寧遠,伸手随便從旁邊的餐桌上端了杯紅酒,擡起手,做出一個敬酒的姿勢,嘴角帶着笑容,眼睛裏卻深沉得仿佛一片大海,“我祝你們,白頭到老,永結同心。”話說完,就仰起頭,将那杯酒一飲而盡。
她将酒杯放到餐桌上,最後再深深地看了一眼汪寧遠,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往日種種,皆如過眼雲煙,是她自己,以往參不透。如今這個男人的心,是真的不在她身上了。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挽留了。她為了他,丢掉了自己一貫的驕傲和自尊,她将她最看重的東西放在他面前,卻被他踩進泥土中。這樣的感情,她再也不要了。
陳家的私家車就停在酒店外面。她坐上車,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而落,這些年的感情就這麽煙消雲散了。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歡樂,甚至是她的屈辱,統統都不在了。往後的日子裏,再也沒有一個叫做“汪寧遠”的男人牽動她的喜怒哀樂,是真的沒有人能夠再對她那樣了。
她輕輕撫上手腕上的傷痕,她割腕割得很深,當初是打定了主意要si的,結果被救了回來,這幾道傷痕,像是嘲笑一樣,深深地印證着她曾經的愚蠢和單薄。汪寧遠其實早就放棄了她了。要不然當初在醫院裏,明明知道她不能受刺激,卻還是要告訴她要和單丹陽訂婚的消息。他心中對自己但凡還有半分留戀,也不至于對這樣對自己。那一刻,他眼中的厭煩和惡心是真真切切的,他是真的厭惡自己。可笑她陳蜜,當時還看不透,硬生生地覺得是單丹陽把汪寧遠搶走了。實際上卻是,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在自己身邊過。
回首他們兩個這麽多年的感情,就算不想,陳蜜也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來都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她一個人想要融入汪寧遠的家庭,想要融進他的生活。汪寧遠站在那裏,既不主動,卻也不拒絕。她明明知道人家喜歡的不是自己,自己只是個備胎,卻還是要為了所謂的愛情奉獻出自己所有的情感和尊嚴。殊不知,若是真正的愛情,那個人必定不舍得自己這樣。
她如今才明白,汪寧遠看她,不過是個單丹陽不在時的備胎罷了,連替代品都算不上。單丹陽是多麽的出淤泥而不染啊,就算家庭條件不好,卻依然能夠得到那麽多優秀男孩子的垂青。她在他們心裏,就是聖母白蓮花一般的存在。誰能有資格做替代?她陳蜜也不行。說得好聽點兒,她陳蜜就是汪寧遠一個很合适的結婚對象,卻永遠撐不了他愛的人。所以說,在這場愛情的角逐上,她從一開始就是輸家。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馳着,陳蜜将頭靠在車窗上,靜靜地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象。她一旦想通,就永遠不會耽溺于過去。愛的時候愛得熾熱,恨的時候也恨得熱烈,連抛棄也是這樣幹脆。遠方的路還長,誰說她就必須要将自己一輩子耽擱在汪寧遠和單丹陽兩個人身上?
陳蜜已經走了快兩個月了,貝凡洮少了個朋友,偌大的陳家,她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和她說話的人了。正因為有着相同的經歷,所以她和陳蜜總是格外親近。陳洌和蘇柳再喜歡她都不能和自己的父母相比,他們終究是陳郁的父母,眼下喜歡她站在她這一邊是因為他們不喜歡單丹陽,不想讓陳郁和單丹陽有過多的來往。但如果有一天她真正地站到了陳郁的對立面,她照樣是要被舍棄的那個。
有的時候,她痛恨她自己的清醒。
兩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夠發生許多事情了。她對生意上的事情一向不關心,但也知道最近市裏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前陣子剛剛因為兩件婚事大出風頭的汪家如今一敗塗地,究竟是怎麽敗的她不清楚。汪修好歹也算是商場上的老人了,為什麽會一下子就敗了?總感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在裏面。她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陳郁,這件事情跟陳家有沒有關系,陳郁倒是很直白地回答了她,“我父兄皆是十分驕傲的人,因為妹妹的事情對汪家出手,還不至于。”說白了人家就是看不上。她也相信,因為這麽久的時間相處下來,她對陳家人的性格還是有許多了解的。老大和老三像足了陳洌,只是陳洌到底經歷的事情多一些,如今鋒芒盡斂,不比那兩個鋒芒外露。至于自己的丈夫陳郁,無論是性格還是長相,都像極了她的那個婆婆,處事也溫吞了許多。
那件事情之後,汪寧遠這個人像是從他們視線裏面消失了一樣。他和陳郁是發小,好像從那以後也沒有見過陳郁和他見過面。見面什麽的,難道不尴尬嗎?前女友的未婚夫是自己的前準妹夫,沒有比這更混亂的關系了。
周末是一家人在一起小聚的日子。因為陳蜜剛走,家裏突然少了一個人,蘇柳覺得有些不習慣,所以讓他們這兩夫妻經常回來看看。貝凡洮本來是在幫阿姨收拾碗筷的,突然看見一名工人小跑進來,對陳洌小聲說道,“汪先生過來了。”聲音雖小,但是客廳裏面的這些人還是聽見了。貝凡洮端碗的手微微一頓,眼下汪氏正面臨着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汪修已經住院了,嚴心湄從來沒有商業手段,汪先生只能說汪寧遠。貝凡洮在心底冷笑了一聲,現在有了危難,他倒是上門來了。這樣想着,心裏也生出幾分好奇來,都說她的這個公公手段非常,她嫁進來也有這麽久了總是沒有見識過,現在倒想見識見識她這位人人稱道的公公究竟有什麽樣的手段。
陳洌聽了卻并不驚訝,只是淡淡一笑,站起身來拉着蘇柳的手朝園子後面走去,邊走邊對自己長子吩咐道,“陳幕你去見他吧。我陪你媽媽走走。”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等到工人來通知自己進去的時候,汪寧遠還有些不敢相信,他來陳家,這麽容易就進來了。來之前他設想過很多情況,是羞辱還是幹脆避而不見,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讓他進來了。但是轉眼間他心底就生起另一個想法:陳洌這是要讓他進去受更大的羞辱呢,還是真的要幫他?
可是他沒能驗證自己的想法,因為接待他的根本就不是陳洌,而是他的長子陳幕。客廳裏面的其他人都已經走了,陳幕暇好以整地坐在沙發上,見到汪寧遠進來,立刻站起身來,朝他露出一個禮節周到的笑容,伸出手示意他坐到對面的沙發上。
汪寧遠剛剛坐下就有訓練有素的工人送上熱咖啡進來。這段時間他們家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連好好吃一頓飯都沒有過。突然之間什麽事情都壓在了他身上,父親已經病倒,原本結婚的酒店都已經訂好了也被取消了,未婚妻沒有了,母親看樣子也支撐不了多久了。從生下來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狼狽和疲倦。
見汪寧遠坐下來,陳幕臉上露出一個禮貌而疏離的笑容,解釋道,“汪先生來得不巧,家父身體抱恙,不能親自接待,還請汪先生海涵。”汪寧遠臉上的笑容倒是真心實意,“大哥肯見我已經是幸事了。”
陳幕伸出手來制止他,改正他稱呼上的錯誤,“汪先生怎麽稱呼我為大哥?你姓汪,我姓陳,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一早就知道這次來陳家不會那麽容易就過去,但是聽見他這樣說汪寧遠心中還是免不了要失落。當初他和陳蜜在一起的時候,陳幕因為自己弟弟妹妹的關系,對他也頗為照顧,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最開始也沒有想到要來陳家尋求幫助,那個時候,平常和汪家交好的人一個個地都離開了,好像他們是瘟疫一樣,生怕沾染上一星半點兒。有些人倒是想幫,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有些人就是想趁火打劫,想将汪家這麽一口吞并下來。汪寧遠自然不會讓自己父親的心血就這麽付諸東流,苦苦支撐了好久,還是有一個如今看起來算厚道的叔叔提點他,讓他到陳家來碰碰運氣。還特意囑咐他,一定要送到陳洌耳朵裏,要讓他知道,要是被陳幕攔下來了,估計也就沒戲唱了。
他之前還有些不懂,為什麽非要讓陳洌曉得,現在他都有些明白了。
汪寧遠苦苦一笑,沒有作答。倒是陳幕,繼續說道,“汪家的事情,我最近也聽說了,很遺憾,汪家居然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汪伯伯謹慎一生,沒想到臨到晚年卻栽了這樣大的跟頭,真是遺憾。”他嘴上說着遺憾,可是臉上卻沒有半點兒沉痛的樣子。汪寧遠自然也知道他是在說場面話,可是場面話說了連樣子也不做,憑着他對陳幕的了解,陳幕是對他厭惡透了。汪寧遠微微苦笑,沒有作答。
蘇柳極其喜歡白玫瑰,陳宅當中到處都是當年陳洌為她種下的白玫瑰,過了這麽多年了,已經十分可觀了。每到玫瑰花開的時候,陳宅之中一片馥郁花香,花朵微垂,景色相當迷人。蘇柳是畫家的同時還是建築設計家,陳宅的構造布局都是由她一手設計,精巧大氣的設計,加上浩瀚的花海,還被國內幾家比較有名的旅游雜志建築雜志成為“當代園林”,還是本市十大名景之一。
眼下玫瑰花期已經過了,似乎陳家并沒有請人将殘落的花朵掃去,反而任由它們留在地上,看起來無比傾頹。風中傳來隐約的花香,夾雜着頹靡的氣息。汪寧遠從小徑當中朝外面走去,偌大的前院裏,一架做工精致的雕花秋千孤零零地垂在那裏,風一吹,那秋千架上的白薔薇撲簌而落,美麗卻又蕭條。蘇柳早就過了玩秋千的年紀了。那架秋千通常都是陳蜜在玩,她難得有安靜的時候,即便有也多數是在畫畫。沒有靈感的時候她通常是坐在秋千上面,看着眼前的景物,平常那雙靈氣逼人的眼睛這個時候總會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汪寧遠心中生出一絲遺憾來。他和陳蜜總歸是錯過了。說心裏對她不愧疚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之前他和單丹陽訂婚,讓他覺得陳蜜是在無理取鬧,可是經過那天的事情之後,他再也不會那樣想了。
汪家的事情并不是突如其來的,那麽大的家産,怎麽可能說沒有就沒有?要怪只能怪他往日裏只将注意力放在了男女感情上面,而忽視了家裏的情況,才讓後來父親一病不起。事實上,也是後來他才知道,并不是陳蜜主動提出要和自己結婚的,而是父親那個時候已經看見了汪家的窘境,想要借助陳家的力量來幫汪家渡過難關,他和陳蜜兩個人都被蒙在鼓裏,不曾知曉。陳洌是不想自己的女兒拿去做交易,換成別人的一線生機,沒有告訴自己,也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放下單丹陽。陳家人有着與生俱來的驕傲,就算陳蜜要低頭,她的父兄也不許。至于自己的父母,母親總是把他當成孩子來看,家裏的好多事情都瞞着他。她也看見了自己當時和陳蜜感情已經膠着,再難有什麽進展,所以也是想賭一賭,如果自己放不下和陳蜜的多年感情回來結婚,那汪家只是虛驚一場;可是如果自己放下了,轉身過去跟單丹陽在一起,那麽汪家可能就此走向末路。
可憐天下父母心。他的父母雖然身居高位,可是對他的心意恐怕也是再簡單不過的了。無非就是想要他能夠幸福,能夠快樂,家裏有沒有錢無所謂。他以為他這些年已經能夠看透了世事無常人情冷暖,可是真的等到那一天,他才發現他還是太天真了。
外面那些與他家交好的人不說,就是他的未婚妻,他最愛的女人,讓他抛棄了和陳蜜多年感情的女人,在他家出事的第一刻就轉身去找了另外一個人。虧他當時還在百忙之中替她挑選婚紗,生怕怠慢了她。那個場景,像是耳光一樣,響亮地打在了他的臉上,回想起當日陳蜜所說的話,又讓他無地自容。
說起來也就有那麽巧。單丹陽不知道從哪裏得知陳郁和貝凡洮之間出了事情,專門約他出來,正好就被他撞上了。當時透過玻璃窗,看見他們兩個人雙手相握,四目纏綿,他的心一下子就涼了。陳郁已經結婚難麽久了,和貝凡洮之間感情也可以,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麽單丹陽就是放不下他。其實說單丹陽,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單丹陽愛陳郁多少年,他就愛了單丹陽多少年,訂婚宴會上,單丹陽對他的承諾尚且還在耳邊,人卻已經和陳郁雙手交握了。他還記得那天單丹陽跟他說,“陳郁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你才是我現在應該把握的人。”可是呢?她不是不知道如今汪家多災多難,他正需要她在身邊扶持,可為什麽就讓他看見那樣的一幕?
那一刻,他說不清他心裏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有失望,有傷心,有憤怒,還帶着一點點的解脫。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總之那一刻,心裏還是有些許輕松。但馬上,那絲輕松就被洶湧而來的憤怒淹沒掉了。他走進去,選擇了一個偏僻但剛好能聽見他們說話的位置坐下來。那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兄弟,另一個是他的未婚妻,他聽見單丹陽對陳郁說,“我現在立刻就可以離開汪寧遠,我也不再是當初那個一文不名的我了,我們兩個一定可以在一起的。”他聽見單丹陽說,“你還在為陳蜜說話。如果當初不是她在中間橫加阻攔,挑撥離間,我們兩個如今孩子都有幾歲了。”單丹陽很激動,話也連續不斷的,渾然不像在自己面前表現得那樣知性有氣質,“我就是想讓她嘗嘗,被所愛的人抛棄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感覺。”他還聽見陳郁說,“如今正是汪家多事之秋,你身為寧遠的未婚妻,應該陪在他身邊而不是出來找我。”他的未婚妻是怎麽說的?她毫不在意,說,“汪家大廈将傾,就算重新起來也要費些時日,起來了也不複往日繁華了。我為何還要将是将浪費在汪寧遠身上?”
他都聽見了什麽啊?當初陳蜜跟他說的他不相信,卻沒想到就在那之後不久全都應驗了。他在單丹陽眼中就是一個傻瓜,一個可以玩弄的對象,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沒有尊嚴,連一條狗都不如。陳蜜說她是在報複,原來就真的是這樣。可笑當初他還覺得是陳蜜無理取鬧,惡意中傷,沒想到,看不透的人只是他自己。他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他失去了最愛他的人,卻将最純真的感情奉給了這世間最污濁的女人,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活該。
他走得很慢,可是就算陳家再大,那一條小路很快就到了盡頭了。忽然聽見後面傳來貝凡洮的聲音,“汪寧遠。”他回頭一看,貝凡洮手裏拿了個筆記本一樣的東西,正朝他走過來。
對貝凡洮,他也有些愧疚的,大概是因為單丹陽的原因。他看得出來,貝凡洮很愛陳郁,很愛很愛,比他愛單丹陽都多,只可惜天意弄人......
貝凡洮走近,在他面前站定,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那未婚妻呢?”她這樣問,應該就是知道自己和單丹陽已經分道揚镳了。汪寧遠微微一笑,既不尴尬也不惱怒,只是很平淡地說道,“沒有未婚妻了,我和她已經分手了。”貝凡洮聽見了也不驚訝,單丹陽是怎樣的一個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将手裏的那個筆記本遞到汪寧遠面前,“這個,是糖糖的日記本,和你分手之後,她将和你有關的一切東西都燒了,這個是在她的速寫本裏,可能她自己都忘了。那天替她收拾屋子,我看見了,就留了下來,總覺得以後還能有機會用到,沒想到這麽快。”她将那個本子往前一遞,“你可以看看,反正這裏面寫的幾乎都是關于你的事情。”
汪寧遠目光微沉,猶豫了幾下,終于伸手将那本日記接了過來。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他錯了。世上那麽多藥,可就是沒有後悔藥,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無論要他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都要回到和陳蜜結婚的那天。他再也不會放開那個最愛他的人,他要用盡往後的所有時日去好好對她。經歷了單丹陽他才知道,那樣一份純真的感情在現在這個世界究竟有多難得。以前的時候他總以為陳蜜胡攪蠻纏,好走極端,喜歡鑽牛角尖,他從未将她的種種表現看作是她對自己的愛,可是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他才明白,如果這都不叫愛,還有什麽叫愛。陳蜜太驕傲,他......他太執着于過去了。
往日種種,歷歷在目,如今卻早已經是過往雲煙,煙消無痕了。她将和自己有關的所有東西全部燒毀,如果不是這本日記本夾在了她的速寫本裏面,恐怕也要被她燒掉了。本子的邊緣已經微微泛黃了,還有些毛邊,上面有些墨跡被水洇開,有些模糊了。幾乎不用去想就能夠猜到她寫這本日記時的表情動作。陳蜜有多驕傲他是知道的,越是傷心的事情她就越要躲起來一個人流淚不讓他人看見,寫這本日記的時候,恐怕她也是一邊寫一邊哭吧,要不然,這紙頁上面又怎會有淚痕斑斑?
汪寧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被風一吹,饒是還在初秋時節,卻是一片凍人的冰涼。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樣他如此渴望着想要見到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嘴角眉梢,總是帶着可以炫瞎人眼睛的明豔和自信,她有着自信的資本,也有驕傲的資本。他以前總是覺得這驕傲刺眼,可是到此方知那驕傲的難得。因為她驕傲,所以她不願意讓自己的感情染上半分世俗的痕跡,她的感情純粹猶如水晶,是這世上最明淨的。他想立刻出現在她面前,想要告訴她他錯了,他不應該為了一顆魚目而抛棄了真正的珍珠,他想要重新将她握在手裏好好珍藏,此生再也不換,再也不會弄丢她。‘
拿出電話,翻了一圈兒都沒有發現陳蜜的電話號碼,他這才想起來,早就在幾個月以前,為了避免陳蜜的糾纏,也為了避免單丹陽多心,他早就将陳蜜的電話號碼删掉了,并且還拉進了黑名單。往日種種,猶如諷刺一般,長大了嘴看着他今日的窘迫。曾經他離開陳蜜的決心有多堅決,如今就有多諷刺。可是他不管那些。他只知道,這顆珍珠,如果他再不好好珍惜,很有可能有人會趁着這個空子将她從自己手中奪走。
他回憶了一下,索性這些年他和陳蜜用的電話號碼是情侶號,和他的只差了一個數字,很好記。電話撥過去,沒有通,只有一個冰冷而機械的女聲在提醒着他:“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那一刻,他心裏空蕩蕩的,像是有什麽一直在他心裏卻始終被他忽視的東西終于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從此之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握着電話的手頓了很久,終于還是咬了咬牙,撥通了貝凡洮的電話。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貝凡洮聲音聽起來十分平靜,像是早就猜到了他會打電話過來,“有事?”聲音聽起來冷冰冰的,甚至比剛才那個機械女聲還要冰冷,汪寧遠咬了咬下唇,停頓了一下方才說道,“嫂子,糖糖在哪裏?我想見她?”
“汪寧遠。”貝凡洮直呼其名,接下來的話卻是絲毫情面都沒有留給他,“我聽大哥說,他已經答應幫你汪家的要求,你還要找陳蜜幹什麽?”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打電話過去很讓人懷疑用心,可是他等不了了,當初他給陳蜜留下的傷害有多深,如今恢複起來就有多難,可是他一刻也等不了。他多等一刻,陳蜜就多一刻離開他的危險,他不能冒這個險。
“那你是什麽意思?”
汪寧遠幾乎可以想象電話那頭貝凡洮皺眉的樣子,“我只是......只是想打個電話問問......你給我的日記本我看過了......經歷了那麽多事情,我也知道我自己當初錯得很離譜......我對不起她,我想見見她......嫂子,你幫幫我吧,幫我約一下她......”
“我幫你怎麽約她?”貝凡洮冷哼一聲,譏諷道,“汪寧遠,難道你還不知道嗎?陳蜜已經出國有一段時間了,你說我怎麽幫你約她?”
“那她在哪兒?她去了哪裏?”汪寧遠聲音急切,恨不得立刻就可以看見陳蜜這個人。貝凡洮卻還是那副聲音,不起不伏,“她去了哪裏無可奉告,不過可以告訴你的是,短時間內她是不會回來了。”她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補充道,“我勸你也不要去找她,她不會願意見到你的,更何況,你也找不到她。你若是真的想要珍惜她,當初就不應該那樣傷害她。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說完就“啪”的一聲,将電話挂斷了。
汪寧遠看着手裏不停地發出占線聲的電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