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昭凡很少有空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坐着想事。
即便是在假期裏,他一天的時間也安排得滿滿當當,除了晚上獨自加練,其他時候身邊總是圍着各種各樣的人。
而自打認識了嚴嘯,加練時也不是自己一個人了。
閑不下來,偶爾有什麽東西從腦海中掠過,也沒有工夫抓來一探究竟。
今天卻因為睡落了枕,而被攆到二樓,平白多出接近兩個鐘頭的閑暇時間。
樓下很吵,但店子裝修時李覺就考慮到了隔音問題,二樓各個小房間只要關上門,就能隔斷大部分噪音。
昭凡滾着鼠标,一會兒刷新一下,一會兒再刷新一下,“狂一嘯”始終沒有出現。
一群急性子讀者又在帖子裏罵起來,質問“狂一嘯”不按時更新為什麽不提前請假。
他盯着顯示屏出了一會兒神,心想人家可能是遇到什麽急事了吧。
——就像嘯哥一樣。
突然閃出的類比讓他不由得挺直腰背,自己都感到有些吃驚。
為什麽會想到嘯哥?
他撐開眼皮,深棕色的瞳仁映着顯示屏的光,細細一琢磨,擡手撓了撓側頸上的玫瑰,心口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揪了一下。
将脖子睡出毛病的是自己,計劃被打亂的卻是嚴嘯。
之前在電話裏,嚴嘯一聽他說“脖子歪了”,語氣就陡然改變,一刻鐘不到就從警院趕了過來。
他覺得窩心,又覺得有些抱歉。
嚴嘯上午有事,時常都在電子閱覽室泡着,這他是知道的。但嚴嘯具體在忙什麽,他并不清楚,只記得好像是在準備論文。
不管是忙什麽,總之嚴嘯這一上午的安排是被自己給打亂了。
他摸着紋身,有點過意不去。
又刷新一次,《桃色驚魂》還是沒有更新,“狂一嘯”也處在離線狀态。
百無聊賴中,他将帖子逐條往回翻。“狂一嘯”的更新時間很穩定,基本上都在10點50到11點之間,只有昨天10點半就更新了。
昨天……
昨天也挺特別的,自己請了假,嚴嘯幹脆就沒到店裏來。
想到這兒,他發出一聲帶着上揚語調的“嗯”。
昨天“狂一嘯”提前更新,嚴嘯缺崗一天;
今天“狂一嘯”大約是遇到急事而斷更,嚴嘯因為自己而提早來店裏。
兩件毫無關系的事平白交錯在一起,他瞳孔微縮,心想這是不是太巧了?
屋裏開着空調,扇葉發出細小的聲響。他站起身來,半繞着桌椅走了兩步。而後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回到電腦邊,将論壇的頁面最小化,在搜索引擎裏輸入關鍵詞:“桃色驚魂”。
搜索結果只有兩頁,全部指向“鐵漢情”論壇。
他抿着唇,重新搜索:“桃色驚魂TXT”。
結果與前一次相似,并沒有出現盜版下載地址。
他靠進椅背裏,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沈尋和嚴嘯都說,電腦裏那個叫“桃色驚魂”的文檔是從網上下載的盜版。他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但一群人說說笑笑,那種一閃而過的奇怪感覺就被他忽略了。
現在想來,才明白為什麽感到奇怪——在網上能找到盜版的大多是比較熱門的小說,而《桃色驚魂》只是“鐵漢情”論壇裏的熱門小說,出了“鐵漢情”,《桃色驚魂》就等同于“查無此文”,而“鐵漢情”本身并不是文學網站。
換言之,《桃色驚魂》還不至于“被盜版”。
嚴嘯在撒謊,沈尋也是。
“為什麽?”他撐着下巴,自言自語。
樓下的吵鬧被門過濾之後,成了一片模糊的白噪音,他閉着眼,腦子飛快地轉動着。
《桃色驚魂》在嚴嘯的筆記本裏,他們想掩飾這件事,可為什麽要隐瞞?
是因為它不該出現在那裏?
他猛一睜開眼,瞳光收緊。
不對,“是我不該看到它?”
他無意識地撥弄着手指,“但我看到了,所以他們必須撒謊來敷衍過去。”
疑問接踵而至。
他深吸一口氣,很快冷靜下來,開始梳理與《桃色驚魂》有關的線索。
歸根到底,他格外關注這篇小說,是因為覺得主角戰飛花和自己很像,其次才是因為當初“傷害”過“狂一嘯”。
這個“像”,令他與《桃色驚魂》有了幾分旁人覺得可笑的聯系。
他還籌劃着和嚴嘯讨論讨論像不像的問題。
時間往前推,《桃色驚魂》是在嚴嘯來到警院之後,才出現在論壇上,更細致一些,是在自己與嚴嘯見過幾面之後。
一個不成形的猜測在雲霧中翻滾,他揉了揉太陽穴,眼中泛出訝異。
——嚴嘯的電腦上有《桃色驚魂》,是因為這篇小說本來就是從那臺筆記本裏誕生?
不,這太沒道理了。
“狂一嘯”明明是個文筆差、邏輯死的浮誇小學生。
嘯哥,嚴嘯可是在軍隊大院裏長大的,還有個身為特種部隊高級軍官的兄長。
最沒道理的是,若《桃色驚魂》真和嚴嘯有關,那戰飛花豈不是……
他再次站起來,原地轉了幾圈,腦中一個聲音道:對啊,他寫的就是你。
“我操!”他對着轉椅踹了一腳,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難以置信,耳根還有些發熱。
半分鐘後,他抄起手,念叨着:“寫我幹嘛啊?不可能吧?”
靈光一閃的猜想就像一把鑰匙,鑰匙打開了門,就再也堵不住從門外瀉進來的光。
他覺得自己應該換個方向再想想,卻發現已經被光柱釘死在原地,沒辦法再換方向。
當初在電子閱覽室,他拉着嚴嘯來看“狂一嘯”的小說,嚴嘯表情怪異,他理所當然地理解為“正經大學的好學生看不慣種馬爽文”,但現在再想,也許嚴嘯是在驚訝——“你看我的小說?”
“日……”不知是不是空調溫度調得太低,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接着往下想,“狂一嘯”的“嘯”和嚴嘯的“嘯”是同一個字,這也算一個共同點。
再者,之前追更新時看到戰飛花馴服了一頭狼,那狼很像一條經常來店裏洗澡的狗。
他打了個哆嗦,“這他媽也太……”
抽絲剝繭,将每一個細節解剖開來,本想找到否定的依據,卻越發被猜想說服。
甚至想起昨天才見過的嚴策,都覺得和“狂一嘯”另外幾篇小說的主角有幾分相似之處。
他坐回靠椅上,抱着希望再刷新網頁。
如果“狂一嘯”上線了,那麽小學生就還是小學生,嘯哥還是嘯哥。
可帖子裏增多的只有讀者的唾罵。
他腦子裏有些混亂,既不想承認“狂一嘯”和嚴嘯的關系,又不停琢磨嚴嘯為什麽要寫自己,完全沒意識到這兩者之間其實是互相沖突的。
時間分秒過去,轉眼就到了午休時間。他幹坐在電腦前,沒注意到門被推開。
“不是讓你躺着嗎?”嚴嘯語氣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溫溫潤潤的,“脖子好些沒?”
昭凡回神的瞬間,下意識關掉了頁面。
嚴嘯挑眉,“怎麽了?”
“洗完了?”昭凡面上平靜,想起自己剛才那動作太不自然了,解釋道:“我刷論壇呢,小學生今天居然沒更新。”
嚴嘯眼尾動了一下,只是一個極輕的小動作,若是放在平時,昭凡絕對注意不到。
但今時不同以往。
昭凡看到了。
“也不一定每天都會更新吧。”嚴嘯說,“萬一小學生有什麽事呢?”
昭凡試探道:“像你一樣?”
嚴嘯瞳孔明顯一縮。
昭凡是被“長劍”相中的狙擊手,觀察力自然出類拔萃,平時不拘小節只是性格使然,真認真起來,一切微小的變化都逃不過他那鷹隼般的視線。
“我?”嚴嘯擡手摸額角,“我也沒什麽非得上午做的事。”
都是一些尋常的小動作,但拼湊起來,卻暗含不安。昭凡與嚴嘯對視片刻,滿心被那個猜測占據,但到底并不确定,神情放松下來,“去吃飯?”
“我先看看你脖子。”嚴嘯說。
昭凡想了想,走去一旁的沙發上趴着,吃力地偏過頭,“你真會按摩?”
“你試試就知道。”嚴嘯靠過來,雙手扶在他後頸上,他先是條件反射地繃緊肌肉,又在循序漸進的按揉中漸漸放松。
“原來是真的會。”他眯起眼,雙手墊着下巴。
“你還不信。”嚴嘯說。
大概是今天心裏兜着事,他覺得嚴嘯的話比平常少。
是嚴嘯發覺他發現什麽了?
疑慮又蹿了起來,他本來想忍住,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可嚴嘯下手一重,按到了他那根軸着的筋,他痛得喊了一聲,精神頓時松懈,緩過那股直沖天靈蓋的疼痛後,忽然問出了口:“嘯哥,你覺得戰飛花和我像不像啊?我怎麽越看越覺得,我是戰飛花的原型啊?”
加之于後頸的力道消失了,他分明感到嚴嘯的手停在他脖子上,指尖微顫。
而下一秒,那根筋忽然再次遭罪,居然又被按了一下。
他險些跳起來。
“抱歉抱歉。”嚴嘯視線瞥向一邊,“沒控制好力度。”
按摩與讨論都戛然而止,吃飯時誰都沒再提到《桃色驚魂》,下午各自洗狗,也許是時間到了,也許是嚴嘯的按摩真有效果,昭凡轉了轉脖子,發現沒事兒了。
但心裏的事,卻仍舊堵着。
夜裏,嚴嘯又帶上筆記本去電子閱覽室。昭凡白天的反應讓他很不踏實,但即便如此,該存的稿仍舊得存。
這兩天靈感被那玫瑰紋身刺激得翻湧,不如趁機多寫一些。
昭凡已經洗掉了玫瑰紋身,熄燈後怎麽也睡不着。
有些事就是這樣,不能想,一想就沒個盡頭。
他突然很想知道,嚴嘯每次去電子閱覽室到底是幹什麽?真的是準備論文,還是做另一件事?
這些天嚴嘯似乎有些睡眠不足,雖然不至于出現黑眼圈,但眼裏偶爾有血絲。
是因為熬夜?
熬夜幹什麽?
在哪兒熬夜?
“凡兒,你他媽又半夜吓我!”魯小川低聲吼道。
昭凡已經換好外出的衣服,沒搭理他,輕聲關上門,向電子閱覽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