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女青陽,君子好逑
第八章 有女青陽,君子好逑
下雨了。
再次見到青陽姑娘,李俠風不知該說些什麽。幸好,下雨了。
他很擔心,青陽姑娘一見面便問他索要那方鴛鴦繡帕。還好,下雨了。
二人匆忙中躲進雁橋附近的一間小小茶寮,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不由地傻笑了起來。
一把油紙傘遮兩個人,青陽姑娘額前濕了幾根兒發絲,李俠風卻濕了大半個身子。
青陽心中便明白:這人不單是個君子,還是個好人。
她倒了杯茶推到李俠風面前,說:“這茶是暖的,喝了暖身子。上次的事還沒好好謝過你,沒想到這次又連累你……”
“這次是我連累姑娘!”李俠風剛端起的茶水又放了下來,他忙分辯說:“傘是姑娘的,姑娘讓了一半給我,便是我欠了姑娘一個大人情。咱們一恩還一恩,上次的事,也勿需再提了。”
“嗯,少俠你說什麽便是什麽,青陽沒什麽主見,都聽你的。”說着,纖手不由自主地探向了那條曾因她受傷的胳膊。
可惜,那李俠風卻是個不懂風情的呆子,自顧自地起了身,踱到竹檐下,望着漸漸息了勢頭的驟雨,望向雁橋的另一邊,問道:“青陽姑娘,可否冒昧問一句,你是什麽時候到的無雙城,又是何時進了閻府做事?”
“不必句句稱姑娘,叫我青陽就好了。”青陽的纖手沒了着落,那自然而然的動作,便也做不成了。于是乎,也跟着踱到了檐下,裝作在賞雨。其實,這鬧人的雨季究竟有什麽好的,她也實在說不上來。那些個風雅之物,她覺的沒用處,便從來不學。只因她娘親曾說過,人這一輩子,能好好活着,能活的自在随心,已是不易。過多的興趣好惡,只會累己累人。
“青……青陽。”呆子一般的李俠風總算是說出了這兩個字。
“嗯,你方才問我什麽?”青陽取出一方白帕,擦了擦額邊濕發。李俠風的問話她并非沒聽見,只是……這話不好答。
“也沒什麽,就是覺的奇怪,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士,怎麽會到無雙城來呢?而且,閻府那地方處處透着古怪,不是你這樣一個柔弱的姑娘該來的。”說完,李俠風坐回了原位。
“柔弱?”游青陽擡頭怪看了李俠風一眼,才道:“我這樣一個沒念過什麽書,沒幾分姿色,更不懂什麽生錢之道的庸人,到哪裏幫工都是做丫鬟。閻府上給的月錢多,活計又不累,平日裏就是端個飯菜,繡個床被,閻大老爺又是個善人,待下人極好,便經親戚引薦,到了閻府幫工。”
“你在這裏還有親戚?”上回青陽差點在雁橋落水,他緊要關頭救了她之後,倆人也有過短暫的交流。青陽說她是閻府上的灑掃丫鬟,這次因娘親生病,回鄉探親。她生來沒見過生身父親長什麽樣,只有一個母親相依為命。閻府管家見她可憐,便準了她的假。沒想到啊,一回到無雙城,便撞上了惡匪鬥毆,她又恰巧打橋上經過,差點就遭了難,幸而李俠風及時出手相救。面對如此飄零佳人,李俠風這樣一個俠骨柔情的大俠,又怎能不心生憐惜?
不知為何,如今又多出了個親戚。這事兒要擱在別人身上,也不當什麽。說是親戚,親疏遠近還不一定呢。但他是個捕快,職業病發作起來,什麽都要問個明白,倒不是故意針對游青陽這樣一個閻府上不起眼的小丫鬟。
“是啊,我姨娘……也就是我娘親的結拜姐妹,她在無雙城經營多年,做的也不是什麽能見得人的營生,我娘親已多年不與她來往。但我那姨娘心地是極好的,娘親近年來身子骨一向不大強健,她生病抓藥的銀子,好多次都是姨娘偷偷塞給我的。”說罷,又補了一句:“姨娘是個好人,只不過,我娘親不大喜歡她。說親戚,也不算什麽正經親戚。”
“原來如此。”他總算弄明白了這件事,便安心喝了口茶。見青陽臉色不知何時黯了下來,心頭一咯噔:怕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麽話,無意中叫她難過了?忙解釋道:“青陽姑娘,你不要介意,我這人……這人捕快做的久了,習慣了一問到底,并非有意為難與你,要你交待些什麽。”
“你仍叫青陽姑娘,是不把我當朋友看嗎?”說罷,青陽宛然一笑,一句話便化了這尴尬場面。
“是是是,青陽,沒有姑娘。”李俠風這才安了心。他人是呆,但還不算太笨。
“一問到底?這習慣,倒也不是什麽壞習慣。”游青陽忽而想到了自己,從來不是個一問到底的人。她自小便很是懂得察言觀色,莫說一問到底了,只需旁人臉上稍露難色,她便收了話鋒,轉向別處。一念及此,不知為何,竟很是欣賞李俠風這樣的耿直性子。她見李俠風臉上愧色漸消,便問了:“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嗯?暫時……沒什麽想問的了。”青陽突然有此一問,問的李俠風一頭霧水。
“你撒謊。”青陽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她知道這個人不會說謊,只不過……想逗他一逗。
“我……真的沒有。”李俠風說的誠懇。
“你已曉得我在閻府做事,難道,就不想從我嘴裏套出點什麽?”游青陽歪頭淺笑,仿佛在說着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我……”事實上,李俠風還真沒這般想過。借助一個毫無自我保護能力的女孩子辦案,這不是他的風格。
“前天夜裏悶得很,我半夜起身去花園透氣。不巧,瞧見了你跟薛管家正起沖突。‘天下第一名捕’李俠風這次來無雙城是查什麽案子呢,跟閻府有關?”游青陽的臉上波瀾不驚,倒真是個淡定女子。
“你怎麽……”他與青陽前次相處,只說自己是神捕門的一個捕快,并未說明他真正的身份。沒想到,全被她猜出來了。這青陽姑娘看着性格乖順,沒有什麽主見。原來,竟是這般聰慧。
“你別多想,我在閻府做事,拿着閻府的月錢,自然安守本分,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但……,這事牽扯到了你。我……,也不知怎麽,就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偷聽了閻大老爺跟薛管家的談話。他們說……,你就是神捕門的李俠風,神捕門的老門主最得意的弟子。此次前來無雙城,夜闖閻家,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雖是一介婢女,自小也沒有像你師父那般的高人前輩指點教化,有些道理,還是懂得的。神捕門是什麽地方?江湖上除了鹿苑、鶴臯、南山寺,大概也沒有比它更正派的地方了。旁人說你們神捕門不可告人,我自然是不信的。所以,便想聽聽你的說法。不知……李大哥你是否方便告知一二?”語氣柔軟,入情入理,很難想象,這番話是從一個低微婢女的嘴裏說出來的。
李俠風來無雙城的目的,并非不可告人,相反,光明正大的很。只聽他道:“不知青陽你是否聽過‘繡貓大盜’?此人為禍武林多年,可惜,他風頭最盛、犯案最密的那十年,我尚年幼,本事不夠,沒辦法親手抓他歸案,當真生不逢時。後來他消失了近二十年,我也找了他近二十年,一無所獲。也就是最近,據稱無雙城這邊發生了數起盜竊案,犯案手法跟當年‘繡貓大盜’如出一轍,我便趕來探尋他的下落,以期早日将這惡賊正*法。”
“正*法?”這兩個字聽得游青陽心驚肉跳。她雖是個平庸貧女,“正*法”二字意味着什麽,她還是懂得的。她年紀不大,又未真正見識過江湖,憑空想象出來的血腥畫面,都能吓到自己。
李俠風似是讀出了她眼中的憂戚與驚駭,立時自我反省,是否在他方才的那番話裏,過多的摻雜了個人恩怨,這才吓到了青陽?
反倒是游青陽很快恢複了溫柔常态,輕聲問道:“你是認為……那‘繡貓大盜’與閻府有幹系?”
“我是懷疑……嗯,目前還只是懷疑。”他懷疑閻大老爺,但苦于沒有證據,且不想在青陽面前做出魯莽表現,便改口道:“那閻大老爺當真如旁人所說,是個大善人?”
“閻大老爺……,我其實沒見過幾次。”游青陽秀眉微蹙,道:“大老爺他終日在小祠堂禮佛,很少見他出門,飯菜都是薛管家送進去。偶爾薛管家有事外出,我便接了這活兒。但從來只是将食盒放于屋外。大老爺的屋子,一般人是進不得的。施粥放糧捐銀這些瑣事,都是薛管家代為去辦,想來也是得了大老爺的授意。怎麽,你是懷疑大老爺……”
“倒也并非懷疑,但閻家确實可疑。”李俠風頓了頓,才又道:“我前天夜裏追蹤繡貓大盜,追至閻府,那繡貓大盜便不見了蹤影。他若非無意中逃進了閻府,便是……”不知為何,他在青陽面前,總是無法像面對方幼魚時那般口不擇言。大概是,她看起來太過柔弱,毫無攻擊性。而他,便無法将他一身江湖氣息摻雜在與她的相處中。
“便是閻府窩藏了他?”那游青陽倒是比他爽利的多,想到什麽,便說什麽。
李俠風聽罷,微微愣神,方道:“我的确……有此疑慮。”
青陽她跟方幼魚這種江湖老油子比起來,的确是純良的多,但比起一般的平民女子,似乎又懂的太多了點。
青陽她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孩子呢?
“時辰不早了,這雨也停了,我該回去了。”青陽起身,作了個揖,便要離去。
“我送你……”李俠風也跟着起身,脫口而出。剛一說完,便又後悔了。作為一名捕快,還是個大有名氣的捕快,素日裏做慣了這等護佑婦孺老小的事。但一番交談下來,青陽本人性格似乎并不如她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無主。他是否,多此一舉?
“這有什麽可送的?閻府過兩條街,拐個彎兒就到了。”果然,青陽當即謝絕。
走了幾步,忽又轉過身,走了回頭路,走到李俠風跟前,柔聲問道:“我那條帕子……李大哥可曾帶在身邊?”
“帕子?”終于還是提了,那帕子已被方幼魚索去,乍一碰面,李俠風腦子裏便裝着這事兒。那方幼魚是個難對付的老油子,想從她手上讨回帕子,便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他只盼這帕子青陽并不在意,或者晚些時候想起,多寬限他幾日。誰成想,該來的還是會來。便道:“那帕子我沒帶在身邊,唯恐弄丢了姑娘的東西,改天……”
“下次再見,還我便好。”游青陽說的幹脆。一頓,又道:“倒不是我小氣,那條帕子對我來說很重要。它是我爹跟我娘的定情信物,我娘把它拴在身邊,拴了一輩子。”
“拴”這個字用的生動又感人,李俠風的眼眶竟微微地濕了濕,他似乎猜到了什麽,但又不敢肯定,便問道:“你爹他……”
“我爹他并不是個好人。我娘從不主動提起他,我也不提他。李大哥你……也莫要再提了。”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方新繡的帕子,遞到李俠風面前,道:“這個算作補償,是我新繡的。”
“我……”那李俠風一手握劍,一手按桌,面色微紅,神态微囧,手腳動也不動,當真是個呆子。
他活了二十多年,從沒有一個姑娘贈他這種滿是細膩心思的貼身物件。
況且,她剛說完了她生身父母的繡帕往事,便做出這般舉動,雖說是借着一物換一物的由頭……
這似乎……是一個定情的過程?
不,她一定要阻止!
任小念不知打何處沖了出來,大叫道:“你們……你們在做什麽?!”話閉,人已隔在了二人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