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昭凡一時沒反應過來,兩道眉挑得一邊高一邊低,“什麽解釋?”
“是啊,我也想知道是什麽解釋。”林浩成說:“你大半夜抓着手機不睡覺,想跟你女朋友要什麽解釋?”
終于弄明白是怎麽回事,昭凡一雙桃花眼幾乎瞪成正圓,大聲道:“我操!浩哥,你還說沒有亂琢磨!那人他媽的是老子兄……”
“弟”還沒說出來,腦門就被敲了個爆栗,昭凡吃痛大叫:“哎喲痛!”
“沒大沒小,髒話連篇。”林浩成語氣倒也聽不出責備,“知道痛就改改你那動不動就把‘操’挂在嘴邊的毛病。”
昭凡揉着額頭,“還不是跟你學來的!”
林浩成是特警,年輕時脾氣比現在暴躁許多,火氣一上來就愛罵人。父子倆相依為命,家裏沒個女主人,昭凡那時候還小,林浩成一罵“操”,他就嫩生生地跟一聲“操”,活像個聒噪的鹦鹉。林浩成當時還覺得好玩兒,沒意識到把好端端一個漂亮兒子給教成了痞子,後來發現不對已經晚了。
“我早不罵髒話了。”林浩成說,“從現在到進家門,再讓我聽到你說‘我操’,晚飯就自己煮面去。”
“我錯了還不行嗎?”昭凡雙手合十,嘿嘿地笑,認錯認得賊溜,卻半點誠意都沒有。
林浩成斜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對他沒轍,嘆了口氣,“你剛才說那人是你什麽?兄弟?”
“他啊……”昭凡在座椅上蹭了蹭,嘴角歪向一邊。
之前想說的的确是“兄弟”,現在聽見“兄弟”兩個字從林浩成嘴裏蹦出來,又覺得有點紮心。
林浩成的兄弟那都是出生入死的真兄弟,自己這兄弟吧……
是個騙子。
“嗯?”林浩成問:“和同學鬧矛盾。”
昭凡不知道這事該怎麽說,因為說來不僅話長,而且還有可能被林浩成嘲笑“小氣”。
他也不清楚這種事如果發生在別人身上,別人會不會生氣,會不會像他這樣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嚴嘯,還用盡全力踹了嚴嘯一腳。
林浩成八成會覺得這只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跟他在火車上聽見那一對大哭小孩吵架時一個反應。
“怎麽不說話了?”林浩成又道。
“哎,就破事兒一件。”思來想去,昭凡決定不跟林浩成分享,“回去後我再找他算賬。”
林浩成不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家長,昭凡從小有事願意跟他說,他就聽着,昭凡不樂意講,覺得難為情,他就留足空間,此時聞言只道:“和同學相處不要太霸道,二十歲不是小孩子了,別人讓着你,你也得顧及別人的感受。”
昭凡一聽就不樂意了,“我霸道?我哪裏霸道!”
“你半夜那個語氣還不霸道?”林浩成說着就笑了,“兇神惡煞的,像人家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
昭凡轉轉眼珠子,想起嚴嘯一臉的怔忪與慌亂,擡手在眉心胡亂捏了兩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把嚴嘯欺負狠了。
林浩成點到為止,不再提這茬,“回來住到開學嗎?”
昭凡笑,“你會嫌我煩嗎?”
“會吧。”林浩成說。
“啧,口是心非。”昭凡将椅背放低,舒坦地伸了個懶腰,“我還記得你以前給我起這個名字時跟我說的話。”
林浩成銳利的目光裏多出幾絲溫柔,“哄你而已,你還當真了。”
昭凡眯起眼,神态放松,“爸,你們當特警的都這麽愛說反話嗎?”
林浩成笑而不答。
“這點我不跟你學習。”昭凡晃着腿,“關心和喜歡,我都要表達出來。”
林浩成點點頭,“這是你的優點。”
“我優點多了去,你聽着啊。”昭凡說着開始掰手指,“我直白,我人緣好,我長得帥,我不記仇……”
“行了行了,我開車呢。”林浩成聽得發笑,“沒見過誰比你臉皮還厚。”
自誇誇到一半就被怼了,昭凡抄起手看窗外,最後那句“我不記仇”不斷在腦海中回蕩。
關機狀态的手機正在車載電源上充電,他瞄了一眼,心想充好電後……不,回家吃完飯後應該給嚴嘯打個電話。
嚴嘯沒一直待在校醫院,傍晚中暑症狀緩解了就跟沈尋一道回宿舍。
開學前夕是大夥兒最亢奮的時刻,黃黔和劉漸成跟人通宵去了,正好給寝室留出一夜安靜。
嚴嘯還是頭痛,渾身乏力,眼皮也重得擡不起來,仿佛被此前一個月打了雞血的狀态給反噬了。
沈尋坐在桌邊,看筆記本裏的存稿,看着看着就嘆了口氣。
上午不理解嚴嘯為什麽那麽消沉,現在認真看完《桃色驚魂》,終于有些感同身受。
嚴嘯已經寫到這等份上,自己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作者在戰飛花身上傾注了多少愛意,但昭凡只是氣嚴嘯的欺騙,半點沒有往另一個方向想。
這确實會讓人感到失落。
更何況嚴嘯生病了。生病的時候,任誰都會比平時脆弱敏感。
如果昭凡沒在這節骨眼上回家,大家還能心平氣和坐在一起把事情說開。壞就壞在昭凡走了,有些事即便在電話裏說了,真正的情緒仍舊無法完整傳達給對方。
嚴嘯翻了個身,手臂搭在眉骨上,起皮的嘴唇張着,正小口小口地喘氣。
“怎麽了?”沈尋連忙站起來,“又不舒服了。”
“沒。”嚴嘯搖頭,嗓音比下午還啞了些。
沈尋注意到他一直拽着手機。
自家兄弟是真的陷進去了,沒誰救得出來。他心下無奈,但也不欲再勸,只問:“需不需要我幫你發一章存稿上去?”
嚴嘯又搖頭,捏着手機的那條手臂繃了一下,青筋畢現。
沈尋想将手機拿走,“那你好好休息,手機不用就放一邊。”
正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嚴嘯一個打挺坐起來,跟剛才躺着時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判若兩人。
可當他看清來電顯示時,眼中的光又暗淡下去。
沈尋皺眉,“不是昭凡?”
“我哥。”嚴嘯嘆了口氣,又深吸兩口,才按下通話鍵,“喂。”
“生病了?”嚴策問。
嚴嘯下意識看向沈尋,沈尋沒聽見嚴策的話,被嚴嘯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沒啊。”嚴嘯盡量将氣息提起來,“什麽事?”
“你聲音聽着不對。”嚴策說:“是中暑了還是感冒了?”
嚴嘯這才明白不是沈尋“告密”,是嚴策太了解他這個當弟弟的,只得承認道:“嗯,有點中暑,但沒什麽大礙。”
嚴策數落了幾句,又道:“我後天回隊,酒店的房續到了你開學那天,戚南緒交給你,你開學時把他捎回去。”
“我……”天知道他多煩與戚南緒待一塊兒。
“難道你想讓他一個人飛回去?”嚴策說:“他才十歲。”
嚴嘯煩躁地捂着額頭,明白這事沒得商量,戚南緒再皮再作,在親哥心裏也是個需要疼愛的孩子,只好應下來,“好吧,那我跟沈尋說一聲,從後天開始不住寝室了。”
“還有。”嚴策說,“明天叫上沈尋和昭凡,我帶你們去吃飯。”
嚴嘯眼中一黯,“昭凡來不了。”
“嗯?”
“他回家去了。”嚴嘯強打精神,“和他爸團聚。”
嚴策默了片刻,突然問:“是嗎?”
嚴嘯狀态不對,腦子裏像有鞭子在抽似的,“什麽‘是嗎’?”
“你們……”嚴策頓了頓,“算了,那你和沈尋來。”
挂了電話,嚴嘯仍捏着手機不肯放,沈尋問了兩句,思考片刻,說:“策哥是不是看出你和昭凡鬧矛盾了?”
“不可能吧?”嚴嘯起床倒水喝,“就那麽幾句話。”
“但你說‘昭凡不來了’時,情緒很低落。”
“隔着手機……”
“他是你哥。”
嚴嘯無力地搓着頭發,灌下半杯涼水後,頭腦終于清晰了幾分,“尋哥,你說我該不該去舟城一趟?”
“當面道歉嗎?”
“嗯,見不到他我心裏不踏實。”
沈尋想了想,“還是先打電話解釋吧,後面看情況。而且策哥把戚南緒交給你,你是打算把他帶着一起去舟城,還是把他扔在酒店?”
想起戚南緒這個大麻煩,嚴嘯眉間擰得更緊。
“你從下午醒來就一直抓着手機。”沈尋說:“這都晚上了,昭凡的手機應該充好電了,你等着他打給你?”
嚴嘯走到陽臺上,在胸口摁了摁,“我這兒空落落的。”
“等到天亮,你那兒該空落還是空落。”沈尋拿上外套,“我去隔壁寝室,你想好了就早些打,他至少不會挂你電話,隔那麽遠,他也踹不着你。我再給你支個招,昭凡這人心腸軟,你旁敲側擊告訴他胸口受傷了,他一準內疚心軟。”
門被帶上,宿舍裏一下子安靜得只剩下蚊蟲的嗡鳴。
嚴嘯雙手握着手機,胸中翻江倒海,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将電話撥過去。
陪伴緊張心跳的是聽筒中那毫無波瀾的機械音,越是平靜,越是讓等待的人焦灼不安。
電話通着,卻始終沒有人接聽。
嚴嘯甚至開始懷疑昭凡一看來電者是他,就故意不接。
畢竟在這之前,昭凡接電話一向很快。
急速的心跳漸漸緩了下去,沸騰的血液像退潮一般,他緊握手機的力道悄然卸了勁,正要挂斷時,機械音突然被一把男聲取代。
卻不是昭凡。
林浩成拿着手機:“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