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聖子惡童-4
安東尼打開水管,卻不見水,水管發出一陣類似于咳嗽的噴呲聲,汩汩作響卻不見水,他疑惑地拍了拍管壁,拍出兩滴水。管內緊接着發出一陣腥臭,水似乎從下往上來,将要從水龍頭流出,但那陣湧動卻又反複在管內徘徊,聲音聽起來像在嘔吐。
最後嘩地一聲,噴濺出血和幾只耳朵。
安東尼尖叫一聲,吓得跌坐在地,連滾帶爬地沖到艾弗裏的房間,大力敲了幾下門,就被艾弗裏一把拉進去。
房間裏,艾弗裏和其他幾個臨時幫工正在愁容滿面地開會。
整座莊園從三天前,陷入一片死寂,幾個出口的鐵門都被關上,所有人被告知不允許離開,分別被安排進各自的房間裏。
艾森仿佛一場巨大的陰影,從來到的那晚,将某種恐怖籠罩在所有人頭上。
整個莊園,除去愛得萊德家五個人,還有以塞缪爾為首的家族傭人25人,都是十年以上的相識;當晚駐守的軍部10人,以亨利為領導,亨利原本又是赫爾曼手下的人;還有16個雇傭的幫工,以艾弗裏為代表,當晚也滞留在莊園。
封門僅僅第二天,太陽便照不到這裏了。
雜草在地上瘋了一樣地長,不僅迅速侵占了外院的草坪、花園、雕像和小徑,甚至從房屋的地板長出來。赫爾曼在艾森開口要求封門時沒有反對,但第一時間收繳了軍部的槍支和裝備,讓他們換上普通裝束。有幾個人不大情願,因為他們知道這裏有魔鬼,交出防禦他們自然不願意,但命令就是命令。
衆人惴惴不安,只知道艾森是在驅魔,但比這更明顯的是,他們感覺到有什麽東西來到了。
不詳的預兆無孔不入,房子徹底衰敗下去。
“我剛才……水管裏……”
艾弗裏擡擡手打斷他:“行了,不用說了,怪事不只你見過。”
男人們抽着煙,搓着臉,講起這幾天的樁樁怪事,牆面上莫名其妙滾動的陰影,角落裏傳來的竊竊私語聲,走廊裏見到的夢游自殘的人……什麽東西在折磨他們。如果艾森是來驅魔的,為什麽情況越來越糟糕。
“驅魔?他才十五六歲吧,”一個紅發猶太人比劃,“不還是小孩子嗎?”
有個雀斑臉瞥了一眼他:“東家的事就不要問了。而且你沒看到他的打扮嗎,一看就是神父,十字架都有三條呢。”
一個愁眉苦臉的斷指男人打斷了他:“不說這個,今晚我們能聚在這裏,大家都是撬開鎖出來的吧?”
衆人沉默。
“這算什麽,”斷指男人接着說,“不就是把我們關起來了嗎?咱們做苦力活的,門就是反鎖了一下,我昨天也偷偷開了鎖去樓上看了一眼,你們知道嗎?”他抽了一口煙,擰着眉頭,“我在走廊上望了一眼,樓上的所有房間,外面都還加了一把鎖,人被關在裏面,有叫聲。”
衆人沉默。
“會不會,”艾弗裏掃視了一圈衆人,“要殺了我們?”
其他人的臉上頓時浮現出驚恐的神色:“怎麽說?”
“要不,這個艾森少爺就是惡魔;要不,”艾弗裏停下來,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你們有沒有發現,埃德加小少爺好像不叫了。”
“你是說,”斷指男人搔搔臉,“我們被獻祭了?”
幫工們突然停止了動作,各自握緊手,互相張望,最後一起看向領頭的艾弗裏。
斷指男人又說:“很奇怪,我那天和老高壯着膽子上了幾層樓,一個人都沒有看到。如果所有人類都被獻祭,可給我們每天放在門口那一點點口糧,誰放的?”
衆人的目光狐疑着,齊刷刷望向門口。一個靠近門口的男人站起來,透過貓眼向外望,除了門外長廊暗沉的橘色燈光,什麽也沒看到。他低頭看了眼從小窗邊遞進來的餐盤,拿過去給其他人。
人們仔細翻着可憐的吐司和湯,撥了撥米飯下面,撥出幾條蛆。
艾弗裏啐了一口,随着食物分量的減少他就意識到了,這口糧與其說是讓他們填飽肚子,不如是喂養,固定的一些量,而且東西越來越敷衍,讓這滿滿一屋子的人,都一種時間将盡的感覺,仿佛望着沙漏流下最後的一把沙。
送來的食物都是生的,從未打理過,有些魚甚至還是活的,軀幹上帶着血,讓人不由得疑惑,如果是人類在烹饪,在處理,會是這樣的嗎?
男人們抽着煙沉默,緊縮眉頭。
他們這群幫工裏有兩個女人,其中有一個叫塔米,是來幫花園嫁接花的,來了兩天,本該封禁那天走,今年二十三歲,體态豐腴,臉龐清瘦,總是扭扭捏捏,現在臉紅得要命,躲在另一個女人身後。那女人寬寬胖胖,四五十歲,橫臉粗眉,皺紋滿面,吊着眉毛撇着嘴,看起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她叫潔西卡。
潔西卡盤在椅子上抽煙,一口一口不停,擰着眉頭,塔米在小心地拽潔西卡的袖子,又瞟着男人們的臉色,似乎要潔西卡說什麽,但潔西卡只是沉默不語地抽煙,不耐煩地拽過自己的袖子,看了看男人們的臉色。
艾弗裏要做個決定,在這裏等死,照這個情況看,和愛得萊德家關系更近的、住在上面的自家傭人們、軍部的人,可能都沒有活着的了,看來惡魔也挑好肉吃,他們這樣的,留在最後。繼續呆在這裏沒有活路,有什麽東西在屠殺,總有一天會來敲自己的門,他家裏還有妻子和幾個孩子,不打算死在這裏。
他正要開口,潔西卡先說話了。
“聽我說,”潔西卡收起長/槍煙,“我們得離開這。”
艾弗裏用粗大的手扣了扣眼角:“老太婆,不用你說。”
“但我們還得分點糧食來,有些人吃不上飯。”她看了一眼艾弗裏。
“口糧是放在各人門口的,我們大男人也都吃了,你們女人有什麽不夠的。”有個一直沒說話的禿頭男人看這兩個女人,“你肚皮有多大?”
“不是肚皮,”潔西卡又看看塔米,“是人頭數。”
男人們一愣,一起看向塔米。後者怯生生地垂下眼,不安地搓搓手,摸着手上的繭,往後退了退,站起身,掀起自己蓬松的大裙子。
人們低頭看去,在裙底,窩着一個六七歲上下,大眼睛的、髒兮兮的小女孩兒,啃一塊手掌心大小的硬邦邦面包,一聲不響地望着他們。
“臭娘們兒!你還帶了個人?”有個男人揚起聲音朝她走去。
潔西卡猛地站起來擋在她們前面,也放開嗓門:“帶個人怎麽了?是從你肚子裏爬出來的嗎你這狗雜種!還是你怕主人知道你表現不好賞不了你幾個錢!你自己生不出來還不如人家生?擠擠你兩個屁股蛋子去撞牆吧!”
男人被她吼得一愣,臉一陣紅一陣白,揚起巴掌又在潔西卡潑辣的眼神下作罷,最後只嘟囔着:“老太婆……臭婊/子,瘋狗……”
艾弗裏看看她們,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嘆了口氣,連發脾氣的心思都沒有:“你看還有什麽吃的就拿吧。”
塔米推推小女孩兒,小女孩兒伶俐地鑽過去,把艾弗裏身邊的布包拖過來,坐在牆角掀開,扒着幾塊又涼又硬的火腿狼吞虎咽。
這房間滲土滲得嚴重,天花板也潮濕不堪,沿着牆壁滴着一些不明液體,最近越發猩紅,艾弗裏低頭抓了一把土,土也越來越黏。他盯着塔米:“你帶人來,得給我說一聲,我是管這個的,出了事怎麽辦。”
塔米低着頭不說話。
“你去人家家裏幫傭,偷偷帶進來一個小孩兒,很嚴重……”他說到這裏停了,或許偷帶進來小孩是不合适,但再不合适還能比主人家現在打算把他們都殺了更不合适嗎。
“算了吧,”潔西卡試圖調停,“要是平時肯定是她的不對,但現在就先不說這些了。咱們反正來了住的也是一樓的偏角,就不操富貴心了,無非就是多了一張嘴。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我們怎麽出去,照現在這麽個法子,總有一天輪到我們。”
艾弗裏揮揮手,男人們聚到他身邊,最年輕的安東尼擠不進裏面,扒在最外層往裏看。艾弗裏摸了摸自己髒兮兮的卷發,用沾滿泥的手指撓了撓下巴:“得出去。比爾,你是鎖匠,帶着幾個小夥子從前門走。”
比爾看他:“他們家門很多,大門就有四個,前門、後門還有兩個側門。”
“那就都去看看。”艾弗裏站起身,“我跟你們一起去,馬臉,你帶上你手下的泥匠一起來,你們力氣大,出了事好應對。”
馬臉也跟着站起來:“你還是先別去,如果上面有什麽事,下來什麽東西,你留着好照應,不然剩下這些毛都沒張齊的和幾個女人,出事就沒救了。”
艾弗裏想想也是,就決定先讓馬臉先過去。他伸手去拉門,摸到一手蜘蛛絲,他甩甩手,拉開門張望了一眼,走廊除了越發陰森,還有遙遠的滴水聲傳來。所幸人多,倒也不是那麽可怕。
馬臉戴上帽子,叫上七八個小夥,跟艾弗裏道別,便輕聲輕腳底貼着牆壁走了出去,準備先去院子正門。
艾弗裏遠遠望着他們從房子裏溜出去,心裏總有些不詳的念頭。他望着走廊裏深處,總覺得有些什麽看不清的東西在動,便馬上返回房間,鎖上了門。
剩下的幾個人,除了艾弗裏還算健壯,不然就是像安東尼這樣十六七的小夥子,不然就是像斷指這樣年紀又大,又多少帶點行動不便的人,再不然就是女人,看來現在除了等,也沒什麽好辦法。
艾弗裏看着蠟燭的光,總覺得喉嚨堵。
不一會兒,有人在敲門,節奏很輕,咚咚咚——停——咚咚咚。
艾弗裏想也沒想起身應門,安東尼突然拉住他:“馬臉敲門是砸的,聲音很大,不是這樣敲的。”
“不一定是馬臉,好幾個人出去了。”有人提醒。
艾弗裏站在門口,朝外問:“馬臉?”
外面不出聲,也沒有敲門聲了。
幾人面面相觑,頓起一身冷汗。艾弗裏思來想去,把蠟燭抽出來用蠟液黏在桌面上,把燭架拿在手裏做防禦工具,又示意潔西卡和塔米去角落裏。
安東尼也緊張兮兮地跟在艾弗裏身邊,他同鄉跟他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兒倒是顯得很興奮:“這地方住得比我家強多了,給我們住得都這麽好,樓上得是什麽樣啊,對吧安東尼?”
安東尼沒理他。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奪命一樣的拍門聲,還伴随着誰驚慌失措的呼喊:“開門!!救命!!求求……”
艾弗裏慌張地拉開門,外面的男人手忙腳亂地撲進來,在地上爬,轉頭看他們,臉上寫滿了黑色的字:“外面有東西……有東西……”
“有什麽?你們開門了嗎?”艾弗裏急忙蹲下來問。
“沒有沒有剛一出門就……”黑色的字密密麻麻地往他嘴裏爬,眼睛裏冒出蜈蚣,他哀嚎一聲翻身往前爬,試圖爬進屋子,都摸到了安東尼的鞋,突然像是有什麽東西拽住了男人的腳腕,又把他一把拉了出去,艾弗裏趕忙跟着追出去,最後一眼就看見男人被看不見的東西拖在地上,發出一陣哀嚎,地面留下一道血,以非人類的速度消失在走廊盡頭。
安東尼跟着跑出來,兩人都吓得站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眼睜睜地看着,等反應過來,再四下一看,走廊裏的蛛網已經遍布牆面,出于某種壓迫感,兩人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擡頭看,看見天花板上有一面鏡子,鏡子倒影裏,他們背上趴着一個長臉女人。安東尼下意識地就要尖叫,艾弗裏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這時,安東尼那個同鄉也跟出來,問道:“怎麽了!”
一瞬間,趴在他們背上的女人四肢張開朝他撲去,一口張開,如同太陽花一樣亮出密密麻麻的針錐一樣的牙,咬下他的臉,趁這個機會,艾弗裏一把拉過失神的安東尼,沖回房間,鎖上了門。
安東尼已經吓得淚流滿面,躺在地上咬着手,艾弗裏的手也一陣陣發顫。
其他人看向他們,艾弗裏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終于,斷指問他:“是什麽?”
“不知道,不止一個。”艾弗裏回答,他抓着自己的頭發,失神地看着其他人,“有沒有十字架?”
斷指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塔米也拿出一個,還有幾個老人,身上也有。
艾弗裏在地上頹然地坐了一會兒,才撐着牆站起來:“聽我說,留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你看看房間四角。”他看着那些仰仗他的目光,“我們得沖出去。”
斷指猶豫起來:“他們連門都去不到……”
“不是去外面,”艾弗裏說,“是去上面。”他說到這裏自己幹咽了一下,“去最上面,那個艾森少爺在的房間,這些東西,是他帶來的吧。殺了他,我們就沒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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