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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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邊那個叫什麽風的護法,就挺不錯的,不介意的話,将他借我一陣?”南音将椅子放倒,慢悠悠地晃腳。
剛趕到扶傷閣外的辜如風,聞言神情一凜。
身旁的辜如畫,則擔憂地看着他。
達奚菩未說話,南音也不知道,他是在忍耐,還是不想理會她。
“你若一直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我現在就去找他。”她腳尖點地,停止搖晃。
剛要站起來,身上陡然多了一股阻力,将她困在木椅上動彈不得,她掙紮了一會兒,便不動了,垂着腦袋嘆氣:“還以為你要去殺了他呢?”
“殺他有用嗎?”達奚菩斜倚在門扉,将施法的手緩緩放下,她既決定要做這樣的事,就不愁沒有人選。
“那你就一個一個把他們都殺掉啊,你不是最擅長這種事?”
“……你确定要激怒我?”他平靜地凝視她。
“你生氣了麽?”南音噗呲一笑,驀地沉下嘴角:“那你就把我一起殺掉好了。”
“會的,但不是現在。”達奚菩側開目光。
“不,你不會殺我的。”南音卻搖頭,自信心十足,結果其實早就出來了,只是她最近才意識到,從他将她帶入魔域時,就做好了決定,除非他死,否則她絕不會死。
前輩們說的福禍相依,絕境之處必有轉機,從來不是空口白話,南音的禍,是被蒙騙的前半生,達奚菩的禍,是他魔神之子的身份,兩個人但凡有一個,能幸運一點,此刻他們就不會在這裏相安無事地聊天,而是很可能像之前一樣,一見面就鬥個你死我活。
若南音沒有被選中,達奚菩不是魔神之子,兩人就是一對普通的師兄妹,偶爾在斜陽宗的一角,打過一兩次照面,連對方的名字都記不住。
因為她的禍,達奚菩不再選擇一味地推開她,他将她帶回魔域,在他的地盤好生優待,說是為了靜待時機,取出婆那果,實際一直在注意各仙門的動向,只要那些看似是來營救她,實際是為了帶她出去獻祭的人敢來,他就會将他們一個一個,都殺幹淨,他是在救南音,又何嘗不是在救曾經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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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救她又如何?他陷害她,致使她被仙門百家追殺,害死來生與廉如,殺死衆多仙門弟子……這諸般罪行,永遠不可抹去。
也不是她說原諒,就能一筆勾銷的。
所以從他不顧一切,跳下物化臺時起,南音就知道了,在兩人這段晦暗不明的情愫裏,她是絕對的主導者。
“因為,你喜歡我。”站不起來,南音索性躺下去,她越是散漫,越顯得底氣十足。
“喜歡你,讓你殺我?”達奚菩面上浮出一抹嘲笑。
“我殺不了你,也不會殺你,因為我也喜歡你。”她擺手,流暢自如地說道。
達奚菩感覺自己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椅子上的阻力消散,南音大咧咧地站了起來,她取下眼上的藥巾,笑眼盈盈地看着他:“怎麽樣小魔神,要不要考慮一下?”
門外的辜如風聽不下去了,轉身離開。
南音偏頭,看到了他大步流星離去的背影,伸出手去:“左護法,請等一下。”
辜如風頓步,滿身僵硬。
“你不答應,我就換人了。”南音看了眼達奚菩,擡腳就要追到院外。
在她邁出閣門的一剎那,天空烏雲密布,無望海海水倒流,扶傷閣的門,頃刻間悉數阖上。
南音被拽進了屋內,順勢跌入他的懷抱。
“滾!”他聲音不悅,辜如風反應過來,摸着胸口迅速閃退。
剛從冰室退出,不明所以的惘夫,心疼地看了看自己極寒之冰凍傷的雙手,又開了門,走回去。
認識他這麽久,第一次見他情緒失控,南音見杆就爬,捧住他的臉,在他的唇上輕啄一下:“放心吧小魔神,我定會好好待你。”
親完就沖出閣門,跑得無影無蹤。
一柱香後,南音避開視線,來到了無望海,東方既等候在此,見到她,就打趣:“剛才在扶傷閣的事,我都聽說了。”
她照着他的小腿,不由分說就是一腳:“東西呢,可有拿到?”
東方既疼得龇牙咧嘴,翹着小腿跳遠,往袖口裏掏東西:“我可不敢拿不到,畢竟我還不想死。”
他白眼一翻,将東西從遠處抛過來,落在南音手中,這是一副空白畫卷,她徐徐展開,指腹撫摸在上,有明顯的刺痛感,這不是普通畫卷,此乃專用于懲戒的上古法器,名為經羅布,常用于記錄仙門子弟的各類罪行,以達到警示的目的,
“好幾月沒見,你還是這麽潑辣,以後誰敢要你?”東方既揉腿,一邊揉,一邊對她翻白眼。
兩人第一次在此見面時,南音表面對他愛搭不理,實則用迷毂碟偷偷傳信,請他想法子回一趟斜陽宗,幫她取一下此物。
他先前的疑惑,在看到信後消散,南音還是以前的南音。
“你倒是一點都不害怕,我會揭發你。”
“我怕什麽,人固有一死,大不了拉個墊背的。”南音将畫卷收好,慢悠悠地看向他。
“你你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師妹。”東方既手指着她,食指向下一扣,豎起大拇指。
“你和他的關系才有所緩和,就着急忙慌地要這東西,想做什麽?”東方既退到一旁,下颌輕點,目光鎖定她。
“難道是想騙他愛上你,再趁機殺了他?”他靈光一現,脫口而出。
說完,自顧自地拍手:“高明啊,如此一來便是不廢一兵一卒,就化解了一場三界盡滅的大危機啊。”
南音的內心萬馬奔騰,臉上的表情從無奈轉為了好笑:“雖然你是我師兄,但再說些胡話,我還是會揍你,若三界危機真這麽好化解,你我還用修行做什麽?”
“你若是不在魔域,倒可以去人間,寫話本子謀生。”
“我已經決定好了,下一本就寫你和他的故事。”他順口就往下接。
“那你可要做好失望的準備,別到時候想不出來故事情節,躲在被褥下偷偷抹眼淚。”
“這點能力我還是有的,就不用你操心了。”他擺擺手。
“臭德行!”南音哼一句,轉身就走。
他偏頭躲閃,對着她的背影小聲喊:“真不打算與我說說你決定做什麽,或許我能用我這靈光的腦子,為你出出主意呢?”
“等你什麽時候想好了,與我說清阿泣和爺爺的事,我再告訴你也不遲。”南音擺手,頭也不回。
聽到這兩個久違的名字,東方既身軀一僵,笑容以最快的速度,落下去。
扶傷閣的冰室裏,惘夫沒再聽到動靜,估摸着人都走了,打開冰室的門,一口氣沖将出來:“啊凍死我了,凍死我了。”
達奚菩靜靜坐在屋內,神情冷冽,宛若閻羅,惘夫忙不疊閉嘴,小步過去,拱手行禮:“尊主。”
對面無反應,他試探着,往門外退去。
“準備得如何?”達奚菩開口,音線穩定,如一縷冰絲,從天靈蓋長驅直入。
“啊?”惘夫被吓一激靈,猛地站直:“準備好了,準備好了,我都快在裏面凍成冰塊了,能不準備好嘛?”
他努力擠出臉上的褶子,賠着笑,只願陰晴不定的魔神,不會将怒氣撒到他身上。
“那就去将她找回來吧。”他起身,走向冰室。
惘夫給屋外的小藥童遞了話,要他一炷香內,把南音找回來,小藥童一聽,甩開腿就跑。
“尊主,讓屬下來開,屬下來開。”他則狗腿子地跟上達奚菩,先一步打開冰室的門,進去之前,他深呼了一口氣,端起最标準的笑容:“尊主看看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屬下立馬動手。”
他笑得越端正,內心的哭聲就越洶湧。
冰室內是一個法陣,銀白的絲線縱橫交錯,東南西北方各挂有一個響鈴,線團中央留有一片空白,剛好夠兩人坐立。
“此法子過于兇險,其實要治療南音姑娘的眼睛,不一定要用它的。”回想到以前啓動此陣的經歷,惘夫應是被凍傻了,脫口而出。
等他意識到捂嘴,已經來不及了,只能暗暗給了自己一巴掌,他這個嘴啊,怎麽總是閑不下來。
“其他法子雖安全,但不夠徹底。”達奚菩搖頭,明顯做了周全的考量。
小魔神沒有生氣!還認真地回他了!惘夫兩眼發光:“屬下還知道有一個方法,既可以幫到南音姑娘,還可以讓尊主毫發不傷。”
他湊近他耳旁,低聲說了一句,滿臉期待地看着他。
達奚菩沉默半響,才開口:“沒必要。”
“為什麽啊?剛才屬下可都聽到了南音姑娘對您說的話,想來她是不介意的。”惘夫急了,忙說道。
“況且依屬下看,尊主您也不是不喜歡她,否則不可能為她冒這麽大風險。”他揣起手,一臉八卦。
“那本就是我欠她的。”他面目表情。
惘夫不以為意:“人與人之間,不就是你欠我一點,我欠你一點,才會産生交集與聯系的嗎?若是什麽糾葛都沒有,那豈不是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可若她恨不得殺了我呢?”他垂下頭。
“呃這……”惘夫啞口無言,他瞬間清醒了,面前所站之人,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而是毀天滅地、性情殘暴的魔神,他怎麽能用看待普羅大衆的目光,看待他呢?
“可你本不用償還什麽,管她是要恨你入骨,還是對你虛與委蛇,你只需靜觀其變、見招拆招便是,你覺得虧欠,不過是因為在乎罷了。”他靜了會兒,無比悲憐地開口。
“……”達奚菩轉身,沒說話。
他當初的陷害,的确存了将她拉下高壇的想法。
可是他後來改變主意了,本想替她尋的一個,向仙門百家戴罪立功的機會,讓她堂堂正正地回去,光明正大地與他為敵,誰知仙門竟會這麽對她。
她的遭遇和他太像了,像到他忍不住去憐惜關愛她,給她百分百的安全感,不再受任何傷害。
許是壓抑太久,他太渴望愛了,他太想有個人,能傾盡所有來愛他。
可從有認知開始,他就知道不可能,他們怕他,厭他,騙他,欺他,辱他,唯獨不會愛他。
剛開始,他不相信南音會有不同,直到在幾次的交鋒中,她展露她的幹淨與坦蕩,他才終于後知後覺,當初她或許真的沒騙他。
她說的要帶他回肆意殿,幫他尋找修複靈根與經脈的辦法,要将那些曾欺辱過他、踐踏過他的人,通通都打回去,這其中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可惜一切都已經成定局,回不去了。
而沒有之前的一切,他不會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話。
他與她之間,從來都是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