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亂世裏的書童炮灰攻28
第78章 亂世裏的書童炮灰攻28
濮陽邵摟得太緊,下巴蹭到了林笑卻的臉龐。他的胡子長得真快,一下子又有胡茬了,刮蹭到林笑卻的面頰,又癢又疼。
林笑卻推他的臉,咳嗽了兩聲。
濮陽邵連忙拿起被子,裹在他的身上:“是不是冷?”
林笑卻笑:“大夏天的,我怎麽會冷。”
濮陽邵道:“你落到水裏的時候,一定很冷。”
林笑卻說水下是不一樣的,他看到了蓮荷的根,水下的雜草,游過的魚:“都說水下陰涼得有水鬼,但我沒有看見鬼,濮陽邵,我不覺得冷,萬事萬物都在生長,你的胡子也一樣。”
濮陽邵摸了一把自己的胡茬,他問是不是蹭疼怯玉伮了,他現在就去刮。
林笑卻說不用,他道:“濮陽邵,跟我講講你的娘親吧。你老是念起她,我也好奇起來。”
這是第一次,林笑卻主動詢問關于濮陽邵的事。過去濮陽邵說要互相了解,可林笑卻從不肯主動了解他。
濮陽邵撫上林笑卻臉頰,眼裏的情意與往常相比,添了幾分柔軟。
濮陽邵給林笑卻講了起來。
他說他的娘不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但生機勃勃到嚴寒與饑荒都無法摧毀。無論發生怎樣的事,丈夫死了,帳篷倒了,羊群生疫病一把火燒光了,她都能從零開始,重新開始。
“她很強大,”濮陽邵道,“當兒子的自愧不如。”
林笑卻說濮陽邵也很強大。
濮陽邵道:“空有一身蠻力,我不懂的很多。但我會學着像我娘那樣強大。”有了想保護的人,不再像過去那樣肆意嚣張,雖然說着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到底渡過了黃泉,這人就不再是前一世的人。
怯玉伮也認不出他了。
過了幾日,林笑卻漸漸好了起來。
婚禮前夕,按照舊俗雙方不見。
也是這一日,分三路攻來的宣王軍隊,先後攻下了廬輿、州栗、南涉,宣王乘勝進兵,漸有威逼紹京之勢。
宣王打出為趙異及世家報仇的旗號,號稱三十萬大軍洶湧而來。各地殘存世家聞風響應。更有豪強殺了當地官員獻城投降。
宣王糧草豐足,兵強馬壯,相比久經戰亂的東周各地,一直屯兵屯糧的宣王,就等着趙異死了師出有名,占了大義立下大功,順勢登基。
城池陷落的消息入夜終于傳到了濮陽邵耳中。
宣王來勢洶洶,根本耽擱不得,濮陽邵須得即刻領兵前去。
明日就是婚禮,可這婚事好似上天有意阻撓,難以達成。濮陽邵望着夜色,竟有不祥之感。
前方危亂,本該将怯玉伮留在紹京。但濮陽邵自知不得民心,憂心大軍出征,官民反叛,又有趙異前車之鑒,竟執意帶怯玉伮一同前往。
荀延勸阻一番,濮陽邵固執己見。
他道:“不瞞軍師,城池陷落的速度比朕想象得快,朕沒有完全的把握,必不能将怯玉伮獨留紹京。無論成敗,朕都帶着他。”
“不必多言,”濮陽邵道,“天亮便開拔。”
濮陽邵并未先去見林笑卻,而是聚集自己的幾百親衛,道:“你們跟随朕南征北戰,享盡榮華也飽嘗流亡之苦。”
“此番大軍壓境,大燕國內民心不附。那日大軍凱旋,百姓竟是慌不擇路狼狽逃竄,仿佛歸來的不是皇帝而是賊寇。朕本想大赦天下,休養生息,輕徭薄賦以換民心,但這亂世不肯給朕留時間。天亮大軍便開拔,諸位願與朕同往,朕必不忘你們多年的功勞,若思歸故鄉,朕也備了金銀,拿上包袱趁夜離去罷。”
濮陽邵拍了下手,金箱銀箱烈酒都擡了上來。
一親衛未望那金銀烈酒,跪下铿锵道:“陛下待咱們如此厚恩,怎能碰到點難事就逃亡!我達奚克誓死追随陛下!”
其餘親衛也齊齊跪下,厲聲道:“我鮮于亨誓死追随陛下!!”
“……誓死追随陛下!”
濮陽邵大笑着分了金銀,又端起烈酒與親衛共飲,飲罷,砸了酒碗道:“一宣王爾,大燕還輪不到他嚣張!天亮大軍開拔,統一西地在此一舉!”
半夜,林笑卻已入夢鄉。
濮陽邵一身酒氣大笑而來,進了殿卻驀然靜默起來,輕手輕腳靠近林笑卻。
他掀起床帏,殿內只留了兩盞小燈,不夠明亮的光線下,他看着床榻上的怯玉伮,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匹敵的珍寶。
濮陽邵無法容忍再一次失去他。
濮陽邵将林笑卻抱在了懷中,酒氣使得他沒了輕重,林笑卻在疼痛中醒來。
見是濮陽邵,呢喃道:“天亮了?”
濮陽邵搖頭:“沒有。”
林笑卻說婚前一日不見面。
“顧不得那許多,”濮陽邵撫上林笑卻的臉頰,“開戰了,怯玉伮,我要你随我上前線。”
“你不會有事,你與軍醫呆在一處,不上戰場,只在後勤。”濮陽邵低聲道,“殺了太多人,紹京我難以服衆,我在時,尚且有人敢奪你而去。我不在了,只會變本加厲。”
“你不要怕,我不會敗。不會有刀槍傷到你。”濮陽邵将林笑卻緊緊抱入懷中,“相信我。”
濮陽邵身上的酒氣濃重,他激昂的情緒使得胸腔起伏,一室的安靜裏,林笑卻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急促的,滾燙的,燃燒一般燙着了他。
林笑卻道:“我不是豆腐做的,軍醫能呆,傷員能存,我也能。”
濮陽邵得到了首肯,大笑着将林笑卻抱了起來。他的笑聲震得室內的燈火都搖晃顫動。
233問為何要答應他。
不過是高高興興跟着走,與哀哀怨怨被帶走的區別。
天快亮之際,晏巉來了。
他得知消息後,開門見山道:“陛下,臣不同意怯玉伮上前線,刀劍無眼,戰場局勢瞬息萬變,您能自保,怯玉伮卻未必。”
濮陽邵抱着林笑卻坐在榻上,沉聲道:“你是以什麽身份來的。別說你是他大哥,朕查過了,怯玉伮只是你們府裏的書童。”
晏巉道:“書童身份只是為了安撫趙異,我買下怯玉伮,晏家養大他,不是為了讓他去前線送死。”
濮陽邵道會派親兵保護。
晏巉笑:“您的親兵,您當真不知他們在紹京都做了什麽?你高估了他們的道德,低估了他們的貪欲。”
濮陽邵笑:“晏巉,這句話,你該送給自己。”
晏巉見濮陽邵執意如此,阖上了眼,遮掩陰鸷的情緒。
良久,晏巉道:“陛下堅持,那請允臣同去。臣不上戰場,貼身保護怯玉伮。無論如何,我會讓他活下來。”
濮陽邵道:“你莫不是忘了,你那張臉,進了軍營還想得以保全。”
晏巉道:“臣自有辦法。”
濮陽邵抱着怯玉伮,沉思良久,允了。
天亮,軍隊開拔。
濮陽邵将大婚的禮服一并帶走。
林笑卻坐在馬車裏,馬車混在後勤辎重之中。
晏巉陪同,沒有戴那駭人的惡鬼銀面具,戴着一張平平無奇的面具遮掩。
林笑卻躺在馬車裏,乏力得什麽也不想做,什麽都不願說。
晏巉問是不是在怨他。
林笑卻搖頭:“為何怨大哥。不怨。”
晏巉道:“我自以為……誰知早入了泥潭,和那些人沒兩樣。怯玉伮,你該怨我。”
林笑卻擡眸望他,問他為什麽馬車內也戴面具。
晏巉說他無顏面對。
林笑卻道:“挺快樂的一件事,我也享受到了,大哥沒什麽可自厭的。”
“你在說謊。”飲酒不會消愁,尋歡難以得歡,晏巉道,“我自私地在你身上發洩情緒,卑劣不堪。怯玉伮縱是享到那一剎的歡愉,煙火過後,也什麽都不剩了。”
林笑卻默了一會兒,問:“大哥既然如此認為,那以後還會做類似的事嗎?”
晏巉許久未答。
林笑卻淺笑着:“我不在意的。只是,晏巉,我不會愛你。”
晏巉緩緩揭開了面具。
他靜靜地望着林笑卻,眼神讓人難以看清,林笑卻不知道是不是這馬車裏太黑了。
他想去掀開窗帏,手腕卻被晏巉捉住了。
“那就恨我吧。”晏巉低聲道,“恨我,恨到骨子裏,和愛倒也沒什麽差別。”
“克制,遠離,”晏巉沉聲道,“大哥試過了,大哥做不到。”
“大哥只想親手剝下濮陽邵的皮,一刀一刀砍下他的手指,叫他知道碰了怯玉伮的下場。”晏巉攥着林笑卻的手,撫上了自己的頸項,“而我這條命,你可以來取。随時……随地。”
林笑卻望着他,想收回手,可晏巉攥得太緊。他也就不掙紮了。
“大哥,”林笑卻道,“你高估我了,我學不會你死我活那一套。”
晏巉自掐着頸,微仰着頭,他望到車廂內雕刻的花紋,望到那壁燈,望到許多許多,唯獨望不見怯玉伮的真心。
許久過後,林笑卻也沒有用力,晏巉想要他掐上去,他偏不,只是搭着,觸着,直到晏巉怔怔地松開了他的手。
馬車滾滾向前,林笑卻在車裏躺了下來。
233怕他無聊,放電影看。233挑了一部爆笑喜劇片,林笑卻憋笑憋得臉都紅了,233趕緊換成悲劇片,林笑卻又開始忍淚。
233開始播放輕柔的助眠樂曲,一聲聲呼吸漸漸平緩。林笑卻睡了過去。
那樣太疼了,他無法分擔,他只能瞧着。
晏巉也躺了下來。他躺在林笑卻的身旁,想去牽他的手,猶猶豫豫,指尖碰上了林笑卻的肌膚,驚弓之鳥似的,晏巉将手收回。
林笑卻沒有醒來。
晏巉為自己這舉動感到滑稽。明明厭惡所有人,不能接觸所有人的,現在到底是怎麽了,竟然忍不住想要擁抱。開始嫉妒、怨恨、殺意,恨不得殺絕了天下人,只留他與怯玉伮。
晏巉按住自己的心,不要跳了,跳得太急他喘不過氣來。
這個世上并沒有什麽值得留戀,一口氣支撐他走到如今,在這車廂裏,他竟然剎那覺得散了也好。
林笑卻睡熟以後,233按停了助眠樂。
他試探地自己開口,輕輕地哼唱,哼了兩句擔心吵醒宿主立馬停了,但宿主睡得很香,沒有醒,233感受了會兒宿主的心跳,又輕輕地哼唱起來。
他希望他這合成的聲音裏,也有人一樣的感情,能夠表達溫暖和安寧。
在這個混亂的血腥的世道裏,233希望自己是一片清淨之地,做宿主的安身之處。
【怯玉伮……】233極輕地說出了口,宿主可以指代太多太多人,可怯玉伮只是他的宿主。他聽着那些人,一個又一個這樣親密地喚宿主,不知不覺竟也起了這樣的念頭,【怯玉伮……】念起來就像觀音的名,又像小貓的昵稱。
他的宿主應該曬曬太陽,不要被這些愛意濕了身心。
千千萬萬的愛恨,不足以銷毀這一剎那的光陰。
世事流轉,生死之間,萬事萬物都在改變。而宿主的靈魂,233會小心保管,直到宇宙的盡頭,一切都毀滅,連233也不得不湮滅之際,怯玉伮與233才會成為歷史的塵埃。
233查詢到在宿主原來的世界,233是哈哈大笑的意思。他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早在233産生之前,宿主誕生之前,命運早已注定,他會綁定林笑卻,一起度過歡樂的大笑的永生。
怯玉伮睡得很香。晏巉起身,掀開了窗帏,這時候的陽光不烈,懶洋洋地照進來。
他靠在車壁上,将面具戴好。
此一去,濮陽邵不會逃掉。怯玉伮會傷心嗎。
晏巉看不出怯玉伮是否讨厭濮陽邵。
或許是不的,與喜愛無關,沒有人會讨厭來自他人的善意。
聽說趙異死後,怯玉伮也傷心了一陣。自焚應該是很痛的,他不知當年那六歲的孩子,走到如今是怎樣鼓起勇氣殺了自己。
本以為綏城保不住,免不了血流成河。
沒想到趙異竟……聽說葬入了帝陵,也好,死得幹淨決絕。
晏巉望向窗外,軍隊行進馬蹄聲聲,運辎重的車輪滾動,光在人之上,影在人之下。
晏巉戴上白金絲織成的手套,心道,濮陽邵不會逃掉,宣王亦陪葬。
這局棋下了太久,他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晏巉望向怯玉伮,陽光照在怯玉伮的面容上,溫暖和煦,怯玉伮嘴角含着淺淺的笑,像偷吃了糖果的貓。
所有人都可以成為棋子,包括他自己,唯獨怯玉伮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