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醫務室門口。
人擠人,人看人。
程譚一進屋,第一眼看見的是餘歲閉眼躺着。
第二眼看到是的站在一旁坐立不安的寧钊,心裏有底,這人和他同校,還小有名氣。
第三眼看到是的這位寧大少爺身邊的一群千奇百怪的……人。
高矮胖瘦。
集齊了大概就能召喚神龍吧
程譚先不管他們,腳底風風火火滑過去,噼裏啪啦不停歇地先輸出一頓: “卧槽餘歲你感覺咋樣怎麽突發過敏了還能呼吸嗎能說話嗎”
餘歲: “……”
一睜眼就是程譚那張大餅臉,本來感覺挺好,現在有點不好了。
而且,特麽的唾沫星子噴他臉上了!
“诶,你幹什麽湊這麽近他現在需要新鮮空氣!”見程譚盡往人跟前湊,寧钊不悅地扒拉他。
程譚被他這麽一推搡,登時火了: “你誰啊在窗口這杵着,他能呼吸新鮮空氣”
寧钊也竄火: “我特麽你爺爺。笑話,我體積有你大你在這他更不能呼吸新鮮空氣!”
兩人你一句我一嘴,站在後邊的喬明洋想出聲,卻發現他連話都插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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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歲緩緩扣出一個問號: “”
這尼瑪都能吵起來他服。
胸腔腫脹感無法忽視,餘歲捂着胸口: “都離我……”
拌嘴聲停了。
“啥我聽不着”程譚附耳湊近。
寧钊皺眉“啧”了下。
“……都離我遠點。”
餘歲緩了口氣,盡量放平呼吸: “我胸悶。”
程譚反應兩秒: “啊哦哦。”
感覺餘歲症狀沒那麽嚴重,程譚退開了些,瞅着寧钊“切”了聲,嘴上依舊不饒人: “聽見沒讓你滾蛋。”
寧大少爺從出生起錦衣玉食,家人捧在手心長大,就沒受過這種委屈,脾性和程譚一樣爆: “我他媽讓你滾蛋!”
“來來來,我看看你想讓我怎麽滾,先示範一遍”
“你傻逼”
一時半會兒消停不了。
“……”餘歲頭疼地想讓他倆都滾蛋。
直到黎荀姍姍來遲,圍在外圈看熱鬧的同學們很貼心地讓出一條路。
教官站在門口嚴厲地趕人: “幹什麽呢!這是醫務室不是戲臺子!都不用訓練了是吧,出去!”
冰至谷底的一眼,讓吵得不可開交的二位退至門外。
說真的,饒是從小一塊長大的程譚也沒見過黎荀這樣過,在他的印象裏,黎荀除了寡言,偶爾冷血,只要你不去沒事找事招惹他,他也算是個挺溫和的人。
臉臭,那是一貫如此。
但冷,當下從內而外蔓延。
源頭是躺在純白床單上,呼吸困難的餘歲。
程譚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壓力瞬間上來了。
聚在一起的人群被疏散開,黎荀胳膊撐着他的後背,另一手拇指一推,單手打開噴瓶蓋子,噴嘴對上餘歲嘴唇,動作連貫且熟稔。
“想打噴嚏,頭暈乎乎的,”吸了兩口,餘歲小聲咳着, “喉嚨好腫。”
黎荀“嗯”了聲: “慢慢吸。”
看到餘歲小幅度抓撓手背的動作,他制止道: “別撓。”
餘歲聽話地小口吸着,微涼的霧氣輸送進氣管,強勢地疏通被堵死的咽喉,連帶着鼻腔內一點淺淡的血腥味也被沖散。
數十個呼吸後,氣道趨于平靜。
原本是要喊急救,但是因為黎荀及時的救命藥,餘歲獲得了新生。
雖說就連程譚都在疑惑,為什麽随身攜帶藥瓶是的黎荀而不是患者本人。
喬明洋不知道餘歲還有輕微的過敏性哮喘,心裏五味雜陳。
他認識的餘歲無論是初一以一挑三出名,初二為争奪班級榮譽而努力,還是初三為趕上衆人步伐而堅韌學習……
永遠是張揚而熱烈的。
而此刻,那股嚣張的火焰卻像永遠點不燃的濕柴火。
一瞬覆滅。
就好似在告訴他,每個人都有脆弱的一面。
餘歲有。
随身帶過敏藥的黎荀也有。
感覺好受了些,餘歲這才看見門口,窗邊,站了一排排的人,那架勢就像他過年走親戚,如果那會兒還沒睡醒的話那所有人都會來圍觀你。
“現在幾點了”視線緩慢由清晰轉為模糊,餘歲突然沒頭沒腦地笑了聲, “我記得岚姨進産房的時候也有這麽——”
“——老多人了。”
塵埃落定,黎荀才察覺自己掌心密密麻麻出了一層薄汗。
“她比你堅強點。”黎荀道。
餘歲不服氣地辯解: “我剛一路還是自己走過來的呢……好吧,我承認這種程度的疼痛好像算不上什麽。”
黎荀頓了頓,重複: “自己走過來的”
“廢話,我總不能讓人抱呃擡弄……過去,那多沒面子啊!”
餘歲話音停滞,好像說煩了: “反正我絕對是自力更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餘歲總覺得說完這句,黎荀的情緒似乎緩和了些。
“現在幾點你們不去訓練嗎”過敏初發作的時候,從小賣部走到醫務室,他都感覺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黎荀偏頭看向扒拉玻璃窗的一夥人。
程譚沖餘歲擺手: “你都這樣了我們還去,那豈不是唔唔唔……”
喬明洋審時度勢,迅速捂住他的嘴: “我們去我們去!”
穆翀燚推推眼鏡,平靜的性子和這兩位格格不入: “有事q。”
餘歲點點頭,用手比ok。
既是訓練基地,黑皮教官便是“地頭蛇”。
見症狀确實得到了緩解,教官也松懈下一口氣,囑咐: “你先好好休息,如果仍然感覺不舒服,讓同學過來通知我。”
餘歲又點點頭。
寧钊局促地站在門邊,想進去說點什麽,便見教官轉頭,變戲法似的一張臉突然肅穆。
“捉弄同學這件事還沒結束,你過來!”
寧钊震驚: “教官我沒……”
教官: “過來!別讓我重複第二遍!”
餘歲: “……”
餘歲想說寧钊其實也無辜,畢竟他不知道自己對貓毛過敏……
然而下一秒,黎荀将紙杯遞到他嘴邊,餘歲被迫喝了口淡鹽水,也把話一起吞咽了回去。
醫務室的門被關上。
裏面的人卻能聽到外面寧钊口幹舌燥地在和教官解釋事情來龍去脈。
和當時幼稚園的程譚一樣,寧钊沒什麽心眼,就像他說的,純粹是想賠禮道歉。
不過不是流浪貓,而是大老遠讓人從市裏買來的一只奶貓,花色黃白,眼睛透綠,很漂亮的小貓。
可惜他的過敏原這輩子都不可能養貓。
這樣也省得他費心費力再解釋一遍,餘歲心道挺好。
溫熱的水浸潤了喉間,餘歲舔舔嘴唇,問他: “你怎麽還不走”
默了一秒,黎荀張了張嘴。
餘歲心領神會地“啊”了句: “你想借陪床的名義逃下午的訓練!”
“……”有人把借口替他找好,那黎荀就應下, “嗯。”
“老師應該沒打電話通知我爸媽吧他們要是知道的話我估計下周就要回去躺平了。”
“躺平不好”
餘歲幾乎脫口而出: “沒你啊。”
黎荀挑眉看他。
“天天打游戲多無聊,而且大家都開學軍訓去了,我就算想找人跟我一塊兒玩,都找不着人。”他想了想。
感情是沒隊友。
黎荀淡着一副表情,拉高他的被子。
“蓋住我鼻子了!”
餘歲又把被子拉下去,一副“我就知道你也想偷懶”的表情盯了他一會兒,又看他拿起旁邊的本子,突地警惕性開口: “我不聽幼兒版的三國演義。”
“成年版也不聽。”他又補充。
他還記得幼稚的兩個人幼稚地打完架,幼稚的小黎荀在他病床旁邊念故事書的場景。
當時讀的就是兒童版的名着。
黎荀: “……”
黎荀語氣充滿無奈: “不念。”
“那我睡會兒,到飯點叫我……”
“……好。”
醫務室裏很安靜,靜到餘歲不知何時閉上了眼,也不知何時進入了黑甜的夢鄉。
夕陽逐漸降下帷幕。
飯點,路上人來人往。
“你們去吃……”嗎
穆翀燚推開門,話完沒說還差點一句“卧槽”先從嘴裏滑出去。
紅疹沒那麽快消退,黎荀一手虛放在餘歲手背,指尖來回摩挲,大概是怕餘歲自己一個不注意又開始撓。
另一只手反倒是被睡着的人握着,側躺着墊在臉頰邊上。
場面一度刺激他的四只眼睛。
穆翀燚: “……”
好像有什麽東西即将從他的大腦中破殼而出!
友情能飲水飽。
穆翀燚這樣告訴自己。
……
……
也許是因為一周的軍訓讓他感到疲乏,餘歲這一覺睡得很沉。
窗戶半邊沒有被拉上的窗簾,讓他醒來便有幸看到了落日餘晖。
模糊中,一個人影占據另外半邊視野。
“黎荀”剛睡醒,餘歲的嗓音聽上去比平時多了兩分軟糯。
黎荀擡眼: “嗯”
餘歲挪動着腿: “我還以為你走了。”
就像上一次突發過敏,第二天看到原本要出國的人好好坐在自家客廳一樣。
“原來你還在啊。”伸了個極為舒适的懶腰,餘歲笑笑。
室外投射進來的暖黃光束将二人包裹。
稍等了會兒,黎荀低聲回應: “嗯,我在。”
-
餘歲也算是因禍得福。
因為過敏,後面幾天的軍訓他天天劃水。
別人在烈陽底下曬得皮都快掉下一層來,他悠哉悠哉地坐在樹蔭底下嗦冰棍,偶爾會被叫去畫板報,攝影,徹底融入訓練基地,成了另一個“教官”。
幾天沒看着自己兒子的寧父寧母,第二天就擰着寧大少爺的耳朵,把人教育了一番,接下去的幾天他顯然安分了許久。
起碼餘歲沒見他在自己面前晃悠,當然不排除被家長帶回去關禁閉了。
剩下一周時間一晃而過。
轉眼,軍訓結束。
學校依舊包了大巴車将所有人送回學校。
“餘歲,你整理完了不快來幫幫我!”程譚艱難地往行李箱裏塞東西, “嘿我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來之前也是裝這麽些衣服,怎麽回去就放不進去了呢”
餘歲看着他疊得四方正的毛巾,跟豆腐塊似的。
他只能說這是被軍訓支配的恐懼。
“……”餘歲被他氣死, “你傻der啊!這樣卷起來塞角落裏,不就省空間了嗎”
程譚摸下巴思考: “有道理。”
“咚咚咚。”
敲門聲響,舍友喊他: “餘歲,有人找你。”
餘歲從收拾行李箱中擡起腦袋。
門邊站着寧钊。
頭發染回了黑色,耳釘沒了,徒留一個小洞。
想也知道被挨訓成了什麽樣。
兩人在走廊站定。
寧钊問: “你現在好點了嗎”
眼神落在餘歲手上,白皮就顯得小紅點愈發明顯。
寧钊煩躁地揉了把頭發: “我,我當時真的沒想捉弄你的!我發誓我就是想——”
餘歲覺得不光是這位寧大少爺脾氣軟了些,他自己也沒那麽沖了。
要放以前,他估計就不是寧钊一個人被通報批評的事兒了。
“行,我信你。”餘歲合上行李箱說。
寧钊頓時來了自信: “你,你信……”
餘歲沒管他的欣喜,指了指寧钊手裏的東西: “你手裏這個是”
寧钊“啊”了聲,正要邀功,就聽餘歲說: “就是你偷了我的鑰匙圈!”
寧钊不理解: “”
“不是,我沒偷,”寧钊解釋, “是看到鑰匙圈的挂鈎斷了,所以拿回去修,本來後一天拿回來就還給你的……”
寧钊突然想起來: “我留了便條貼在桌上的!”
餘歲皺眉: “沒有。”
“就貼在軍訓手冊上。”寧钊回憶。
一旁小弟驀地叫他: “老大……”
“我可能看到了那張紙。”
寧钊: “我就說——”
“當時有一陣風來着。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紙掉地上了,我以為是垃圾……”小弟期期艾艾開口, “給扔掉……呢”
寧钊: “”
寧钊一口氣沒喘上來: “你垃……上面有字你看不到嗎!”
小弟欲哭無淚,看到和看懂,那是兩碼事。
“既然是我的,那就給我吧。”餘歲眉毛擰成一團,不想聽他們掰扯有沒有便條貼,朝他伸手。
寧钊忙不疊把鑰匙圈遞過去。
在餘歲碰到金屬扣時,他問: “那我們還能當朋友嗎”
餘歲楞了楞,切切實實地糾結住了。
“不能。”
眼前的鑰匙圈被另一只手撈去,餘歲茫然一瞬。
黎荀的聲音很好辨認,人堆裏能控場。
“我問他,沒問你。”寧钊有些咬牙切齒。
黎荀目光轉過來。
“咳咳。”
餘歲揉揉筆尖,一臉無辜般攤手: “我得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