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 “我們會考進同一所學校的對吧”
考前的餘歲總會這麽問,以尋求一些貧瘠的安全感。
高考休假的那一周,是餘歲失眠最嚴重的時候,一整夜,亢奮又疲軟,像精神失常。
但他反而沒有去纏着黎荀,而是倔強地将做題當成唯一的麻繩。
于是黎荀只能強迫手段,把人塞進被窩,箍着。
餘歲躺下就心悸,手腳發麻,睡不着就只能閑聊,天南地北地聊。
一中作為重點學校,保送名額極其珍貴,黎荀卻沒有接受,原因是覺得太容易得來的沒有挑戰性。
餘歲很無語地表示不信,于是黎荀又告訴他是因為有獎學金的緣故,金額還不小,并且高考狀元這個名頭聽上去挺響亮……
餘歲認為他壓根就是在唬自己,但确實成功轉移了餘歲的注意力。
他開始暢想暑期旅行去哪個國家,暫時忘掉那些令人頭昏腦漲的函數題……
直至成績出來的那一天,一切焦慮才得以消散,猶如冰雪融化。
……
九月的天氣依舊炎熱。
大地曬得像被熾烤過,一腳踩上去,連橡膠鞋底都快被燒透。
上午十點。
校門口人來人往,摩肩接踵。
從車上打着沒睡醒的哈欠下來,餘歲揉了揉迷茫的眼睛,一眼就看到志願者們舉着鮮豔的紅旗,牌匾。
熱烈迎新。
“化學系的報道在這邊!……學弟,我看你面生啊。”一位燙着卷的男生拿着喇叭破嗓子似的喊,很是熱情洋溢, “你是新生吧”
餘歲沒否認自己是新生,但是: “我不是化學系的。”
我男朋友才是,他在心裏補充一句,拿起一旁的手冊翻看。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替別人喊呢,”這位約莫是學長,他說, “藝術系的吧,看你脖子上挂着個相機……”
“哇你還有三個耳洞”
餘歲心想這是個自來熟的學長,還是個社牛。
不過他沒在意對方大張旗鼓地打量自己的耳朵,倒是有其他人先替天行道,拍掉卷毛學長因好奇而伸出的手。
“你收着點,”旁邊剛帶完一批人回來的戴着鴨舌帽的男生溫和說, “不好意思。藝術系的比較遠,我帶你過去吧。”
人生路不熟,有個好心人帶路能省很多事,餘歲沒拒絕別人的好意。
雖說已經來過一次,但如今真到了報道的前一秒,餘歲卻反而生出一種不真實的,幻覺的遐想。
恍若大夢一場。
或許可以歸結為開學焦慮。
從來都有黎荀陪在他身邊,今年卻沒有。
“要是嫌帶着行李箱來回跑麻煩的話,可以先去宿舍樓,之後再報道。”
鴨舌帽學長長相清秀,處處透着“良好的教養” “柔和的脾性”,和餘歲相差天壤。
他建議道,正要幫餘歲拎: “你就一個箱子嗎……”
“我自己來。”
餘歲張口就道: “我有潔癖。”
學長似是楞了一下,沒強求,也算是給他們志願者減輕負擔了。
“發色挺好看的,很吸睛。”于是他只說。
少年眉眼精致,膚白,一雙深棕漂亮的眼睛深邃,戴着副黑框眼鏡卻仍舊能看出是對水汪的大眼。
簡單的純色短袖,牛仔褲,斜挎包,手邊戴着根編織繩。
單看着裝打扮,只會覺得這是哪家青澀純稚的乖乖孩,只身前來報名。
然而乖乖孩……
頂着一頭樹莓紅,單邊耳骨鏈連着耳垂,脖頸間是頭戴式耳機,相機下的面孔滿臉桀骜。
到哪都吸睛。
餘歲點點頭,不以為然: “高考後的放飛自我,新生就愛折騰。”
秋女士臨走前就這麽說。
至于黎荀嘛……他當然是屬于不知情那一挂。
可以說是餘歲的報複,對于此時遠在國外的黎荀的報複。
即使不是扔下他一個人跑出去玩。
走出一段路,報道處的标識就在擡眼可見的位置。
“風格獨特,容易被人記住。”
學長偏頭看他,笑笑: “這裏出來右拐就可以看到男生宿舍樓,相較于女生樓比較破。”
“下午很多社團招新,有興趣可以過來看看。”
餘歲淺淡地勾勾唇角道謝,頭也不回走進滿是新生的體育館。
邊走邊摸出口袋裏的手機,一陣噼裏啪啦地敲——
餘歲: [你再不回來,你男朋友就要被人撬走了]
餘歲: 【掏出四十米大砍刀。jpg】
-
蘭城大學作為老牌重點大學,建校時間悠久,校區大,宿舍樓也大。
和高中住宿差不多,四人寝,獨立衛浴,這點餘歲早就知道。
但是——
六層樓居然沒有電梯!
扛着箱子吭哧吭哧爬上六樓,餘歲找到610寝,發現已經有人在裏面整理東西了。
最靠近門邊的哥們已經收拾完行李,正悠閑地打游戲。
見人進門,他第一時間是愣住,然後木木地眨了下眼才問: “你是……餘歲”
嚯,這長相。
嚯,這頭發。
總結下來就是:不好惹。
餘歲剛想問“你怎麽知道”,就見其他三人陸續從床簾裏,陽臺外,衛生間裏抻長脖子,望過去。
“你到了,咱們601就算是齊了!”一個肉乎乎的可愛臉,嚼着手邊的薯片振奮道。
餘歲看着整整齊齊一宿舍人,莫名噎了一陣。
……所以,現在中午報道也算晚點嗎
“先自我介紹吧,我是魯凡凡,”還是那位肉乎乎的男生,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 “你們喊我胖胖我也沒意見,之前的同學也都這麽叫我。”
“胖胖。”餘歲點了點頭,覺得挺适合他。
胖胖隔壁床是的錢松,高壯,是個黑皮,一人提着兩桶水走進來,朝他露出大白牙。
小腿肌肉看上去就是練體育的。
楊希是他鄰床的男生,也就是剛才問他是不是餘歲的那位,比錢松瘦點,矮點,是蘭城本地人。
等餘歲介紹完自己,他就憋不住問: “你真不是哪家的練習生”
餘歲床鋪靠近陽臺,他随意地将東西往桌上扔,然後開玩笑似的拍拍他肩膀: “雖然但是,別有壓力。”
很明顯讓人壓力更大了。
楊希笑着說了聲“靠”。
他們宿舍沒有藝術系的,經過餘歲解,連同專業的也沒有。
花了點功夫認人,已經是中午十二點。
“出去吃飯不”胖胖提議,他肚子已經叫了将近半小時了,那點薯片早已被他消滅殆盡,壓根不夠塞牙縫的。
楊希摘耳機: “行啊。”
錢松也舉手: “我也有點餓了。”
熟絡一下了,幾人便先出門解決溫飽。
蘭城大學的食堂阿姨手果然不抖,餘歲在來前就調研似的研究了一圈,比如北食堂口味偏甜,适合南方人,西食堂口味偏重,适合北方人。
他們一行人先打卡北食堂。
只不過端着餐盤剛坐下沒兩分鐘,就有學姐帶着二維碼過來讓餘歲掃,說是問卷調查,餘歲禮貌地掃了一個,确實是問卷。
但第二次來的學姐卻不是了,直接問他要聯系方式。
“看來之後在外邊我得跟你站遠些,這才開學第一天,之後還得了。”楊希嘆氣。
埋頭幹飯的胖胖并沒有只顧吃飯,卻也處于狀況外: “學姐不是來問卷調查的嗎”
“多吃點,胖胖,長身體。”餘歲夾了一只雞腿進他碗裏。
胖胖兩眼放光芒: “謝謝你,餘歲!我宣布你就是我在蘭城大學的第一個好朋友!”
餘歲“嗯嗯嗯”過去,楊希簡直要被他倆笑死。
緊接着是第三位學姐……
在三人的注視下,餘歲本也沒想着隐瞞,于是朝學姐綻放笑容: “學姐我有對象了。”
學姐失望地“啊”一聲,走了。
這下輪到楊希震驚,但震驚的同時又覺得一切合理,畢竟人長得那叫一個天菜級別……
“你女朋友是我們學校的不跟你一樣也是學畫畫的”
餘歲對于“女朋友”一詞稍有抗議,但由于是第一次面見舍友們,他還不知道幾人對同性的接受程度。
雖然從小叛逆到大的餘歲才不會在意別人怎麽想。
“不是,他是……化學系的。”
“理科女啊”楊希又切實地震撼一下了, “厲害厲害!”
錢松也: “厲害厲害!”
胖胖雖然不知道怎麽個事,但也: “厲害厲害!”
餘歲笑着抖肩,反正這會兒人不在,随他造謠咯。
吃完飯,幾人把該辦的東西辦了,需要沖錢的水卡校園卡沖了,偌大的校園等着他們之後空閑了逛。
當然不乏私心,他想和男朋友一塊兒逛。
想了一年多。
吃飽喝足一回寝室,餘歲就跑去了陽臺,單手摳牆皮,單手接電話。
一打就是半小時。
寝室其餘三人在商量下午去湊湊熱鬧,報名社團之類的。
楊希剛推開陽臺門一角,想問問餘歲去不去,就聽到外面的人軟糯的聲音,卷着熱風直沖他耳朵襲來——
“那你到底什麽時候到,今天都有四個人打算撬你牆角了!”
“報道都不來,你是不是在耍大牌!”
“可是我會想你啊……”
楊希眼睛瞪得像銅鈴,心裏突突直打鼓。
不會吧
那麽狂野的一個人,談戀愛是這樣……嬌羞
這麽……卑微
這麽有反差!
那對方不得長成天仙那樣式的啊!
楊希虎軀一震,半晌又嘆息。
愛情啊……唉。
……
電話實際上只接了十分鐘左右。
雖說他們現在是重點大學的學子,但男生們的娛樂項目無非就那麽幾項,電競最普遍。
對加分社團沒多少興趣,索性休息式地癱着玩了一下午游戲。
直到晚上,熄燈前。
“曹方說他和洛蕊也談了,人不在蘭城,卻天天在我面前刷存在感!”
場景依舊是陽臺,餘歲抱怨似的說: “我快煩死了!”
“是嗎。”
黎荀說: “把他拉黑。”
餘歲挑眉: “你學會了我的招。”
黎荀: “學會了。”
餘歲笑兩聲。
但聽他的聲音似乎很倦怠,于是問: “你見到伯母嗎情況是不是不太好……”
黎荀“嗯”了聲: “不算差。”
“你這邊好亮,我這邊好黑。”
“是看不清。”
“……”
莫名的,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又過兩秒。
餘歲喏喏,不緊不慢: “那你,明天能到嗎”
“差不多。”
“差不多什麽”
呼吸聲緩了幾拍,聲音似乎更近了。
“差不多已經到了。”聽筒裹挾着風聲,呼啦呼啦往耳畔裏鑽。
小陽臺沒有封窗,餘歲突地怔了怔,撐着手往下看。
黑夜裏,粗略一掃,卻一眼就看到站在暖色光下的人,路燈将影子拖長再拖長。
幾近躁動地,轉過身,餘歲蹭地拉開陽臺門,把一旁正在摸黑打電子的楊希吓了一跳: “餘歲”
錢松聽到聲,打游戲的間隙也偏頭看他: “咋,咋突然開始穿衣服了有事啊”
“我出去會兒!”最後的聲音随着沉重的關門聲一塊隐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