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馬識途,識藥師谷
第十七章 老馬識途,識藥師谷
品善老爹到底是年長些,比宋康有見識。
李俠風那胳膊一露,他便瞧出是中了凄心海棠的毒。
且他立刻做出判斷:眼下找出中毒原因并無多大意義,最緊要的事,是如何解毒。
江湖傳聞,這凄心海棠之毒無藥可解。中毒之人,活不過七日。
可藥師谷的殷老谷主偏偏不信。
早于二十年前,他便在谷中荒陰處種了三棵凄心海棠,前些日子品茗來信說,已然死了兩棵,不知那最後一棵,能否熬到成年。
只因那古書上說,凄心海棠的毒汁都在那嬌豔花蕊上,一蕊三滴,一滴的分量能藥死三個人。
若是想調制出凄心海棠之毒的解藥,破解這千古之謎,除了從它的根源入手,似乎別無他法。
這凄心海棠的種子是殷老谷主研究了古書裏的秘方,自己配出來的。
殷老谷主一代奇男子,在醫術上的造詣頗高,武林人稱在世華佗。他本人卻很反感這個稱呼。只因他固執地認為,若是真正的華佗在世,絕不會被一株小小的凄心海棠難倒。
世間萬物,此消彼長,相輔相成,絕不會存在什麽無解之毒。
他年輕時候,常對他三個小徒兒說,誰道那凄心海棠是無解之毒,誰便是無能之輩。
他那三個小徒兒自幼便在嚴師訓導下修習醫術,個個都是自強之人。
因為,她們有一個自強不息的師父。
可惜,那師父不是個長壽之人,天命之年就入了土。
閉眼前,都沒能見到他親手種下的那三棵凄心海棠開出朵花來,令人嘆惋。
一晃七、八年過去了,照品茗的說法,三棵死了兩棵,還剩下一棵,尚未長成花形。
那麽,李俠風所中凄心海棠之毒必不是藥師谷流傳出來的。
當年殷老谷主為何要耗費心神,不眠不休數月,親自調配出凄心海棠的種子?因藥師谷原本沒有呗。
藥師谷沒有,整個中原武林也沒有。
上一次的“凄心海棠殺人事件”發生在滄海對岸的扶桑島上,知曉這件事的人本不多,神捕門恰好有弟子到扶桑游歷,親見了這樁異事,回到僭南城,當即禀報了他的師父——神捕門老門主——諸葛豐。
神捕門與那藥師谷淵源頗深,老門主諸葛豐跟老谷主殷典私交也匪淺,每年至少要見上一面,敘敘舊,品評一番武林大事。
畢竟啊,到了他們那個年紀,那個地位,還活着的沒反目的老朋友也不多了。
發生在扶桑島國上的凄心海棠殺人事件,便是諸葛豐說與殷典聽的。
那殷典是個醫癡,也是個至善之人,他先前以為那凄心海棠不過是傳說中的植物,早已絕跡。
沒想到,小小的扶桑島國上還殘存着如此歹毒之物。
扶桑島國對中原武林虎視已久,數年前被八大門派聯手擊退,這才消停了些。
如今,某個意圖颠覆扶桑王室的神秘組織,手上握着凄心海棠這等毒物,難保他們将來不會用此物對付中原武林。
“還是早做準備的好啊!”
說完這句話,殷典谷主便起身回到谷中,開始研制他的凄心海棠。不再與外界來往,直到海棠花開日。
他終究……是沒能等到。
這個在他看來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在他死後,便轉交到了他最看重的弟子——莊允谷主手上。
莊允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品性高潔,醫術又好。可惜年輕時候瞎了眼,看上了一代劍癡——上官亮仁。
那上官亮仁只愛名劍,不愛美人。在他眼裏,一個女子跟一塊木頭樁子,實在沒什麽區別。
他慣用的那把劍,恰是昔年墨游所鑄八把寶劍之一的君子劍。
當真人如其名,君子做派,名、利、財、色皆不能移其志,芳華十八的莊允由敬生愛,也并不十分稀奇。
只是,當年正道、邪道中愛慕莊允的大有人在,為她可惜,為她不值罷了。
後來,上官亮仁為了躲她,十幾年不見人影。再後來,莊允接任了藥師谷谷主之位,潛心修習醫術的同時,悉心守着她師父交與她的三株凄心海棠,漸漸便沒了年輕時候的情愫。
然而,上官亮仁依舊不出現,他二師弟——枕霞山莊的莊主——任因久遍尋天下而不得。
不少人揣測,那位天資縱橫的一代劍癡,怕是已經不在人間了。
只有任小念曉得,她的上官伯伯還活着。只是,活的比常人邋遢了些。精神方面也還好,沒瘋也沒傻。畢竟,傻子是不可能自創武功的。
此刻,任小念站在一旁,瞧着品老爹、宋大哥看過李俠風傷勢之後,個個憂心不已,也跟着擔了心。
她雖跟李俠風委實沒什麽交情,也總算相識一場,在品老爹那小夥房裏一起吃過幾次飯。那個在她為自己編織的幻境中傾慕多年的人,若是真給人害了,她還是會傷心難過的。
她傷心是小,神捕門的損失、天下苦主的損失是大。
這凄心海棠之毒,難道真的無藥可解?
“這裏就交給你了。”宋康拍了拍品老爹的肩頭,便要去赴他的宴會了。
李俠風的心脈已被他以三成真力護住,毒素阻滞在原處,沒得可能四處游竄。
也就是說,三日之內,他的俠風兄并無性命之憂。
他是個理智的人,且有很多事等着處理,不能在此做那番長籲短嘆的無用功。
若是莊允能在七天之內研制出解藥,便是最好的結局。
若是此毒當真無解,要麽,李俠風自斷一臂,他替他止血,并陪他練左手劍,練到右手同級劍術為止。
要麽,李俠風下不了這個手,也受不住殘體于身心的折磨,毒發身亡,他便為他料理後事,照顧他家中老母,并殺了閻府上的那個名叫方宴生的家丁,替他報仇。
“你去哪兒?”品善老爹叫住了他。
“去見一個老朋友,咱們的老朋友。”宋康回頭一笑,止住了步子。
“老朋友……哪一個?無雙城裏有我的老朋友麽……”品善老爹撓了撓後腦蓋兒,想不通,那小子突然笑得那麽鬼,是個什麽意思。
宋康折了回來,附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了一個名字。
品善聽罷,先驚,後喜,再憂。
“秋娘是誰?”任小念突然開了口。
“你讀得懂唇語?”品、宋兩人同時反問。
“小時候,宋伯常常跟雍叔說些不想讓我聽到的話,我又很好奇,于是,便試着從他們唇形的角度、幅度,來判斷他們在說哪個字,跟玩猜謎游戲似的,漸漸地,就上了瘾,別人講話時,幹脆不聽,直接用眼睛去讀。後來被宋伯教育了,說我不能這麽做,尤其是當着客人的面,沒家教……”
這個充滿了童真童趣的故事,聽得在場衆人心生暖意。
也包括吊着一只胳膊的李俠風。
他忽然覺的,這個他幾天前還十分厭惡的,死纏着他不放的,不男不女的家夥,竟有幾分可愛。
這時,宋康已經走了,任小念只好纏着品老爹,問道:“還沒告訴我,秋娘是誰呢?”
“這……秋娘嘛,一個跟你娘年紀差不多大的人。”
這些少男少女們的心思,他多少還是了解些的。畢竟,他也曾年輕過嘛。
小念執着地想要知道“秋娘”是誰,還不是因為宋康?
這花間浪子,“偷心”手段當真了得,——頗有幾分他年輕時候的風範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秋娘怎地會出現在無雙城?
她失蹤的這些年,一直呆在無雙城麽?
若她人一直在無雙城,這麽多年,為何從不來見他?
旁人不知他有個名叫君品茗的世侄女,在無雙城最繁華處開了間名為品茗軒的茶館,她還會不知道麽?
難道,他們的交情不夠好麽?
他年輕時候花心,得罪了鳳娘,但卻從未得罪過她秋娘呀!
秋娘與他并無感情糾葛,她年輕時候傾慕的是枕霞山莊的任因久。後來任因久娶妻又喪妻,帶着個小小拖油瓶,一副心灰意冷狀,拒了一個又一個上門說親的媒人,她才死了心。
這些年來,他躲着鳳娘,躲着舊友,沒想到,竟跟秋娘躲到了一個地方。
關于秋娘,他尚有很多放不下,想着待那宋康見過秋娘之後,折返品茗軒,再仔細問問他。
卻未曾料到,宋康這一去,并未打算回來。
他在馬槽子外站了半天,最終做出了決定:有些事,宜早不宜遲。
他迅速回到房中,攤開紙張,寫了兩封信。
一封綁在鴿子腿兒上,飛往藥師谷,寄給莊允谷主,一封塞進李俠風的包裹,是他給品茗侄女的私信。
他勸服李俠風收下六顆護心丹,又自馬房六匹馬裏挑出了跑得最快的一匹,交到李俠風手上,并跟他講:“要快!”
從無雙城過阡梓城到天慕城,坐馬車大概需要半個多月,騎馬快一點,少則七、八天吧。
當然,這也因人而異。
若是李俠風騎上這匹天生夜眼的雷首,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只吃不困,三五天也許能趕到。
殷老谷主死後,莊允臨危受命,不能服衆,谷中舊人走的走,散的散,到最後只剩下十幾個姑娘,除了依附于藥師谷,憑手上醫術救治四方百姓,沒有別的謀生之路。
藥師谷中人趕來無雙城的腳速,自然比不上傷者李俠風乘雷首而去來的快。
李俠風記下了品善老爹的種種囑托,飛身上了馬。
這馬是品老爹喂養了十年的老朋友,他往年去藥師谷都是帶着它一起,識途。
因而,從未去過天慕城的李俠風走的時候,連地圖都沒有帶一張。
剛奔到南門外,忽又調轉馬頭,折了回來,在品善老爹發問之前,他便開了口:“老爹,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事?”
年紀大了以後,總不敢像年輕時候那般,輕易許諾他人,哪怕是瀕死的李俠風。這是品善老爹的心病。
“無雙城的朱首捕有古怪,”要說的話太多,李俠風盡量簡短,他道:“我昨日去到無雙城衙門,想調出繡貓大盜在城中犯案記錄來看,沒想到,意外撞上閻府的人來報案,說是那繡貓大盜留下字條與信物,今夜會去閻府光顧。奇怪的是,那閻家人報了案,還在朱首捕耳邊私語了一陣,随即塞給他兩錠金子。當時我躲在房檐上,看的一清二楚。更怪的是,若擱在平日,碰上這種事,都是張貼榜文,全城戒備的。然而,那朱首捕當日什麽行動都沒有,該吃吃,該睡睡,只差了兩個手下,在四方城門口各貼榜文一張,很不顯眼。可否辛苦老爹,幫俠風查清這件事?”
“當然……沒問題。”
他是真沒想到,一個瀕死之人,仍将天下安危記挂于心。
這李俠風一無顯赫家世,二無過人資質,三無谄媚功夫,怎地諸葛豐如此看重于他?
而今看來,此人的确是有過人之處吶。單這份心志、定力與責任感,已遠非常人可比。
當然了,他嘴上說着幫李俠風去查朱首捕,實際不會有任何行動。
因為,那出戲本就是閻天铮的計策,做給他看的。
通常,李俠風曉得的事,也等于方幼魚曉得了,她就像是李俠風的一條尾巴。
這是品善老爹傳達給閻天铮的訊息。
他私心并不希望“繡貓大盜”被抓。但,李俠風這個年輕人,他還是會高看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