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當戚南緒吼完第一嗓子時,嚴嘯已經快步走到門外,因此昭凡并未聽到戚南緒那幸災樂禍的第二嗓子。
嚴嘯死死捏着手機,手臂經絡暴起,恨不得撕掉戚南緒這腦子打鐵的混賬東西。
嚴策居然看了自己寫的小說?
所以這才是嚴策親自跑一趟的真正原因?
這他媽是要地震了!
“電話講完了?”昭凡從房間裏出來,笑道:“臉色這麽難看?‘小老弟’又惹你了?別生氣別生氣,跟小孩兒計較什麽呢?我請你喝冰可……”
“他們到了。”嚴嘯說:“現在在機場。”
“他們?”昭凡一下反應過來,“‘小老弟’也來了?”
嚴嘯往自己額頭上粗暴地一拍,“嗯。”
“那好啊!”昭凡樂了,冰可樂也忘了,“他們住哪兒?”
“不知道,肯定用不着我操心。”嚴嘯興致不高,“愛住哪兒住哪兒。”
“你這态度就不對了。”昭凡批評道:“‘老大哥’是你哥诶,你哥來看你,你怎麽着也得笑出八顆大白牙吧。”
嚴嘯:“……”
八顆大白牙,那是大龅牙了!
“就像這樣。”昭凡說着龇出門牙,甚至故意将牙花都露了出來,拼命咧嘴,生怕沒把牙露得完整。
這動作太傻了,而且純屬露醜,換任何一個人做,看的人都得皺眉。
但昭凡不僅沒死角,故意扮醜也醜不起來。
有句話不是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嗎?放在昭凡這兒,就是“醜暴的美人還是美”。
嚴嘯心裏煩得要死,居然也被他這龇牙咧嘴的表情逗得唇角一彎,右手擡起,在他後頸上按了按,“別鬧了。”
“你來學一下。”昭凡說。
嚴嘯本來做不出這種幼稚的事,但和昭凡待一塊兒,很多時候行為不聽腦子使喚,意識到之前,“醜”就已經獻了。
八顆大白牙沒笑出來,倒是逗得昭凡捧腹大笑。
嚴嘯也覺得好笑,笑着笑着心裏那股煩躁居然就給笑沒了。
“今晚你得陪‘老大哥’和‘小老弟’吧?”昭凡說:“那我就一個人去加練了。”
“我晚點來找你。”嚴嘯知道逃不過,心裏一陣打鼓。
昭凡哪知道他心裏藏着的事,又道:“把‘小老弟’也一起帶來嗎?”
“你就這麽想看他啊?”
“來都來了。”昭凡笑,“不過也不急于今天。他們不會只待一天就走吧?”
嚴嘯倒是希望他們待一天就走,最好是連機場都別出,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但事與願違,照嚴策那意思,恐怕得待上好幾天。
嚴嘯有些擔心,如果嚴策堅決反對他在網上寫小說,後面就麻煩了。《桃色驚魂》的存稿也就夠發個兩三天,突然斷掉,論壇裏的罵聲倒是可以不用理會,但昭凡那兒實在不好解釋。
“哎嘯哥,你這是在裝深沉嗎?”昭凡突然說。
我本來就深沉,有什麽好裝。嚴嘯心裏如此想,嘴上溫和道:“嗯?沒啊。”
“嗨,我理解你!”昭凡那大咧咧的勁頭又上來了,勾肩搭背的,“浩哥說要來看我時,我也像你這樣,裝個深沉,臉上無所謂,其實心裏可想他來了。”
“但他現在也沒執行完任務。我給他打電話也打不通。”昭凡抿一下唇,嗓音沉了幾分,“不知道在哪兒混着。”
嚴嘯太懂昭凡這種等待親人平安回來的心情了,往昭凡背上拍了拍,“別太擔心。”
昭凡深吸一口氣,“嗯。”
江覽酒店,咖啡廳。
戚南緒剛吃完一頓牛排套餐,此時正老實坐在沙發裏,一邊喝熱巧克力,一邊偷看另一個卡座裏的嚴策。
坐在嚴策對面的是嚴嘯。
“你住這裏?”嚴嘯明知故問:“江覽是五星級酒店,我記得你們出差都是住當地的部隊招待所。”
“半公半私,戚南緒還跟着,就換個地方住。”不知是不是咖啡廳的燈光色調太柔緩,嚴策的聲音聽上去不像平日那樣冷硬,連神态似乎都有了人情味。
但嚴嘯仍是不知道與他聊些什麽,想直接問“你是因為小說的事來找我麻煩的嗎”,又不大問得出口。
嚴策也暫時沒有說話,喝了一會兒咖啡,眉間不着意地皺了皺。
氣氛尴尬,嚴嘯坐不住了,站起來道:“今天不早了,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我在這邊打了個工,明天還得上班。”
“打工?”嚴策問:“什麽工作?”
“洗狗。”
嚴策擡眼,語氣有幾分玩味,“洗狗?”
“在寵物美容院。”嚴嘯不耐煩,“放心吧,不是什麽不正經的工作,不會給你丢臉。”
嚴策靠在沙發墊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他最受不了嚴策這種目光,雙手揣進褲兜,故意擺出吊兒郎當的姿态,“走了。”
嚴策突然開口,“你在寫小說?”
嚴嘯頭皮一緊,堪堪停住腳步,像一頭面對巨大危險的狼,警惕道:“不行嗎?”
“你拿我當你小說裏的原型?”嚴策語氣不緊不慢,聽不出好歹。
“你不願意就算了。”嚴嘯拿背對着他,身板挺得特別直,心裏卻七上八下。
兩人僵持着,聲勢并不大,至少在咖啡館舒緩的音樂下,旁人察覺不到什麽劍拔弩張的氛圍。
片刻,嚴策冷笑道:“翅膀硬了?”
嚴嘯側過臉,眉間緊蹙,十足的防備姿态,“你什麽意思?”
“嚴嘯,你和你同學、朋友相處也像這樣嗎?”嚴策說:“渾身是釘子,嘴裏吐不出一句好話。”
“不關你的事。”嚴嘯感到自己渾身肌肉都繃緊了,心裏極度煩悶——老是這樣,與嚴策見面就沒發生過什麽好事,分別許久,明明并非不想念,但是只要一見面,就是冷臉對冷臉,從來說不到一塊去,最終不歡而散。
“坐下。”嚴策道。
“我不。”嚴嘯梗着脖子。
嚴策說:“給你點的熱巧克力,你一口都沒喝。”
嚴嘯回頭看了看桌上的熱巧克力,太陽穴悶聲跳了起來。
這杯熱巧克力,和戚南緒那杯一模一樣。不久前嚴策點餐,要了一杯美式咖啡,兩杯熱巧克力。
“戚南緒都喝了。”嚴策說。
不遠處的戚南緒驕傲地挺了挺胸。
和戚南緒一個待遇,嚴嘯認為自己應該發飙,再不濟也該甩個臉子,但心突然安靜下來,就連剛才的煩躁感也消逝了不少。
熱巧克力,那是小時候,他最喜歡的飲品。
十多年前,街頭巷尾還沒有像樣的咖啡廳奶茶店,飲料只有商店裏才有賣,品種極其單一。嚴策不知從那兒搞來一罐巧克力粉,包裝上沒有一個漢字。那時嚴嘯還小,喝過一回後就迷上了,成天纏着嚴策要喝。
每天早上,嚴策就用煮沸的牛奶給他兌上一杯。那香甜的味道即便過去許多年,他也隐約記得。
給他兌熱巧克力的時候,嚴策特別溫柔,看他喝完,還會笑着摸摸他的頭。
現在,他早就不愛喝這種甜膩的東西了,但難得見一次面,嚴策點的還是熱巧克力。
小時候的事,他記得,嚴策也記得。
“喝了再走。”嚴策指了指對面的沙發。
嚴嘯鬼使神差地坐下來,端起杯子。
熱巧克力已經不是記憶中的味道,但一口下肚,心情卻莫名放松下來,緊繃的神經也卸去幾分力道。
不知是不是錯覺,餘光裏,嚴策似乎是很輕地笑了笑。
此後,嚴策沒有再提到小說,只問了一些日常生活的瑣事。快到九點時,嚴策站起身來,“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嚴嘯有種被懸在空中,不上不下的感覺,問:“你在臨江警院真有事要辦?”
“不算什麽事。”嚴策說:“沈尋是哪個專業的來着?”
“偵查專業。”嚴嘯說。
“那就不是他們專業。”嚴策搖搖頭,“反恐專業出了個尖子,我過來看看。”
嚴嘯瞳光登時一緊。
“反恐專業”、“尖子”,這倆名詞湊在一起,不聯想到某個人都難。
可是……
可是不會他媽這麽巧吧?
“怎麽?你認識?”嚴策挑眉,“你和沈尋膩在一起,和反恐專業的學生也混熟了?”
“誰啊?”嚴嘯索性問道。
嚴策竟又笑了笑,“機密我能告訴你?”
這就是故意賣關子了,嚴嘯裝作不在意,“不說拉倒。”
設想中的家庭矛盾并未爆發,但嚴嘯心裏更不踏實了。
沈尋以前說過,特種部隊早就看上昭凡了,只是昭凡認準了要當特警,不樂意去。
嚴策這回是來進一步考察昭凡的嗎?
如果考察上了,會不惜一切代價将昭凡帶走嗎?
但嚴策看上去又不像是正兒八經來執行公務的,八成就是上次有人來考察昭凡時,他在外出任務,回來聽說臨江警院有個厲害角色,才一時興起,想要親眼看一看。
嚴嘯突然沒頭沒腦地想,如果嚴策說的那人的确是昭凡,那這一趟就不像是考察尖子。
倒像是考察弟媳婦。
“啧……”被自個兒的想法逗樂了,嚴嘯回過神來時,發現文檔上還是一片空白。
一早上的時間浪費過去,一個字都沒寫。
想起昨晚和嚴策在咖啡廳裏的對話,嚴嘯胡亂搓了搓頭。
嚴策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明明是沖着小說的事兒來,話卻只說一半,不給個準信兒。
這事其實挺稀罕的。他還能不了解自己哥是什麽德性嗎?嚴策做事向來雷厲風行,霸道獨裁,如果不允許他寫小說,當場就能将他押回去。
但這一回,嚴策卻只是提了幾句,後面就什麽都沒說了。
太奇怪了。
腦子裏盤旋着亂七八糟的事,《桃色驚魂》的新章是無論如何寫不出來了。嚴嘯幹脆将電腦收拾起來,打算早些去寵物美容院。
反正存稿還有,不虛。
但這時,昭凡卻一個電話打來。
“我今天下午不洗狗了。”昭凡說:“剛才輔導員通知,說下午有位首長要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