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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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都雲鶴就帶着都氏幾乎所有子弟,将綏和院圍得水洩不通,這說明他早就知道南音的行蹤,并一直在暗中部署,可是南音進騰水閣時,他還在街口處理屍體,如何分得出身?
南音看向擋在她身前的達奚菩,她進入騰水閣後的行蹤,有且只有他一人知道。
“你想得沒錯,他一直都與我有聯系。”達奚菩将手中齑粉灑下,直接了當地說出答案。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他雙手負背,頭顱微微仰起,神姿高徹,如瑤琳瓊樹。
這意味着都雲鶴不僅知道,南音與魔族毫無幹系,也知道不燼木與婆那果失竊之事另有隐情,但他依舊不會站在她這邊,更不會為她澄清,因為他才是那個,真正與魔族勾結的人。
他現在要打着為衆生除害的名義,來鏟除南音,為他都氏家族博光納彩。
至于南音的冤屈、不甘、與絕望,他通通不會理采。
這對于一直秉持正義,從未偏離軌道的南音來說,的确是一件夠諷刺的事。
都雲鶴撇開衆人,只身走進來,身着牙色滾邊如意紋常服,拳頭置于口邊,每走兩步,便會咳嗽一聲,身形相較于前日,又清減了不少。
看他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南音大概能猜出,他不分青紅皂白抓她的原因。
可饒是他再有苦衷,也不該用無辜之人的性命,為他家族的前程鋪路。
他走上前,晃了晃清瘦的身形,勉強得已站定,晦澀的目光落在都雲深的臉上,慘白的雙唇扯開,半響才出聲音:“說吧,我滿足你一個要求。”
這便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南音側頭,看向床上的都雲深,她現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她不在的那段時間裏,斜陽宗內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猶記得,有一日夜裏,家中仆人前來通報,說小深從斜陽宗回來了,聽到這個消息時,我還覺得奇怪,因為小深在出門時,曾向我與父親許諾,此一去若是不能闖出一番名堂,就決計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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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家中幼子,上下都很寵愛他,起初我們只将他這些話,當作少年人不知所畏的狂妄之言,直到三個月後,他還不曾歸家,父親派人前去打探,才知道他為了進斜陽宗,一直蹲守在折雲峰。”
都雲鶴一邊說,一邊坐到窗前的梨木镌花椅上,每說完一段後,就停下來,喘一會兒氣。
“看他的決心如此之大,我與父親都認為,他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可不成想沒到半個月,他便回來了,身後還帶着兩個人,一個年邁的白袍老者,和一個輕靈逸秀,年紀相仿的小姑娘。”
是阿泣和她的爺爺。
南音再次擡眼,看向一側閑坐的達奚菩,他手裏端着一杯茶水,似乎并沒有把注意力放到這邊。
阿泣爺爺所中之毒,與東方既所中之毒相似,東方既的毒是達少悻所下,那麽阿泣爺爺的毒,也應與之有關。
“當見到他三人的模樣,我心中的疑惑就解開了。”都雲鶴接着說,南音的注意力重回他身上。
她看着他,聚精會神。
他回視她,目光陰郁:“他三人神色匆匆,且身上都有大小不一的傷口,分明是遭人追殺,九死一生才逃回壁晔城。”
南音意識到什麽,心若鼓敲。
“我都氏一族,雖然在仙門世家中算不上翹楚,但好歹有頭有臉,南音姑娘以為,何人膽大至斯,竟敢明目張膽地追殺我都氏子弟?”
他這麽一問,南音就篤定了心中答案。
三人是從斜陽宗出來的,那麽這人多半也在斜陽宗,有身份的仙門弟子,又不懼得罪根基深厚的世家,這個人南音不僅認識,而且與他交情匪淺。
答案呼之欲出,南音卻怎麽都說不出那個名字。
“我本欲代表家族,親去一趟斜陽宗讨要說法,不料斜陽宗惡人先告狀,指控我都氏一族窩藏魔族餘孽,領頭人自稱他是扶盼門弟子東方既。”
“為了不橫生枝節,我不得已将爺孫二人送樣城外金波村,卻不知小深也跟了過去。”
“等我将東方既一幹人等送走,再趕到金波村接他們時,村民聽信流言,認為阿泣與爺爺是不祥之人,就架了柴堆,要将二人活活燒死。”
“小深沒有靈力,也不會法術,只能跪在一旁苦苦哀求,要他們看在都家護佑他們多年的情分上,給他一次證明的機會。”
“他求得那般誠懇,額頭都是鮮血,可是周圍的人完全沒有動容,還是執意要燒死二人。”
“若不是我及時趕到,小深恐怕在那日,就同他們一起死了。”他緩緩道來,口氣流暢而冰冷。
“你是說,阿泣和爺爺在那一日,死了?”南音艱難開口。
都雲鶴将視線轉向她,殘忍地點頭:“從金波村回來後,小深就成了如今模樣。”
“我知道他喜歡阿泣,為了寬慰他,便命人将這裏布置成這樣,讓他與其冥婚。”他手指房屋四周。
“你要我說的我都已說完了,一切乃事出有因,不得已而為之,希望南音姑娘能夠體諒則個。”他撐着扶手起身,身子微躬,朝她一拜,退出屋門前,與側方的達奚菩,交換了個眼神。
他退了出去,将房門緊閉。
南音旁觀全程,目光不善地看向達奚菩:“他打算怎麽處置我?”
達奚菩不緊不慢地給她倒了一杯茶,嘴角升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馬上你就知道了。”
身上被浩瀚的涼意澆了個遍,她覺得現在的達奚菩,相較與之前,更瘋了。
被虛僞的同門背刺,馬上就要受到天下人自以為是的“公正審判”,成為三界的罪人,她卻一點都不心慌,因為達奚菩說過,不會讓她死。
只要沒死,就還有機會見到幾位師兄,向他們解釋清楚前因後果。
別人相不相信她無所謂,只要他們是相信她的,就足夠了。
都雲鶴離開約三個時辰後,又回來了,他拿了一根捆仙索,強行給南音喂了封閉靈力的藥,大咧咧将她從都家門口帶出去,恨不得向全天人宣告。
街口的兩邊站了許多人,除了聞訊趕來的大批修士,還有很多手無縛雞之力的平頭百姓,他們以憎惡、憤怒、厭恨的目光看着她,似乎要将平日裏,遇到的所有不順,都歸究在南音身上。
這樣的場面,就算南音心境再強大,也不自覺泛起苦澀,被欺騙、誤解、懷疑的委屈,此刻一股腦地,排山倒海地撲面而來,讓她紅了眼眶。
人人都要經歷坎坷,委屈與不順,可為何她是最慘的那個?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要承受一切。
她低着頭,盡量不去看清每個人的面容,她怕她會恨,會違背初衷,成為一個嗜血的魔頭。
“太好了,是南音,真的是南音,她被抓住了。”一道歡呼聲從右前方傳來。
南音反射性地擡起頭,一眼就看清了說話的鬥詭峰弟子,和他身旁愁容滿面,昂首挺立的魏清行。
他沒事,達奚菩沒有殺他。
她的目光在魏清行身上只停留片刻,便移開了,一旁的鬥詭峰弟子還在大喊大叫,南音看過去,無聲警告。
弟子怔愣了下,随即不知死活地插腰:“瞪我做什麽,你這個叛徒!”
聽到後面兩個字,南音拳頭猛攥,怒火從心頭竄起,迅速流遍全身。
“師弟,不得放肆!再怎麽說,她也是你的同門師姐,真相未明前,你不能如此。”魏清行呵斥,讓他停下無禮行為。
沈叔安仍舊死不悔改:“她算那門子同門?要不是她,咱們宗門至于遭受這麽大非議嗎?我不朝她丢石頭就算了,還想讓我承人她是我師姐,不可能!”
周圍人頭攢動,嘈雜聲淹沒大多數聲音,唯獨沈叔安所說的話,一字不落地傳進南音耳中。
她本能地想摒避,卻不自覺地将“沈叔安”三字,牢牢刻在心頭。
她閉上雙目,咬牙切齒:“夠了!”
“明白。”達奚菩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邊回旋,尾音輕揚,似六月春風,碧波湖輕輕蕩漾。
“啊!!!”暴烈的尖叫聲穿透耳膜,南音被迫睜開眼,回到現實世界。
只見那名名叫沈叔安的弟子,一動不動地站着,眼中還殘留着驚詫,脖頸上有一條駭目的血痕。
下一刻,腦袋從肉身分離,“叭”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百姓們四分五散,修士們拔劍列陣,可他們看了半天,連兇手是誰,在哪都不知道。
魏清行捧起沈叔安的腦袋,朝南音的方向深深地看了眼,命令其餘弟子,帶着沈叔安的屍身,迅速離開了。
南音與其他人一樣,四處尋找兇手的蹤跡,在一座高塔的窗口,看着達奚菩好整以暇地斜坐着,一只腳溜出窗外,好不潇灑恣意。
就是這樣一個狂妄殘暴的大魔頭,那怕剛以最殘忍的方式,取走一個人的性命,馬上就能春風滿面,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南音不禁為衆生擔憂,很快他們就要陷入水深火熱,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不過這個想法,只存在一瞬,她從來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聖人,若是在以前,她會豁出性命去拼一拼。
可是現在,不管她想與不想,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因為她很大概率,會先死在他們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