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古代虐文裏的炮灰攻49
第49章 古代虐文裏的炮灰攻49
烨京城的雪越發大了。
秦泯喂馬時有些神思不屬。心中莫名一痛,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麽永遠失去了。
秦泯按住胸口坐了下來,那痛意初時緩緩,随着風雪越發急烈,仿佛藏了刀劍收刮。秦泯坐在馬廄旁,難道是舊傷複發?
他望着風雪,踏雪突然闖出了馬廄,如同它的名字一樣踏入雪中。秦泯喊住它,喊了好幾聲才讓踏雪停下。
秦泯開玩笑:“你也想見小世子了?”
“等過幾天,我把小世子約出來,快過年了,我要準備一份禮物送給怯玉。”秦泯思考起來,“刀劍怯玉有,珠寶亦不缺,尊榮陛下給,細細想來,我竟沒有什麽能送給他的。”
秦泯想了很久,突然道:“沒有什麽比團圓重要。團圓、元宵、元寶,正好這幾天練練,做得好吃一點。怯玉賞口吃些,也算是圓了我的團圓。”
秦泯是個行動派,說做就要做。立馬找了廚子,跟着他學揉面粉。這一揉才發現,做飯并不比打戰簡單。什麽都要恰到好處,做出來的東西才可以入口。
否則就太鹹、太甜、太膩、太寡淡。他之于怯玉,大抵就是太寡淡。
秦泯隐隐能感覺到,喜歡怯玉的人很多很多。沒有人會不喜歡漫漫夜路裏的月光。
夜越是黑,月光越是惹人在意。
那月光短暫擱淺到人們的身上。有的人想要占有,有的人恨不得侵吞,還有的想要把月光也弄髒,這樣整個世界就再也不突兀了。只有黑,黑暗裏生長出來的人們,畏光。
秦泯卻并沒有如此想。他不願占有、侵吞、玷污,他只願站在那片月光下,手捧碎月,虛虛月影長相伴。
無法相依相守,便成為同行的知交好友,雖遺憾落寞,但心中也生出幸福安寧。
過去秦泯的心是空的。戰争、血火、榮耀、報國……他對于權勢并不熱衷,只願大國之下有一小家,守着家裏安樂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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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場雨裏,秦泯撞見了想要團圓的人。
本只是路過,一把素傘,幾縷清風,從此便成了同行人。
秦泯揉着面團,眼裏盈起笑意。只是想到心頭那個人,就忍不住唇角輕揚。
可下一刻,心頭的痛意猝然更烈,秦泯放下了面團,望向窗外。
風雪飄搖,呼嘯而過。怯玉在宮裏,怎麽會有事。
是他思念太深,入了魔障。
即使如此勸自己,秦泯還是淨了手換了衣。準備以觐見皇帝的理由去看看怯玉。
天冷,是不是着涼了。得多加衣,吃點暖和的。想要雪人,他來堆。他可以堆很多很多出來,放在庭院不進屋內,就不會着涼。
他要私心地堆一個怯玉,一個他,再堆一個踏雪,一個追風。春節未到,也算提前團圓了。
秦泯拿着公文,先去陛下那說說公事,說完了就去見怯玉。
也不知他是不是又瘦了。總是多病,總是在床上,沒有胃口就會瘦。
秦泯體驗過床上養病的緩慢折磨。受了傷,再是提刀上陣的将軍,也不得不躺下來靜養。
身體的痛綿延不斷,沒有停歇的時候。乏力、疲倦,一整個人仿佛被天下抛棄。自我的懷疑。
他只是養傷幾個月,傷痊愈了就能起來提刀繼續上陣。可怯玉從來到這個世上起,就纏綿病榻乏力疲軟,在無數個孤寂的夜裏,怯玉是否也想要像別人那樣,痛痛快快地活。
而不是碰不得雪,着不得涼,吃各種各樣的苦藥,藥汁浸滿身軀。走路只能慢慢走,急了會氣喘,會窒息,會倒下。
秦泯過去走得很快,一路爬上來耳畔風聲呼嘯。現在他不用奔跑,他可以陪着怯玉慢慢走。
怯玉會蹲下來,看一朵無人在意的小花。看螞蟻洞,看飛走的蜻蜓。
他也會蹲下來,陪怯玉看小花在風中輕顫,那花瓣薄薄幾片,戰栗着顫抖着也生長着。
看螞蟻洞,螞蟻爬來爬去,成群結隊,爬進洞裏消失不見。看蜻蜓飛遠,點了水飛向更遠更遠的地方,飛到山水之外。
他的怯玉也會長大。開春怯玉就及冠,是個大人了。
他會告訴怯玉,成了大人會有心憂之事,并不是成了大人就能頂天立地。人們小小一個,生活在這世上,忙忙碌碌。大多數人并不能做出一番大事業。
他會告訴怯玉,我們都是螞蟻,沒辦法超脫我們的世界,抵達神仙的國度。
可是怯玉,再怯弱再微小的人,只要生活在這世上,就是一種偉大。
我們看小花,看螞蟻,看蜻蜓,我們亦是小花、螞蟻、蜻蜓。
別怕,別怕。
哪怕巨人踩下,春風來了,一切又将重新發芽。
秦泯騎着踏雪出了威侯府。
雪虐風饕。
一日千裏的寶馬,半日就抵達了皇宮正門。烏婪跑斷了馬腿,在宮門倒下。
蕭倦披頭散發,渾身血污,侍衛們慌亂地迎了上來。
蕭倦抱着怯玉伮,暴怒地拔刀:“滾開。”
侍衛們大駭跪下。
蕭倦松了刀,不該碰刀,碰刀手冷了,抱怯玉伮,怯玉伮會嫌棄他手涼的。
對,祭祀,不能耽擱了。不能耽擱。蕭倦抱着怯玉伮疾奔起來,他要換上龍袍,戴上冠冕,在龍座之上,刀刀血肉,叫怯玉伮吃下。
吃下就沒事了。
吃下就醒來。最貪睡了,小貓似的,最貪睡了。
蕭倦甚至大笑了起來,最貪睡了。
傷口開裂,血流不止。蕭倦疾奔到寝宮,嫌棄小太監們穿衣太慢。自己胡亂穿上,又憂心衣冠不整沒用。
他吻吻怯玉伮臉頰,告訴他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
“快啊!”蕭倦站在那裏,催促小太監們,慢上一步,叫他們都步入焚爐,天地同葬。
農猗手顫着,臉色煞白快速穿好。頭發無法挽,冠冕直接戴了上去。
蕭倦抱着林笑卻剛離,農猗猝然癱軟在地,再爬不起來。
別的小太監驚慌失措爬了起來去叫張束,去叫張公公。亂了,完了,全完了。
終于抵達龍椅。蕭倦撫着怯玉伮眉眼,低聲道:“到了,到了,沒事。朕這就喂給你嘗。”
“諸佛見證,人間帝王蕭倦,願以己身獻祭,唯願林氏笑卻存活。其父林從濟,為國為民,造福一方。林氏笑卻生性柔善,為救人而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朕将在大邺王朝立起七萬座佛寺,換他一人百歲無憂。”
蕭倦提起匕首,就要剮入左臂。
張束急急連滾帶爬沖進殿中。
“陛下,使不得!”張束跪倒在地,“使不得啊!陛下!”
蕭倦的刀仍是落了下來。鮮血流淌,浸紅了龍袍。
刀剮下一片肉,龍袍亦碎了一片。蕭倦攥住自己的血肉,往林笑卻嘴裏喂。
可一個死了的人要怎樣才能吞咽。
蕭倦将血肉塞進口中,生嚼了喂給林笑卻。
林笑卻吞不下,他就抵着他喉舌吞下。
張束跪爬上臺階,熱淚縱橫,他喊着:“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使不得……小世子不喜歡,小世子不會喜歡的。”
“他喜歡喝清淡一些的粥,喜歡喝茶,茶很暖,喜歡穿青綠的衣裳。小世子說青綠最是生機勃勃,他把春天穿在身上了……”張束泣喊道,“陛下,奴才去給小世子換衣裳。紅了,髒了,小世子不喜歡。奴才去煮粥給世子,暖暖的喝下去就舒坦了……”
“陛下!”張束痛泣一聲,癱倒在地,滾下臺階。
他趴在階下,又重新往上爬,往上爬。銅錢平安結爬的時候弄髒了。
那紅紅的平安結,平安富貴,平安……
是他瞞下雲木合的事,是他沒禀報陛下,陛下若是知道小世子把謝知池的童養媳都藏了起來,一定不會讓小世子去殺謝知池的……
不去殺謝知池,小世子就不會被挾持,就不會死——是他的錯!是他的罪,是他的孽!
喂下一口,也只是堵在那裏,為什麽不咽。蕭倦滿口血水,如同怪物。他戳了戳怯玉伮臉蛋,一定是嫌棄左臂上的肉不好吃,怯玉伮最挑食了。
換一塊地方,換一塊肉,怯玉伮一定能吃下。
蕭倦提起匕首,又要剮下。
皇後來了。
楚詞招緩緩走進殿,蕭倦隐怒地瞧着他。
打擾他的祭祀:“滾出去。”
楚詞招雙眼淚流,他卻并無知覺。
他穿着皇後大典的禮服,緩緩踏上了通往龍椅的臺階,一步兩步三步。
“陛下,百姓走到如今,早過了茹毛飲血的時代。您要喂怯玉伮,怎麽不先烤了再喂。”皇後笑,“您是真龍天子,有時候卻忘了最細微的道理。”
“怯玉伮,不吃生的。”皇後言笑晏晏,國色天香,他道,“燃起篝火,百官朝拜,祭祀冬神。”
“而我們陛下,将獻祭己身,來啊,漫天的神靈來嘗啊!”皇後神情驀然狂怒,“來啊!”
楚詞招大笑起來:“怎麽就是不來呢。”
他笑着笑着漸漸停了,走到蕭倦跟前,俯身逼問:“您說說,怎麽就是不來。”
“魂歸故裏!回來啊!”楚詞招緩緩覆上林笑卻的身軀,“怯玉伮,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說得太大聲了。我輕輕地,輕輕地說。”
“別怕。我把壞人都趕走,把猛虎都趕走,這裏沒有危險,回來,回來,”楚詞招臉頰貼着怯玉伮,“回到我身邊來。”
“今年的雪人你還沒有堆給我,巴掌大,小小一個。我會放到冰窖裏,這一次,絕不會融了。”楚詞招淺淺笑起來,“怯玉伮,等到春天,等春天的時候,你來檢查好不好,檢查我是不是好好護住了你的雪人。”
“犯過的錯我再也不會犯了,回來好不好,”楚詞招說話輕輕地,“那陰曹地府太冷了,你這樣的身子受不住。讓陛下替你去罷。”
楚詞招倏地舉起匕首,朝蕭倦刺去。
蕭倦劈飛了楚詞招的匕首,抱起怯玉伮,一腳将楚詞招踢下了臺階。
“瘋子,”蕭倦道,“怯玉伮只是睡着了,什麽魂啊魄啊的,唠叨個沒完。”
楚詞招滾下臺階,悲泣道:“我是瘋子。我瘋就瘋在沒有早些殺了你。”
“早在你折辱狀元郎前,我就該把你殺了。那樣一切都不會發生。怯玉伮會好好的,他會好好地長大。”楚詞招怒泣道,“是我瘋了!還是這個王朝瘋了!蕭倦,是你瘋了。”
楚詞招爬起來,站起身落着血淚笑:“我瘋了,你也瘋了。唯有怯玉伮無辜,一個最清醒的人,要被這世間糟踐。”
楚詞招再次踏上臺階:“把他的屍身給我,我要把他葬了。不要用你的髒血臭肉玷污他。”
“你身上罪孽太多,怯玉伮沾染上了,會投不了胎的。”楚詞招瘋狂道,“那怎麽行,不行,不行,把你的髒血拿開,怯玉伮不吃,不吃——”
蕭倦喝道:“把皇後拖下去,瘋言瘋語。既然都瘋了,朕就不計較弑君之罪。找個太醫好好給皇後治一治。”
就在這時,張束讓人叫來的太醫們忙不疊地趕到了。
但蕭倦卻拒絕讓太醫為怯玉伮診斷。
“爾等凡醫,醫術平平,妄下斷言,只會給怯玉伮帶來不祥。”
但蕭倦也沒繼續剮血肉來喂了。
他似乎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這朝堂,朝堂之外,天地空空,哪有什麽神靈。
蕭倦道:“張束,回宮。怯玉伮太累了,想多睡一會兒。皇座太冷,冷得他誰都不願搭理。”
蕭倦心頭的重石落了下來。他終于為怯玉伮的沉眠找到了理由。
草莽才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怯玉伮身體弱,必須睡在床褥上。
足夠溫暖,他才願意醒來。
回到寝宮,給怯玉伮洗臉刷牙擦身子換衣裳。
頭發短了,沒關系,還會再長。
撥浪鼓咚咚咚,喜不喜歡聽?不喜歡啊,換一個。
長命鎖小鈴铛叮叮當當,清脆得很。
怯玉伮胸口長出了一朵花,是斷箭的模樣。
別怕,這就取了。疼就哭出來,沒人笑話他。
清理得幹幹淨淨,蕭倦的淚茫然地落下。
為什麽怯玉伮還不醒來啊。
父皇,您托夢給兒,您讓他別睡了。
兒再也不逼他成婚生子,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要人當官就給那人官做,喜歡聽故事,兒也能講。
不就是嘴皮子功夫,多念幾本就會了。
您知道的,兒最聰明了。兒想要什麽都能擁有。
父皇,您讓列祖列宗幫兒一個忙。
您讓他回來,讓兒的怯玉伮回來,您就說,兒改了。
兒好像突然明白,人的肉剮下是會疼的。
一個小太監慘白着臉在張束耳畔說了什麽。
張束站不穩,癱軟下來。
良久,張束麻木出聲:“陛下,麗妃娘娘——血崩了。”
在這個冬日裏,麗妃娘娘失去了他的第二個孩子。
好在月份淺,他的性命保住了。
麗妃娘娘只是被吓着了,他也不明白怎麽就被吓着了。
無非是怯玉伮死了而已。
無非是死了。
麗妃虛弱地躺在床上,從枕下摸索出了紅色的發帶。他落下淚來,丢給了侍女。
“燒了,把它燒了。”主人都死了,還留着物做什麽。
怎麽就被吓着了。
根本與他無關吶。
皇宮宮門口。秦泯騎着踏雪到宮門,看到宮門口的雪上,滴滴灑灑的鮮血。
烏婪倒在雪上哀泣。
它的馬腿斷了,活不了多久了。
踏雪走到近旁,望着地上的烏婪。
烏婪哀叫停了,死咬着馬嘴。
它是為了主人和小世子死的,它雖然挑剔,可它是一匹好馬,一匹忠心的馬。
還是小小一匹的時候,它來到陛下身邊,都說它如此挑剔不好養活,不如放養自生自滅,可陛下偏要養。
陛下說挑剔算什麽,他擁有整個王朝,還養不得一匹馬了?
打小,烏婪就知道,它是陛下的馬。
最雄壯最兇狠,誰也不敢與它相比。
可此刻它倒在這裏,馬眼裏流下淚來。
眼前的白馬好高,而它再也站不起來了。
秦泯心驀地一沉。
陛下的馬怎麽會死在這裏。
他下了馬,勞煩侍衛通傳。
侍衛們猶豫遲疑,有一個勸道:“侯爺,您過幾天再來吧。”
秦泯面色平靜,心卻被鋼絲懸住。
秦泯道:“還請将軍指點。”
那侍衛連忙道不敢不敢,咬咬牙,看了看左右侍衛,還是沒敢說。
秦泯道:“勞煩通傳。若有任何事,吾一力承擔。”
那侍衛擰緊眉,他一向敬畏侯爺,侯爺保家衛國……這時候進宮去,不是正撞到槍口上?
那侍衛遲疑片刻,咬牙低聲道:“侯爺,小世子去世了。宮中大亂。陛下他……”
後面的話秦泯都聽不清了。
好似雷聲忽震,秦泯一下子聾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