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哨♂向
第7章 ♀哨♂向
“你朝我開過槍。”
黑洞洞的冰冷槍口襯得黎無曜的頸部寡白如雪。
早在展覽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童曲就覺得黎無曜整個人不似活人,金色的陽光仿佛能夠穿透這人蒼白的皮膚直射到地面。
此時此刻近距離逼近黎無曜,童曲的目光肆無忌憚從對方的發頂、眉骨、眼窩、鼻梁,以及臉部每一寸皮膚一一掠過。
長發、俊美、蒼白。
果然活像只在棺材裏被封印了千年,不見日光的吸血鬼……貴族。
她的目光繼續往下,掃向黎無曜微抿的薄唇,某一刻童曲突然有些好奇,吸血鬼該是有獠牙的吧?
黎無曜會有嗎?
被童曲用槍口頂着下颌,黎無曜除了最初愣了那麽一秒,之後便低垂着眼始終沒再有其他動作。
童曲并不輕敵,想起管控倉那些小異能者們那麽崇拜這人,她現在更想知道號稱“最強異能者”的黎無曜準備怎麽反擊?
冰冷的槍口緊貼着的脖頸下方,黎無曜安靜了會兒,驀地神色一凜,出手如電。
等的就是這一刻!
童曲在對方動作的第一時間不進反退,頂着人下颌的槍口全力壓實,同時背後一條透明觸手警戒探出。
随着“咔”的一聲,槍上膛的聲音與一聲“滴”的AI系統關閉音效幾乎同步響起。
空氣再度陷入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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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見證黎無曜剛才整套行為動作的童曲眉梢一挑,稍稍感到意外。
黎無曜所在病房床頭的機械臂不知何時已悄然蛻去五指外殼,五支比童曲手中握着的槍管迷你小巧,通體銀色完全與機械臂融為一體讓人難以察覺的秀珍槍口恰好森森然正對童曲。
而黎無曜在被童曲拿槍頂着自己下颌的情況下,出手的對象卻不是童曲。
黎無曜右手推開對準童曲的機械臂,左手同步關閉床頭機械臂電源。
“是特別加裝的小型麻醉彈,霍長生新弄的小玩意兒。”
親手關閉了忠心護主的智能機械臂後,黎無曜開口解釋,絲毫沒在意童曲依舊頂在他下颌甚至剛剛已然上膛的槍口。
他微微仰了下頭,但視線始終低垂,沒有去看童曲,在現在兩人的這個姿勢站位之下,頗有些只是為了方便童曲一槍打穿他咽喉的錯覺。
槍口下,黎無曜修長脖頸上的喉結緩緩浮動:“我……”
“別解釋。”沒有因為黎無曜先前的行為而松懈,依舊拿槍頂着人的童曲打斷黎無曜。
“我不是在問你,別人嘴裏說出來的,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無論此刻黎無曜要說什麽對童曲都不重要,她不記得任何人,任何事,所以也不會相信任何人對她說的任何過去。
霍長生也好,黎無曜也罷,童曲不覺得自己的過去需要從這些“陌生人”口中探知。
而黎無曜剛才的身體語言,童曲看不出破綻,對方幾乎是違背人類本能放棄抵抗的反應成功勾起了童曲的興趣。
她會自己找到答案,卻不會是從他人口中去“聽”難以分別真僞的東西。
聞言,黎無曜低垂的眼皮顫了顫,沒有擡眼去看童曲,唇畔輕輕開合,只低聲回了一個“好”。
霍長生進病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他身形微頓,似是有些意外,好半晌才試探詢問:“這是……談崩了?”
“試試新搭檔的本事。”童曲幹脆利落地收了槍。
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下颌那麽久,黎無曜除了關閉機械臂那會兒,身體始終保持松弛,連正常人下意識回避槍口的反應都不曾有。
反而是童曲幹脆利落移開槍口,讓黎無曜有些許出神,而當童曲轉身面向霍長生之際,她卻聽到身後的人輕聲道歉:“抱歉,好像讓你失望了。”
童曲:“……”裝逼被雷劈!黎無曜根本就試都沒試過反抗。
面無表情将槍卸了保險,童曲随手一抛扔給霍長生。
霍長生下意識接了,沒等說話,感覺口袋裏又被走過來的童曲塞進了什麽東西。
他伸手一摸,頓住,緩慢掏出,攤開手掌——
一排滿子彈的彈夾安靜躺在他的掌心。
“怎麽卸了彈夾?”
霍長生右手握着槍,左手握着彈夾,笑眯眯看着童曲,又好似透過童曲在看童曲身後病床上的人問。
這槍是童曲在療養院外的花園裏從霍長生身上順走的,她沒什麽需要躲躲閃閃的,從一開始童曲就沒打算在想起完整事件前對黎無曜動手。
詐一詐人而已,彈夾自然沒必要裝。
“也許我是他殺父仇人呢。”童曲聳了聳肩,半開玩笑抛了個黎無曜曾經對她開槍的可能理由。
而按照霍長生進門後,童曲對于自己拿槍對着黎無曜行為的說辭,童曲這句話接得其實非常沒頭沒腦。
但霍長生聽到童曲的這句話卻只是驀地怔愣一瞬,反應過來又很快重新好笑地搖了搖頭,随後低頭專心收拾起了他那把之前被童曲順走的槍。
很明顯,霍長生的這個反應,至少證明黎無曜和童曲之前的糾葛,他或多或少知情。
童曲随口回的一句話,詐出了霍長生的知情人身份,不等她再回頭觀察黎無曜的反應,病房門口突然鑽出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爸爸,什麽是殺父仇人?”
——竟是童曲剛剛在療養院花園遇見的“冰淇淋”青年。
“瑞瑞,過來。”霍長生回身招手。
青年的到來攪動了病房中原本微微凝滞的空氣,那名智商似乎存在了些問題的青年親昵地貼到霍長生身邊,抱着霍長生的一只手臂。
霍長生摸摸青年的腦袋:“這是童曲姐姐。”
所以“冰淇淋”青年是霍長生的兒子?可霍長生的實際年齡不應該差不多要過百了嗎?老來子?
“他叫福瑞,可以叫他瑞瑞。”霍長生沒多解釋,只是又向童曲介紹道。
福瑞身上穿着與黎無曜同樣的病號服,但相比于氣色良好的福瑞,黎無曜無疑要更像個合格的病患。
福瑞舔了口手裏拿着的新冰淇淋甜筒,好似已經不認識童曲了,沒叫人,一溜煙往黎無曜病房內間湊,他執着問:“月月哥哥,什麽是殺父仇人?”
黎無曜同樣揉了揉福瑞柔軟的發頂,哄孩子:“殺父仇人就是如果有人傷害了你的爸爸,你就用牙齒咬他。”
語氣順暢自然,看來童曲,并不是黎無曜的殺父仇人。
黎無曜的病房并不像普通療養院房間,他的病房是一整個套間,套間內除了洗浴衛設備齊全,還自帶配套的獨立廚房。
“冰淇淋”青年對黎無曜十分熟識,他稱黎無曜為“月月哥哥”,得到“殺父仇人”的解釋後,又開口喊餓,直接向黎無曜點起了餐。
病房內所有人仿佛都不約而同忘了上一刻童曲還拿槍頂着黎無曜的脖頸,小孩子餓了要吃東西,而“病患”要親自做飯,童曲也被一并邀請留了下來。
末世結束七十年後,藍星科技文明似乎恢複得不錯。
童曲看得出黎無曜的做飯手法純熟,只見他先是在竈臺液晶屏點選食材,不一會兒廚房某個管道發出叮叮兩聲,随即吐出兩條活魚,配菜若幹。
緊接着,黎無曜彎腰在水槽中清洗這些食材,背脊挺直。
童曲忽然聽霍長生問:“無曜給你說過任務的事了嗎?”
童曲毫不掩飾對黎無曜的興趣,目光若有所思地依舊落在廚房裏男人寬闊又單薄的背脊,口中答話:“沒有。”
被冰冷的槍口指着,誰有閑情談任務?
霍長生了然,趁黎無曜做飯,幹脆跟童曲說起任務。
“你知道末世是怎麽結束的嗎?”霍長生用“末世終結”作為開場白。
童曲在終端上查閱過曾經的新聞報道:“幸存者基地研究出了抗病毒血清。”
霍長生摸了摸一旁黏着他的福瑞腦袋,點點頭又問:“那麽末世的源頭呢?”
童曲扭頭看向霍長生。
霍長生笑了笑,讓福瑞先去沙發上坐着看動畫片。
等到療養病房中的全息智能投影設備自動開啓,伴着各種小動物的賣萌音,霍長生道:“末世的源頭和終結其實說到底,都與我們的異能脫不開關系。”
“人心是最貪婪的,當年喪屍病毒一夜之間席卷藍星,就是有人想對異能者的異能據為己有,他們企圖研究、複制甚至移植這些異能到自己身上,結果實驗失敗,反而因為血清排斥,引發了後續一發不可收拾的喪屍病毒潮。”
童曲對“末世起源”沒發表任何評論,霍長生自顧自繼續話題。
“而最終結束末世研發出的所謂抗病毒血清,其實也不過是偶然在一名治愈系異能者先烈身上提取出了免疫喪屍病毒入侵腦神經的血清。”
“那名治愈系先烈當時異能九階,為了配合研發幾乎被抽幹了血,末世還沒徹底結束,她就死在了研究所實驗室。”
童曲早就知道末世時期本該有三名九階異能者,沒想到其中一名是這樣離開的。
霍長生繼續說:“為了防止‘異能者血清’再度引發關注,因為擔心重蹈覆轍末世前人心對血清的觊觎,政府最終決定‘撇清’末世與異能者的所有關聯。”
“所以現在又有人看上了異能者的異能?還是血清?”童曲直截了當反問。
霍長生說了這麽多,幾乎都在圍繞“異能者血清”這個關鍵詞,背後未盡的意思實在不難猜。
“你知道哨向星白塔嗎?”
童曲:“……白塔?”
霍長生點頭:“哨向星與藍星同屬一個星系,他們星球上的土著和我們藍星人類也算起源同一祖先,末世前兩個星球還開過戰,但後來藍星爆發喪屍病毒,這仗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哨向星上的哨兵和向導,你可以理解為戰鬥系異能者和他的綁定精神治療師,哨向星也有專門管控哨兵向導的部門組織,叫做‘白塔’。”
霍長生說:“現在有消息指出,哨向星白塔正在對藍星異能者血清做研究,不排除存在藍星異能者被白塔擄走當試驗品的可能。”
“不排除?”童曲聽到這個詞,不解問,“藍星有異能者失蹤,你們不知道?”
霍長生不是負責統一管控異能者?
不知為何,明明是童曲問的問題,霍長生回答時,卻十分突兀地看了一眼廚房內的黎無曜。
他解釋道:“末世期間,哨向星曾趁亂從藍星帶走過多名藍星異能者後代,異能者的基因特殊,其後代覺醒異能的可能性是普通人的百倍千倍,所以哨向星上很可能現在還存在藍星異能者。”
霍長生正式發布任務:“秘密潛入哨向星白塔實驗室,帶回所有流落哨向星的幸存異能者後代,以及全部異能者血清樣本,這就是你加入異能者特殊任務部的第一個任務。”
末世時期擄走的異能者後代?那這些人就算還活着不也少說七老八十了?
而距離藍星末世結束已經過去了七十年,霍長生現在發布這樣一個任務,所以過去的七十年,他們幹什麽去了?
童曲直覺對于哨向星任務的內情,霍長生應該還有所保留,正當童曲思考之際,霍長生拍拍童曲的肩,只說:“吃飯再聊。”
在童曲與霍長生聊任務的時候,黎無曜已經一個人做完了一整桌菜。
四個人吃飯,五菜一湯,魚便占了兩個菜,一份魚湯,一份幹燒。
衆人落座,童曲第一筷子伸向了幹燒那份,嘗完一口後,發現同桌其餘三人都看着自己。
“有什麽問題?”童曲不明所以。
“冰淇淋”青年五官立即皺着一團,指着幹燒的那份魚肉吐舌頭:“難吃!呸呸!”
話音剛落,童曲快速掃了眼鄰座的黎無曜,通常做飯的人聽到這種話,大概都開心不起來?
黎無曜在童曲的目光向他探去的前一秒,不經意垂下眼睑,臉上表情倒沒什麽變化,童曲看不出黎無曜所想,又重新看回福瑞。
“魚不是你點的?”童曲反問青年。
福瑞喊餓的時候,童曲聽見他親口向黎無曜點的魚。
事實上,這魚在童曲吃來并沒有任何問題,不僅不難吃,童曲甚至覺得這道菜稱得上美味。
而且她确定在自己吃這道菜前,福瑞也根本沒有向這份幹燒魚塊伸過筷子。
“難吃!紅色痛!”福瑞神色糾結,對着幹燒魚上滿滿覆蓋其上的辣椒露出懼怕表情。
原來福瑞怕辣?
霍長生此時出來打圓場:“瑞瑞不吃辣,瑞瑞吃這份。”
說着,霍長生給福瑞舀了碗魚湯,配上一些碎魚肉,并耐心替其挑出了魚刺,童曲那邊一團“白霧”忽地一閃。
或許是被魚湯攪動的香味吸引,原本在童曲意識離體後便終日安靜落在童曲肩頭不愛動彈的透明水母,縱身一躍,直直就往滾燙的魚湯盅裏蹿。
童曲餘光瞥見,剛要伸手阻攔,左邊座位卻已經先出現一只手掌接住了往湯盅裏跳的小水母。
接住水母的手掌主人掌心寬大,指甲短而幹淨,指節勻稱修長。
黎無曜撈起小水母,因為伸手的關系,病號服寬大的袖口露出一截凸出的腕骨,上面有個半月形的疤,像被人用尖利的犬齒反複啃咬過。
小水母乖乖躺在黎無曜的掌心,觸手在湯盅上方一蕩一蕩,剛好沒有觸到滾燙的湯面,反倒黎無曜冷白的手背皮膚,迅速被湯盅上方氤氲的水汽熏紅。
将水母帶離湯盅後,黎無曜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指尖在小水母腦袋上點了點,像是帶了點不經意的警告意味,又像溫柔安撫。
盯着精神體水母一副安安靜靜任由對方戳弄的乖巧模樣,童曲腦中突然有什麽信息一閃而過。
由于失去記憶,童曲恢複以來短期內接收了大量信息。
此刻看着黎無曜與水母互動,她終于想起剛剛霍長生說到哨向星任務,自己到底在哪裏聽到過“哨兵”、“向導”這兩個詞了。
黎無曜之所以會被全藍星贊譽為“最強異能者”,真正的成名之戰——
不就是藍星末世結束百廢待興之際,黎無曜以一己之力曾戰退數百名由外星哨兵、向導組成的先鋒精英部隊。
最終不費一兵一卒成功震懾勸退了外星侵略者,使得當時千瘡百孔的藍星免于再起征戰危機。
倏地看向左邊座位上的黎無曜,童曲剛要問什麽,卻猛地發現自己的精神體水母不知何時已經如同一個手部挂件似的倒扒在了黎無曜的手背正中。
其中一根細長的觸手繞于黎無曜的右手食指尖端,一滴鮮紅的血珠正順着觸手經由水母晶瑩剔透的透明身體流向紅色消化道……
童曲眼皮一跳,豁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