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創世-20
菲利克斯C被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壓倒了,他的手克制不住地發抖,他一把抓住前排的椅背,指甲陷進木屑裏,熱忱地盯着厄瑞波斯。
盡管厄瑞波斯被留下來,盡管他看起來生了病,狀态很差,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有說“去死”,那一定是真的說不了了,沒辦法了。
他們都站起來,但又沒有繼續動作。
厄瑞波斯看着他們,沒有任何表情。
“我看你們,”厄瑞波斯平靜地說,“都是下等種啊。”
沒有人回應他,但有人試着動了動腳步,向前邁了一步,好像在試探水溫的青蛙。
“為什麽都戴面具?怕我記住你們的臉嗎?”
菲利克斯A困惑地低聲對另外兩人說:“他有沒有搞懂什麽情況啊,他被我們包圍了。”
B則回答他:“他可以去死啊,新的出來我們還有活路嗎?”
C咬咬嘴唇,不屑地看着前面的人:“膽小鬼,怪不得一事無成。”
A還在和B分析目前的狀況:“我看他現在還沒有死,就是不會去死的,要死早死了,他不是會容許我們堂而皇之站在他面前的人。”
“确實,”B點頭,“他應該不會死。”随即掃視了一眼前面的人,“但是沒人敢先開頭啊。”
A喃喃自語:“不是擋着臉了嗎……”
盡管兩人講得頭頭是道,但仍舊沒有往前走動一步,他們還是全場最後一排。
C不耐煩地看了所有人一眼,全場安靜如死,完全不知道為什麽,又是在等什麽,只是無緣無故的很安靜而已。這氛圍他一點都不喜歡。
C舉起手臂,大聲喊:“喂!厄瑞波斯,給我跪下!”
群魔倒抽一口冷氣,集體轉過身,盯着這個寒酸的年輕魔鬼,這只魔鬼戴了一張綠油油的兔子面具,兩條手臂想游泳一樣推開前面的人,朝前擠過來。一開始他還要費勁推,後面他們主動為他讓出路來,讓他走到了最前面。
厄瑞波斯撇着嘴,用看蒼蠅的眼神看他:“你是個什麽東西?”
“別裝了,你現在什麽也做不了吧。”菲利克斯C一針見血地說,又咄咄逼人,“不然現在就殺了我吧,反正你說句話就可以做到,不過說句話而已。”
厄瑞波斯俯視着他,沒有說話。
菲利克斯C向前一步,挑釁地看他:“來啊。”
厄瑞波斯仍舊沒有動作。
菲利克斯C轉頭看了一眼身後蠢蠢欲動的其他人,幹咽了一下,他得想個辦法讓這些東西當壞人,然後他再做那個拯救厄瑞波斯于水火的人,逼厄瑞波斯跟他簽個什麽契約保證自己的安全。他的算盤打好了,就差這些人一窩蜂地沖上來了。
為什麽他們還不動呢?
C又回頭看了眼厄瑞波斯,看到了他淡然的表情,懂了。餘威而已,壓迫而已,高高在上的印象太深了而已,自尊過強而已。
有個最快最好的辦法,超過任何拷打的辦法。
菲利克斯C說:“把你褲子脫了。”
厄瑞波斯覺得這話說的沒頭沒腦:“哈?”
“脫了。”
厄瑞波斯沒有動,他有點沒跟上。
他當然不懂了,C很明白,厄瑞波斯是不會懂的。
而C在活着的時候就懂了,老師為了羞辱讨厭的學生,讓某個男生脫了褲子站在講臺前,說什麽既然不喜歡穿校服長褲,非要穿短褲,幹脆不要穿好了。那天是個下午,窗外有蟬在叫,隔壁班在念書,聲音傳到這邊來,男生舉着校服,掀起衣服,褲子褪在腳邊,站在講臺前,有人在笑,有人在竊竊私語,有人在瞪他,有人在睡覺,還有人在起哄一個跟他關系不錯的女同學,那個瞬間他覺得自己靈魂離體,超脫掉了。很難說到底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在這個下午之前,他和老師之間一定積攢了很多了憤恨,他在學習上出類拔萃,品行體美毫無缺陷,和這位老師之間也無甚私交,大概是忤逆過他一次,或者曾讓他出過醜,而已。
所以後來他直至堕落而死,才意識到自尊可以如此被擊倒,太簡單了,只要一個普通下午的課上十分鐘。
C再次重複:“脫。”
這次厄瑞波斯皺着眉直接拒絕:“不。”
C幾步躍上臺階,厄瑞波斯連躲都沒躲,C一拳便砸了他的臉上,厄瑞波斯應聲倒地。C自己都有些吃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這也太容易了,看來厄瑞波斯确實病得很嚴重。
但厄瑞波斯立刻試圖翻身站起,C緊跟着一腳踩在他背上,又從腹部往上踢了一腳,厄瑞波斯挨了一下,就地滾了半圈,這次很快便站了起來,貼着牆站,大口喘氣。C并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幾步就上來,一手橫臂壓在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去解他的褲子,摸到下面才發現,今天厄瑞波斯穿了運動褲。
厄瑞波斯還在試圖用手把C推開,臺下的人已經越聚越靠前,只剩兩步之遙。C不顧厄瑞波斯揮來的拳,反正那拳也沒什麽力氣,幹脆跪了下來,跪在厄瑞波斯的兩腳腳面,壓着他的腳讓他擡不起腿,兩只手抓住褲子猛地往下一拽——
從厄瑞波斯怒目瞪來的那張羞憤的臉上,C就知道自己贏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吃了一驚。
為什麽在學校的時候,男生們總是會扒男生的褲子,擡着人分開他的雙腿往樹上撞呢?另外那一方又為什麽不準別人扒自己的褲子,躲開被人抓住躲開樹呢?
你要撕毀體面和隐私,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能刺激一個世世代代的高貴人呢。重點在于公開、被動審視、距離感。
C已經摔倒在了一旁,他看着厄瑞波斯的褲子被扯到腳邊,呆站在原地,有那麽幾秒厄瑞波斯一動都動不了,下面的人也一樣。
這可是厄瑞波斯啊。
C仔細地看了一眼,心下一驚,厄瑞波斯很有自豪的資本,因為實在出類拔萃,靠這個也能走上人生巅峰。
如果厄瑞波斯年長幾歲或多少懂些生活或人,此時此刻他必不會有任何波瀾,甚至可以主客颠倒,因為他天賦異禀。可厄瑞波斯是個家教良好、飽讀詩書,年輕氣盛的貴族,尚且不明白性的隐喻,也從未拿它壓迫過任何人,換言之,他甚至都沒意識到性主體和性客體的區別,但他現在站在這裏,實實在在地被一群恨他又怕他的面具們盯着。
厄瑞波斯沒有擡頭,他似乎在盯着某個地方,嘴唇顫抖,臉色蒼白。
C想,很好,這種場面他沒有經歷過。
有人朝前蹭了一步,厄瑞波斯終于反應過來,他趕忙去撿褲子,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穿上衣服。
這樣,他就輸了。
所有人都向前了一步,厄瑞波斯邊退邊彎腰,伸手去拽褲子,很不幸地——
他踉跄了一下。
這一下踉跄讓他跌靠在牆上,但對下面的群魔來說,這就是沖鋒的號角。
有人突地跳上臺,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力道之大,将人掀翻,他白皙的臉上清晰地留下指印,紮起的頭發立刻散開,垂在嘴邊的發絲沾上了口裏噴出的血。第二個人也跳上來,抓起他的頭發,迫使他揚起臉——坦白說,如果他們一開始便動手打,或許艾森的表情不會像現在一樣——這第二個人對着這張漂亮的臉連抽巴掌,只抽一邊,将那一邊扇得紅腫,然後拽給大家看:“像不像豬頭。”
第一個人沖下面勾勾手指:“上來。”
C知道厄瑞波斯必然會完蛋,因為厄瑞波斯現在最想做的事,現在他的手還在試圖——穿上褲子。這時C突然想起來,聽別人說,厄瑞波斯甚至不會罵髒話。
下面的人翻湧着扒着臺面爬上來,像一團湧動的黑泥,彙集到厄瑞波斯身邊,用手用腳肆意地開始毆打,首先是臉,其次是腿,踩着他的腳踝,踩着他的膝蓋,發狠地用要跺碎的力氣踩,甚至踩的人都發出了暢快的叫喊,厄瑞波斯倒是沒有出一聲。
那張臉已經被踩得看不出形,一片髒污,群魔抓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向牆上撞,又放開他,手裏殘留下淺金色的發絲。排後的人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掐得上不來氣,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抓起來,有人想拿割他的舌頭或腳,卻翻遍身上發現沒有刀。嬰兒撲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臉,狠命地啃他的皮肉,有人從他脖子上咬下一塊肉,有人奮力用指甲挖他的腹部。有人拿手上的戒指對着他腫大的眼睛,比劃比劃,選了左眼,狠狠地捅了一下,帶出一條條黏液和血絲,艾森悶哼了一聲,喉頭滾動了一下,有個小孩子就撲上去對着喉嚨亮出牙齒。
很快,他全身也被踩得一片血污,這會兒厄瑞波斯被扔在地上,他翻過身試圖向前爬,群魔發現他的動作,便笑嘻嘻地站成兩排,讓他在人們中間爬,一個女人先開始,吐了一口痰,吐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僵硬了一下,又繼續小幅度地向前挪動,兩排紛紛吐痰,重的如敲了一下,輕的也灑一片濕,厄瑞波斯不擡頭,也不出聲,不知道要爬向哪裏,艱難地向前移動。
菲利克斯C遠遠地盯着,覺得不敢相信。
有人盯着他在地上爬,開始解褲子,那人吹起口哨,在其他人笑眯眯的目光下,醞釀一場尿。
然後來到。
群魔在嬉笑過後,蹲在他周圍,不得不說,厄瑞波斯一聲不出,降低了他們的趣味性。
C覺得是時候了,于是走過去,蹲在厄瑞波斯面前,毫不嫌棄地伸出手,擡起他的頭,已經準備好了發言,我會救你,和我簽訂契約吧,我會保護你。
可他看着厄瑞波斯的臉,血淋淋臉上的那只眼,明明厄瑞波斯仍舊沒有力量,他卻頓時從頭冷到腳。
厄瑞波斯發出了從這場暴虐開始的第一道聲音:“你的氣味,我記住了。”
接着他把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一個警察打扮的人一愣,低頭一看,他別在大腿上的槍被摸走了。
厄瑞波斯把槍對準自己的腦袋時是盯着C的眼,于是C看得最清,他連滾帶爬地哀嚎着跌下臺,緊接着群魔也意識到了,如潮水一般向下退去,擠着、推着、叫着、跑着向門口跑,用盡全身力氣,撲在門上,門卻拉不開。
他們絕望地看向厄瑞波斯。
厄瑞波斯擦了一把臉,露出他前所未有的憤恨的眼,怒火将他吞沒,他渾身顫抖,預示着今天的事勢必演變成一場厄瑞波斯日後的屠殺。有人已經開始在扒門,指甲劃花門面,不知道誰先開始叫,他們唔哎哎響成一團。
可是……
他們望向厄瑞波斯,那張臉仍舊狠惡又凄慘,如同厲鬼,但手指卻遲遲沒有扣下扳機,他的手因為憤怒不停地顫抖,連牙齒都在打顫,這種憤怒和恨意超越了艾森出生以來的極限,他從未如此恨過。
惡魔們安靜下來,隐隐約約他們覺得,有什麽東西,比殺了他們更重要。
***
“要走了嗎?”
洛斯看着背起包站在準備室門口的安德烈,又轉頭望了一眼另一邊通往教堂正庭的門,安德烈剛剛從那裏走過來,就拎起包準備離開。
安德烈正在給自己點煙,聽見這句話擡起頭看他:“是啊,遠走高飛。”
洛斯撇撇嘴:“反正你很擅長逃跑,誰也找不到你。”
“人人都有點自己的本事嘛。”安德烈不太在意地甩甩火機,塞回自己的口袋,很快地瞟了一眼另一側的門,咳了一聲,“不過,我建議你還是盡早插手一下裏面的事。”
“為什麽?”還沒等安德烈回答,洛斯便笑起來,“你擔心了?我就知道。你這幾天在正庭的地板上畫了很多符咒啊,是厄瑞波斯教你的吧,能抑制惡魔能力的陣,我都懶得拆穿你。”洛斯喜滋滋地捏藍莓放嘴裏,“好不容易答應一起挖坑,怎麽你還在下面鋪緩沖墊呢?”
安德烈聳聳肩,沒說話,叼着煙拉開門,準備一走了之。
洛斯站起來坐到一個離他更近的位置:“不過其實你不需要,因為外面的那些惡魔太低級了,如果是你,說不定……”然後他又扯着嘴角笑,“跟你當年比起來,這位才是哪兒到哪兒啊,對吧。”
安德烈笑了下:“知道為什麽你應該管一下裏面的事嗎?”
“為什麽?”
“因為我在前庭門口裝了攝像頭,這會兒視頻已經存好發到他送我的那個領夾裏了,領夾現在在他口袋裏。”安德烈說,“是你帶他們進來的吧?這樣的話,不管哪個艾森活下來,只要看一眼視頻……”
安德烈吹了聲口哨,慢悠悠地說:“會把你們一個個找出來全部殺掉的吧,你也不例外。啊,尤其是你。”
洛斯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媽的,你夠毒的啊,還留這麽一手。”
“所以啊,做人留一線。”安德烈說,“你現在去救他,他還會欠你一筆人情債,以我們對艾森的了解,他不會把你怎麽樣的。況且,你本來就打算在我走以後去救他的吧,不僅為了送個人情,更因為如果這個艾森死了,你跪下來求這個艾森讓他答應你的事,下個艾森才不會在乎,絕對會殺了你。所以,盡快去吧。”
洛斯瞪着他,表情很嚴肅,又突然綻放出笑容:“算賬算得這麽清,一定不快樂吧。”
“無所謂。”安德烈抽了一口煙,低着頭吐出煙霧,“人各有命。我就是這種人。”
洛斯笑着靠在椅背上:“我要是他,我就恨死你了。”
安德烈沒說話,他擡頭望了一眼對面的門,那裏并沒有聲音傳來。
室內燭火搖曳,架臺上立着一層層的八支長排蠟燭,融化的蠟液從白色的蠟體上流下,未流到底部便凝結,遠望各個猙獰醜陋。暗黃色的室內只有這幾排長椅,洛斯正笑眯眯地坐在其中一把上,轉過頭看他,笑得冷冰冰,悠哉地晃着腿,燭火下他的影子模模糊糊的一長條。那邊門周圍,有幾幅聖母和耶稣的小像,版畫活着玻璃畫,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還有一副畫的群馬,正守護者産子的瑪利亞,那生出來的耶稣,渾身是血。
洛斯問他:“怎麽還不走,站了好幾分鐘了。”
安德烈轉開頭看門外,天高地闊,海鷗在退潮的浪邊飛,燈塔剛剛點亮,天空一片遙遠的墨藍。
安德烈正要邁出另一條腿,對面的門被人大力撞開。
這一下,令安德烈猛地回頭,洛斯也蹭地一聲站起來,兩人戒備地望向對面。
一個殺氣騰騰的高個子年輕男人撞開了門,身上沾滿血,一手拖着艾森的腿,另一只手手背上挂了條十字架正在晃,拿着一把加長/槍筒的柯/爾特1911,槍口正在滴血。
洛斯一看這把槍就明白,這樣加長的槍筒,是為了配合極富爆破力的子彈,這把槍,是用來殺惡魔的。
“喂,你們好啊。”男人看起來殺紅了眼,精神都有點恍惚,掃視兩個人,然後把槍擡起來對準洛斯,“祈禱吧,現在送你上路。”
洛斯慌忙舉起雙手,指着安德烈:“那是安莉!他就是安莉!”
男人頓了兩秒,轉過頭看着安德烈,看起來有些困惑,自言自語:“這怎麽證明……”接着他又說:“算了,都可以吧。”
然後他松開抓艾森腳腕的手,艾森的腿咣地一聲砸在地上,男人朝他們打招呼:“嗨,我是艾森最好的朋友,我叫波克。”
他說完才注意到艾森的腿被狠狠地砸了一下,遺憾地摸了下自己的頭發,又望向兩人:“我來的時候他正準備自殺。”他說着閃開身,艾森暴露在他們兩人面前。
艾森渾身是血,看不出一塊幹淨的地方。波克說:“我大概看了一下,肺穿孔了,腿骨斷了,胳膊也折了,腹部失血度很大,我懷疑他胃破裂了,心髒跳得很慢不清楚狀況,大腦……反正人已經暈過去了。而且,”波克蹲下來嗅了嗅,“他是不是吓尿了啊?”
洛斯看了一眼安德烈。
波克站起來:“我随手把他救出來了,外面的有幾個跑得太快沒抓到,其他都殺了。現在怎麽辦?”他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很自然地問安莉,就像問要不要喝杯檸檬水,“這個艾森壞得太嚴重了,要不要殺了,換個新的?”
洛斯轉頭看安德烈:“我勸你,跑吧。”
波克的槍在艾森頭上比劃,又補充:“哦忘了說,可能還瞎了一只眼。”
洛斯僵硬地看安德烈:“真的,他死了也就算了,他要是活下來,你敢想象嗎?”
安德烈幹咽一下。
突然,地上仿佛血屍一樣的艾森仰面吐出一口血,如同一只上岸的魚噴出一口水,痙攣了一下,猛地睜開一只眼,用盡全身力氣翻了下頭,盯着安德烈,咬牙切齒。
“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
當艾森這樣一個人叫你全名的時候,就說明,事态真的,很嚴重。
艾森回光返照般看了他一眼,便又昏過去。
波克連連搖頭,給槍上膛。
洛斯一動不動,盯着安德烈。
安德烈望着對面的艾森,覺得中間如隔天塹。
對面燭火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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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他再也不是曾經的那個他了,哥幾個都要倒大黴了,尤其是你
# 魂魄唔齊: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