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黎家老宅。
跨年夜紅火的氣氛一直從餐桌延續至庭院。
黎老爺子和黎老太太身子骨都硬朗,今天算是家庭小聚,晚飯過後,小輩們在庭院裏打打鬧鬧玩仙女棒,他們就在客廳裏看看電視,唠唠家常。
見黎荀挂斷電話從北陽臺進屋,黎明源問他: “怎麽了誰的電話”
黎荀稍頓,沒隐瞞: “姨媽。”
話落,黎明源也微微楞了一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翟倩也就是黎荀母親住院的事情,雖然不清楚到底是什麽病症,但已經走上了化療這條道路……想來情況不太樂觀。
“你想去看望她的話——”那畢竟是他親生母親,就算……
黎荀淡聲: “不用了。”
“……”
黎老太太在這時拍了拍電視,嘀嘀咕咕: “這電視機怎麽又壞了,明明前兩天還好好的……”
看到黎荀轉身走過去,黎明源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手機剛擱下,屏幕卻又亮了,黎荀調試完電視又過去看,只是群消息。
“我要小貓!”
“我要小熊!”
“那我也要小熊!”
新年禮物堆了一堆放在桌邊,等着大人拆開。
難纏的小朋友們在黎荀腳邊繞圈圈,以至于每走一步都要暫停一下。
幾個小屁孩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跟着他。
非要說的話,可能是看臉,看他長得好看。
小孩子的喜歡總是純粹直白的。
院外燒烤正在進行中,黎明源看他一眼,将他從中解救出來: “灑點孜然吧,黎荀你去拿調料瓶過來。”
“崽崽今天不過來啊”
黎荀: “嗯。”
上午去學校回來就發現人已經溜出去了,大概是又躲哪玩去了,八九不離十。
往常跨年的燒烤環節必定有餘歲,也可以說是哪裏有生蚝哪裏就有他,只是生冷的東西想多嘗幾口就會被另一個人攔下。
今年,或者說是今天,沒有一絲動靜。
倒是讓黎荀有些出乎意料,尤為不習慣。
頭頂群消息還在眼皮底下蹦跶。
似乎是程譚在召集人點贊,像在宣傳某家店的活動,點贊數超過多少多少,以此達到薅羊毛的目的。
黎荀沒興趣,也不會将時間浪費在看他們的聊天記錄上,然而就在退出聊天框時,視頻自動預覽——
程譚的大頭率先占滿整個屏幕,後邊兩個醉酒的人坐姿散漫,吵鬧的情況不亞于黎荀身邊這幾個争搶娃娃的五六歲小孩。
……
院子內的屋頂上挂着一排小燈。
黎荀站在燈光底下,昏黃的光影為他冷硬的五官增添了兩分柔和。
烤肉的香味順着鵝軟石小道飄進別家小院,小孩子的心思瞬間被美食吸引,心心念念的各種娃娃禮盒被暫時擱置。
室外熱熱鬧鬧,只有一人在陽臺逗留。
光線忽明忽暗,黎荀下颌緊繃着,眸色如墨色般深邃,再次挂斷電話,他卻沒有回到庭院,反而一言不發朝門口方向走去。
“哥哥去哪”
一道稚嫩的聲音讓他停駐腳步。
穿着洋娃娃小裙子的女孩仰着頭看他。
黎荀偏過頭,沒表情的時候眼神有點冷。
盯着攥着他衣角的小手,換了鞋,他緩緩蹲下身,良久開口道: “去抓娃娃。”
-
嗡,嗡……
黎荀: 【未接來電】
一條條望過去,幾乎都是未接來電。
但手機主人暫時沒空看,也并沒有帶着這塊板磚一起去洗手間。
滴答滴答——
時間持續不停地往前走。
暖風呼啦呼啦往臉上吹,舒适惬意的空間內,寧钊卻猛地驚醒,瞪着眼睛半晌,他問: “餘歲呢”
三人睡得橫七豎八,程譚就在寧钊腳邊,被他這麽一蹬,吃痛地喊了一聲: “我去你吃菠菜啊力道這麽大……”
“他不是,去上廁所了嘛,”程譚揉了揉肩膀, “還沒回來”
喬明洋喝得并不多,但在溫暖的房間裏,他也有點昏昏欲睡。
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恍恍惚惚,他也突然醒了,緊接着第一時間看了看房間,沒有第四個人的身影。又轉而去看時間,還差一刻鐘就是新的一年了。
疑問不斷盤旋——
餘歲呢還沒有回來嗎
黎荀呢還沒有到嗎
“我去找找他。”睡了将近小半小時的喬明洋抿了抿唇,當機立斷站起身。
剩下兩個眼神并不清明,但執意要跟去的人: “我也去!”
二層的洗手間就在走廊盡頭,不難找到。
這個時間點,将近午夜,在旅館裏留宿的人不多,只有是白天的一半。
走到門口,喬明洋試探性地喊了聲: “小魚!你在嗎”
寧钊也跟着喊: “小魚!你——”
程譚皺眉打斷他: “小魚也是你叫的”
寧钊哽了哽: “……”
行,他忍!
恰逢此時,最裏間的門板傳來些許響動。
喬明洋走過去,敲了兩下門: “小魚你是不是在裏面”
又沒了動靜。
幾人對視一眼。
寧钊蹙了蹙眉: “我來。”
半分鐘後,寧钊破門而入。
只見裏間的大哥睡眼朦胧,抓着褲子驚恐地盯着他們,顫顫巍巍: “你們……你們要幹什麽”
喬明洋: “……不好意思!”
鬧了個笑話,喬明洋嘆了口氣: “好像不在這裏。”
程譚: “會不會是人太多,去一樓上廁所了”
……
餘歲的确在一樓。
但不在廁所裏。
室內有些幹燥,原本他是想去完洗手間,到一樓休息室擦點乳液身體霜之類的東西,但他顯然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
搖搖晃晃地沿着指示标志往前走,結果……越走越偏。
盯着眼前偌大的露天湯池,餘歲眼睛裏滿是茫然。
直到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冷氣入體,他才準備原路返回。
至少要先找到電梯。
大抵是因為湯池還在冒着熱氣,餘歲越走愈發覺得腦袋發暈,也不能保證腳下的路是直線,這樣便導致他非常容易撞上路人。
比如現在。
餘歲徑直地往人身上跌去,而路人并不惱怒,反而好心地撐住他的胳膊,以免他一個不小心摔了。
“對不——”
餘歲擡頭,喉頭的道歉還未完全說出口,視線就先直直撞進對方的冷眸之中。
夜晚靜谧,路過的人也很少。
緘默許久,餘歲慢慢吞吞組織語言說: “我們是不是好像在哪見過”
“你長得好像我一個朋友。”
經典的搭讪開場白。
黎荀: “……”
黎荀扶着他站穩,旋即瞥了眼,問他: “喝了多少”
“果酒,雞尾酒……”餘歲掰手指數, “也就三瓶。”
說完,餘歲就聽到非常輕的一聲冷笑。
餘歲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叉腰語氣兇狠道: “你嘲笑我看你這個小身板肯定喝不了多少。”
“小身板。”黎荀嚼着字。
也不知道時不時分辨出了眼前人是誰,餘歲不管三七二十一,甚至上手戳了戳面前人的胸口,繼而肯定地點點頭: “小身板。”
黎荀: “……”
真是醉到不知今夕何夕了。
“走了。”
“走去哪”
“回家。”
聞言沒走兩步,餘歲就又驀地停下了步伐,似是而非地低着頭站在原地思考良久。
黎荀耐心地等待他的動作,垂落的眉眼漆黑而平靜。
下一秒,只聽餘歲堅定道: “不回。”
黎荀沉了沉聲: “……為什麽”
“因為馬上十二點了。”
室內燈光并不耀眼,相反地與昏暗的星空有異曲同工之妙。
還沒等黎荀明白不回家和十二點之間的潛在聯系時,某只醉鬼又開始發言: “我還沒有許新年願望呢。”聲音裏還有着說不出的興奮與雀躍。
見人不說話,餘歲眨眨眼,仰頭看向他: “你怎麽不問我要許什麽”
不知道他要向誰許願望,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要許願,可四目相對,黎荀察覺到對方眼裏滿是歡喜雀躍。
如同方才在庭院裏纏着他不肯離開的小朋友,那樣坦誠,直率。
就好像。
……在看一個特別喜愛的物品。
思及此,黎荀心頭驀地跳了一下,滞了兩秒,才順着他的話音往下說: “許什麽”
或許是燈光暗,又或許是水霧氣遮擋,這一瞬間,黎荀總感覺他那雙漂亮而柔軟的眼睛裏多了點難過。
但只有餘歲自己知道,現在,他眼中倒映的是陪伴他十二年,即将走過第十三個年頭的少年人。
還有。
是他喜歡的人的模樣。
“許願家人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許願學業有成,金榜題名。”
“最後許願……”
餘歲垂眸,眼角盛着笑。
許願新的一年,黎荀可以喜歡我一點點。
十二點的鐘聲伴随着歡呼聲一同響起。
煙火于頭頂綻放,絢爛的光輝将二人包圍。
微涼的吻裹挾着甜膩的蜜桃酒精味猝爾印上唇間,黎荀腦中幾乎一片空白,指尖倏然收緊。
滿室的火花爆裂聲,噗通跳動無法壓抑的心跳聲……
無法宣之于口的暗戀,如今就像輕易可破的泡沫。
夢裏出現無數次的場景就這樣言之不預地呈現在自己面前,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幻境還是真實。
數篇回憶仿佛電影畫面,一幀一幀在眼前回放。
青春期的餘歲叛逆又張揚,從小學喊打喊殺中二到初中,但除了幼兒園,之後唯一一次把人打到鼻青臉腫是對方造謠他是孤兒。
怕黑怕打雷,怕孤單怕寂寞的從來也不是餘歲,但他會半夜抱着枕頭和他窩在一塊,說自己膽子比螞蟻還小。
以為他喜歡樂高,于是生日禮物雷打不動地送了三年。
不知何時,他的世界被一個人占滿了……
只是一個淺嘗即止的吻,但黎荀扣住少年微顫的手,低頭又吻了下去。
濕熱的呼吸聲交織,纏繞。
笨拙而青澀。
所以。
那也是他放在心尖,怕磕了碰了,喜歡了很久的寶貝。
……
一片霧蒙蒙中,人影綽綽。
樓梯口。
寧钊揉了揉眼睛,腳步踉跄,嘴唇顫抖: “他們……”
程譚嘴唇更加顫抖: “他,他們居然……”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還是醉了。
如果清醒着,那他……
他怎麽會看見他們那位沉默寡言的冷臉哥把人摁在牆上親啊!!!
到底是這個世界瘋了!
還是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