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雙醫生au 僞醫療文(醫療部分很玄幻)
*空視角,而且不是很攝像頭
*有微量空熒親情向,西風騎士團全員友情向
*題目說的是空和凱亞
*ooc
01
上周五,空結束了在兒科的輪轉期。在這無比痛苦而又漫長的一個月結束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就像是第二次被産道神聖地娩出,甩脫了嘈雜、悶濕與晦暗,得以張口呼吸。
整個周末,他都在與醫院不遠處一家叫做“天使的饋贈”的酒吧裏的軟椅纏綿——這不是某種與性有關的暗喻,他只是單純享受趴在那張觸感絲滑的緞面長椅的感覺,享受那裏節奏舒緩的古典樂,享受吧臺邊人群輕柔的絮語,當然還有享受酒精。
雖然統共只來了兩次,但他已經愛上了天使的饋贈。這裏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它距離醫院夠近,還24小時不打烊。像他這樣的實習醫生在工作之餘不會再有精力追求便捷以外的任何事,要是能順帶體驗到安靜,簡直值得高呼感謝巴巴托斯。
是的,安靜。雖然這個詞用在一家酒吧上看起來非常不可思議。不光如此,天使的饋贈還整潔、明亮,處處條理分明——裝潢設計者對“有序”與“可控”似乎有某種超乎尋常但又不動聲色的執着(據酒保查爾斯透露,這正是酒吧老板本人的品味)。
空扭動了一下脖頸,聽到了滑液氣泡噼啪破裂的數聲爆響。他揉着眼走向吧臺,還沒來得及對酒保說什麽,就被一道嘲諷的輕笑聲(好吧,他承認這道笑聲其實并沒有多少嘲諷意味)引得扭過頭去。
他氣沖沖的,因此對方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這人身形修長,穿着件風格浮誇的黑絲綢襯衫,蜜色皮膚,有張引人注目的異域面孔(他的兩只眼似乎還虹膜顏色不一,但可能是光線的原因,或者他佩戴了美瞳什麽的)。
他單腳撐地倚靠在高腳凳上,朝空懶洋洋地一擡腕,衣袖處的暗繡晃蕩出一片粼粼波光:“如果你是因為學校啦啦隊的某位女同學來買醉的話,今天可不是什麽好時候。”
“我不是高中生。我成年了,我可以合法買酒。”空極力不顯得羞惱。
這招展得像只公孔雀的男人立刻向他道歉。他有種很奇怪的氣質,雖說身上處處是散漫不經,但又能輕而易舉顯得誠懇。支吾了一會兒,空反倒為自己的認真而不好意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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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亞。”
他伸出手跟男人握了握,“我是空。”
“我當然完完全全相信你,”自稱凱亞的男人把空掉的酒杯推向吧臺內側,“但說不準酒保先生會想要檢查你的社保卡呢。是的,他會這麽做。他半小時前才趕走了幾個跟你一樣的……嗯,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幾個很酷的滑板社成員。”
紅頭發的酒保先生只是冷冷地瞥了這邊一眼,什麽也沒說。
即使原本不是一個蠢蛋,在酒吧裏做出掏出社保卡這種事也足夠讓人像個蠢蛋了。空忿忿地翻找着自己的牛仔褲褲兜,沒過一會兒就絕望地發現那裏邊除了幾顆巧克力蛋什麽都沒有,更讓他絕望的是,巧克力蛋還在他找東西的時候掉了出來。
凱亞安慰性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以請你喝一杯。想要橙汁還是檸檬水?”
“不,我不想……”
“我知道你。”紅發酒保突然開口。他的娃娃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嚴肅之外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該死,他才是真正長了張應該被檢查社保卡的臉——說起來他還有些面熟),“查爾斯換班時告訴我,有位年輕醫生在這裏醉生夢死了整整兩天,身邊只有一個被他自己吐過的抱枕。”
當你成為一個理應刀槍不入的醫生之後,反而什麽都有可能擊潰你。巧克力蛋可能是,酒保的話也可能是。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空抱着腦袋坐在吧臺邊,一面嚎啕(這也不是某種誇張,是确确實實發生了的事),一面向這兩個剛碰面不久的男人大倒苦水。
做實習醫生是痛苦的。與別的痛苦最為不同的一點是,這種痛苦永無盡頭,看不到半分解脫的希望。從醫學院歷經千辛萬苦拿到學位以後,你會眼睜睜看着你的生活沿着無限螺旋的長梯向下行進,而你沒有別的選擇,這是唯一的路。你一眼望去就能知道前方有什麽在等你。像陀螺一樣仿佛不知疲憊地旋轉幾年後,你終于晉升成了住院醫師,可以使喚新一撥的實習生了;可住院醫師的生活也只是另一號更大的陀螺,你被病人、同事和你的老板們(也就是那些頤指氣使的主治醫生)一起抽得團團轉,而你一天甚至只有三個小時不到的嘔吐時間,而一年裏有三百五十天都是如此。
至于從住院醫生晉升到主治醫生——參考國家醫學學會統計出的行業自殺率,空不完全肯定自己能撐到那一天。這不奇怪。選擇了醫生這一職業意味着你放棄了更高的薪水、假期、正常人類的作息和健全的社會關系,在整個職業生涯中你幾乎不會獲得任何嘉獎,有時甚至就連病人的一句口頭感謝都沒有;當你轉頭回看你的私人生活,會發現它早早地被你的工作徹底毀掉了。
在兒科的這一個月裏,每分每秒他都被無數雙眼睛同時注視着,重複、重複和重複說過的每一句話,然後道歉、道歉和道歉,直到出不了聲、擡不起手、睜不開眼。做成了不知多少說是世界第九大奇跡也不為過(只要了解一點幼體人類的本質,你就不會覺得這是誇張)的事後,他仍然只是個比一粒塵埃還微不足道的實習生。
空再次把臉捂了起來。
酒保把一杯透明的東西推到了凱亞面前,又把一杯顏色溫暖的雞尾酒推到了他面前。“我的建議是,喝完這杯就回家休息。”
“……謝謝。”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同情。你要知道,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等一下,你給我的是水?”
凱亞把手裏的杯子舉到光下,晃了晃。冰塊彼此撞擊,發出清脆的響動。“可我今天不是還應該有一杯的額度嗎?”
“那一杯你用來請他了。”
紅發酒保抖開一塊絲巾,姿态優雅地擦起了杯子。
“真是斤斤計較啊迪盧克老板,哪怕是葡萄汁都不會像這杯冷冰冰的水一樣讓人傷心呢。”
“既然凱亞先生都這麽要求了——”
他們的話音逐漸低了下去。空趴在吧臺上,這兩天以來不知道第多少次醉了或者說睡了過去。他先是夢見不斷有七八歲的男童女童從天花板上噼裏啪啦掉下來,有的抽搐着口吐白沫,有的在哭喊,一萬臺監護儀和一萬臺傳呼機同時在他耳邊發出異常響亮的滴滴聲。然後幾天前現實裏發生的事開始在夢裏重演:一個在教會學校上學的十三歲女孩背着父母把他拉到一邊,告訴他自己懷孕了。
她的模樣被夢境肆意揉捏成各種各樣的形狀。熒的臉出現在面前那一剎那,他驚醒了。
“做噩夢了?”吧臺邊的人已經換了一撥。
他的手汗涔涔的,試了好多次才成功把手機解鎖。一條短消息跳出來,是熒的:我和爸爸今晚一起做了土豆餅。一個小時以內你再不出現,你的那份就會被我沖進下水道。
三月末的晚上,戶外冷得像太平間。公共巴士站的廣告燈箱孤零零地亮着。空在冷風裏縮了縮肩膀,十分幸運地,一輛出租車剛巧要經過。他朝司機揮了揮手,餘光裏瞥見前不久見過的男人從酒吧側門出來了。
一整排停泊在路邊的轎車擋住了視線,凱亞因此并沒有注意到他這邊,沿着綠化帶向另一個方向走。這種時間要等到下一輛出租不知道要等多久,空猶豫了一會兒,對司機說了聲“麻煩等一下”,轉身追了上去。
很快他就發覺他可能做了多餘的事。遠處一臺邁巴赫默不作聲亮起了車燈,雖然沒有主動靠近行人半分,但也明顯是在等待。
凱亞走向那臺酷炫又夢幻的車,曲起指節敲在駕駛座那一側的車窗上(空站在一個不近不遠的地方——他喝多了,如果這麽說可以讓他不像個偷窺狂的話)。車窗降了下去,他俯下身,開始對着車裏的人說什麽。
那明顯不是簡單的對話。空隐隐有了預感(鬼知道他為什麽會有預感),緊接着果然看到車外站着的人吻上了車內坐着的人。他非常用力,空清晰地聽到他的胳膊肘撞在車窗邊緣發出的響聲。大約過了整整一分多鐘他倆才分開(實際上是一方被另一方推開了)。車門依舊沒有打開,然後發動機轟鳴,邁巴赫不那麽鎮定地駛離了現場。
留在原地的男主角回過頭,看見了他。
空感覺自己完全清醒了。
但這沒什麽,他自我安慰,他完全是不小心才撞上的,他不是故意的,再說他們只是萍水相逢,他們兩個人都很快就會忘記這場小小的,有一點點尴尬的……意外。
“呃……”他看了看路邊的樹,又看了看自己的鞋,撓了撓頭,“我只是覺得也許你也需要搭車?”
02
“凱亞,”
無論怎麽樣空都不會想到,短短二十四小時以內,男人的這只手會第二次像這樣伸到自己面前。只不過這一次這只手被摘下了花裏胡哨的飾品,腕線以上的袖口是純白色的——它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只幹淨纖長的,屬于醫生的手。“凱亞·亞爾伯裏奇。歡迎你來急診科——唉,你之後會不喜歡這句話的。”
“……”
“我還以為你不會這麽驚訝,”男人挑起一邊的眉毛。在醫院的燈光下,他的臉收束了不少沖擊力,變成了可以被醫患溝通手冊印在封面的那種虛僞含糊的模樣,“我昨晚發給你的郵件裏可是做了好大一番功夫的自我介紹呢。還會有其他住院醫師像我一樣如此珍視自己的實習生嗎?他們只會告訴你科室的樓層數字。”
“……我沒有……”
“你沒有仔細看那封郵件。啊,可以理解,但還是難免心痛。無論如何很高興認識你,至于急診科的特點嘛……”
“亞爾伯裏奇醫生,你要的七號病床的血常規和五號的尿酸結果——”
洪亮的警報聲響徹樓宇,他們不得不側身讓一臺快要被推得飛起來的除顫儀通過。
“——沒時間停下來介紹了。以及,這就是全部的特點。”
空緊緊跟自己的住院醫師身後。對方的步伐看似從容,然而卻有着不可思議的速度,他必須要小跑起來才能保持距離。
“你簡直是我們的幸運星。今天早上救護車送來的只是一個節食過度,因為低血糖暈倒在地鐵站的姑娘。”凱亞從化驗室窗口的鐵盤裏拿起一沓紙頁,“你能幫忙為門診的幾位病人縫合嗎?”
“呃……”
“你不會縫合?”
凱亞在翻閱那些檢查報告的同時偏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驚訝搖搖欲墜地保持在了禮貌範圍以內。
現在看起來他兩只眼睛的顏色一樣,都是一種逼近锆藍的顏色,空在一片混亂的思維裏理出的卻是這個念頭。“我會,當然……我會的。”
“完美。我就知道你和我預想的一樣出色。”
一位栗色長發,身材嬌小的護士追上了他們。“亞爾伯裏奇醫生?麥克唐恩太太那邊你恐怕得立刻過去一趟。”
這無疑是個熱情又讨喜的姑娘,聲音裏滿是活力。與空對上視線的時候,她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這位是安柏。你們也許會很合得來,太好了,那就讓她為你介紹更多的東西吧。”
“被分給了凱亞·亞爾伯裏奇?”她舉起手裏的記錄板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沖他小聲道,“不知道該說你是倒黴呢,還是幸運呢……”
“非常感謝你的高度評價,安柏!我聽得到哦!”住院醫生遠遠地沖他們喊。
接觸了安柏,空才知道凱亞帶給自己的慌亂是從何而來。她細膩而富有耐心,為他講解了一些基本流程,還把更多的同事引見給了他。她不會用一些叫人捉摸不清的蜜語甜言把你繞得七暈八素不明所以,她的祈使句是明确而直接的:能麻煩你把這份病例資料拿給羅莎莉亞嗎?能麻煩你幫勞倫斯醫生買一杯熱可可嗎?能麻煩你幫忙告訴生化實驗室的阿貝多先生,剛剛送過去的所有檢驗申請級別全都是“緊急”嗎?
要不是在起身準備去吃午餐的時候撞翻了護士站的垃圾桶(其實是差點一頭栽了進去,他覺得他需要一場深入骨髓的消殺),他險些就要以為這是一個充實而有意義的上午。花了半天功夫把一片狼藉收拾好,他擡頭就看到自己消失已久的上司站在前臺外邊,微笑着看着他,眼裏閃着詭異(這并不是錯覺)的光。
住院醫師的前胸沾着一大灘褐黃色的固液混合物,它們已經趨近于一種半凝固的狀态,散發出常人難以忍耐的惡臭。
“巴巴托斯啊,”護士長麗莎護住自己的茶杯連退數步。“這又是怎麽弄的?”
“一例食物中毒而已。我想那位先生已經得到了比我得到的更嚴厲的教訓:當披薩上的芝士是綠色的時候,它不一定是店家的巧思,而可能是發黴了。那麽,我們的幸運星做得怎麽樣了?”
這個稱呼跟那些嘔吐物一樣惡心,空這麽想。但下一秒他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非常非常對不起,我忘記了……”
該死。他完全忘了縫合的事——在來急診的第一天就無視上司的安排,他會被直接掃地出門的。
“真遺憾。”凱亞攤了攤手,“好在這是個很容易預料的結果。另一位實習生諾艾爾小姐已經替我們大家解決了這個煩惱,要不是這裏沒有酒,我們真該為她幹一杯。”
他只是想看到自己被吓一跳的樣子。堪稱可怕的性格……空現在有些明白安柏說他倒黴的意思了。
“我也明白,實習醫生本應該是向他的住院醫師學到什麽的。但有時候情況就是會像這樣。誰都得承認,兵分兩路的效率往往更高。”
“是這樣沒錯。”安柏把一張紙屑從空的腦袋上摘下來,“但凱亞這麽做只是為了擺脫醫務處扔過來的麻煩。嗯……我指的應該就是你。”
或許是為了用實際行動反駁安柏的話,這一整天接下來的所有時間裏,空就像系在凱亞手裏的一只風筝,在病房、放射科、化驗室飛來飄去。不過也許真如凱亞所說,這一天确實是幸運的一天。在空的預想裏,急診科這樣的地方應當會被無比慘烈的傷痛塗成血紅色,時時刻刻都發生着生離死別(他當然并不是在期待它們)。而現實并沒有那麽糟糕——至少暫時是。
“這份工作讓你痛苦,是嗎?”
凱亞突然問了這麽一句話。這個時候他正試圖把一個中年男人放進自己鼻腔裏的一顆蠶豆弄出來(不要問病人為什麽要把一些東西塞進身體的各種地方,因為這将是項永無止境的工作,你得到的答案則要麽是“它自己飛進去的”,要麽是“就是想試試看這樣做會怎樣”這簡單乏味的兩種)。
“不是的,這絕對是一項偉大而神聖的職業,救治傷者是世上最大的幸福……”
有病人在場,将心比心,他也不希望在航班安全降落前聽見副機長在廣播裏說我恨飛行恨得想死。
“那或許是我的原因?我覺得你……對我似乎有很多顧慮?”
這該從何說起呢?如果你在酒吧對着一個陌生人失态,之後又撞見了對方的情傷場面(還被發現了);出租車沒有等你們,你們在路邊面面相觑,沉默着吹了整整兩個小時的風才等來下一輛;然後第二天你來上班,發現這人居然也是一位醫生,還是你的直屬上司——這實在太具有戲劇性,很難不讓人精神恍惚。
“昨天的事……”
“原來是因為昨天的事。你很介意嗎?我向你道歉。”
“不是——該我向你道歉才對,但我真的不是有意才……我會當成我什麽都沒看到的,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也不會把任何私人的情緒帶進工作……”
“所以是哪一部分讓你介意呢,”凱亞的語氣很困惑,“唔……我的性取向嗎?”
“……”
在他尴尬到把自己揉進地底之前,凱亞又慢條斯理道:“我還以為你看了病歷呢。這位先生患有聽力障礙。”
“……這樣啊。”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表情果然沒有任何變化。
“你都看到了,難道我還會否認?放心啦,你知道什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任何判斷。不妨就在這裏說開:我希望你在日後足夠專注。說實話,你還沒有見到這份職業的真正可怕之處呢。”
空再一次與那雙藍眼睛對視。它們很深,像極地的冰層一樣,似乎空蕩蕩的,又似乎有巨大的,模糊的影子在其中游弋。
他說的是“可怕”。這個詞跟“惡心”、“煩人”有什麽不同?空有些不解。随即他被對方提醒,自己的頭發上還黏着一根煙頭。
03
急診科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直觀地回答,一座城每天都在發生着什麽。你往往會比本地媒體更快了解到各種各樣的惡性事件:車禍,鬥毆,槍戰,謀殺……在給同類創造災禍這方面,人類有時有着最奇詭的想象力。
仿佛是對第一天平靜的某種報複,接下來的好幾天裏,傷員和病號從診室一直填到走廊。空都無法數清自己參與了多少次的搶救——他一度懷疑,一些教科書上提及的心髒複蘇術成功率是否存在一些統計誤差。也許它成功過,但絕不會超過兩例,而你知道就連奇跡也偶爾會發生;真實的情況是醫生即使按斷了他們的全部肋骨,把他們的胸口電得焦黑,他們沉寂的心髒還是無法再次搏動。
“死亡時間,20點34分。”
屏幕熄滅,所有儀器被撤走,然後白布覆蓋上來。
外面很吵。他跟着凱亞走到診室外,立刻被團團包圍住。家屬們好像還在争執着什麽,但誰對誰錯這種問題不是醫生需要解決的,他們只需要宣告誰死誰活——也說不清這兩個問題哪個複雜一些。
十五個小時的滴水未進終于讓他的住院醫師産生了饑餓感,既然暫時不再有緊急情況,凱亞提議去員工餐廳碰碰運氣,說可能會有烤餅和一些醬汁剩下。
提到醬汁,空十分不恰當地想起了上午的那位被重卡碾得血肉模糊的傷者。拆開紗布看到那個地獄一樣的創面之後,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吐了出來。
當忙碌結束,就仿佛麻醉劑失效一樣,情緒和感受一點點回到了身體裏。他偏過頭,沒怎麽掩飾地觀察起了自己的上司。
這個男人有些冷血,他刻薄地想。在所有兵荒馬亂的場面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塗滿了各種各樣的顏色,有傷心有黯然,有渴切有不耐,可他幾乎永遠是一片空白。他已經見過足夠多的醫生了,他觀察得足夠仔細,他知道凱亞無論如何都算特別。
“想聊天嗎?”電梯門徐徐關上,凱亞打了個哈欠。“你似乎感覺不太好……嗯,我先前也說了,急診科就是這樣的地方。聊聊天會讓你好一些的,正巧我也算個不錯的聊天對象。或者你想發洩……”
“你傷心嗎?”
“……嗯?”
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紅色的數字停在1。
“是說病人救不回來的時候嗎?當然會。”他從門上的倒影看見凱亞皺起了眉毛,“死亡……那怎麽都不可能是一件能讓人習以為常的事吧。”
合情合理,無法指摘的回答。但空沒來由地覺得,對方還是在回避什麽。
同事之間,尤其上下級之間,保持距離、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行其事是最理想的狀态。然而凱亞的種種言談舉止又把這條界線抹得含糊不清,總是讓人在察覺之前就一步跨了過去。
“我是說你被他一把推開的時候。”
在說出口的一瞬間,空就後悔了。這是在幹什麽?他就像個上蹿下跳惹大人生氣以謀求存在感的小學生。打我一頓吧,他自暴自棄地想。或者這就是他想要的——他真的很想被打一頓。
直到他聽見對方笑出聲來。
“你真是,”凱亞揉了揉太陽穴,沒忍住又笑起來。“你既然明明一直都在那兒,怎麽就只看到我被推開?哪怕再走近一點,你就看得到某人那意亂情迷不能自拔的樣子——”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空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要不然沒法解釋為什麽他會看到酒保站在電梯外,還穿着外科的手術服。
電梯內變得死寂。
“亞爾伯裏奇醫生。”紅頭發的酒保先生朝他身後的人略略一點頭。
“萊艮芬德醫生。”原本陷入沉默的人迅速風度翩翩回之一禮,“您也去餐廳?”
電光石火之間空福至心靈,終于明白了為什麽邁巴赫的車主會是一位酒保。
“帽子不錯。”凱亞試圖打破冷場(以一種誰都會覺得非常生硬的方式)。空不免也跟着看了一眼——很卡通,印滿圓滾滾的貓頭鷹圖案。
紅頭發的醫生兼酒保并沒有回應他。好在餐廳很快到了,電梯門再次打開,萊艮芬德醫生第一個走了出去,沒有任何同行的意思。
“你真可是我的幸運星啊。”空聽到自己的住院醫師如此嘆息。
“意亂情迷,無法自拔?”他反唇相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