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創世-14
洛斯站在門口,和安德烈分煙抽,兩人望了一眼門口的雨,轉頭遠遠望了一眼壁爐旁安睡的艾森,妖精正在他旁邊給他換頭上的毛巾。
自從他們回來,就一直呆在這個小別墅裏,這是艾森衆多房産中的一個,林中別墅,依山傍水,俯瞰愛琴海。
今天下了雨,從他們這裏也望不到沙灘上裸曬的美男和美女,安德烈惆悵地搖搖頭。洛斯不喜歡下雨天,陰陰沉沉,一眼望去大海,海上一片灰藍,還騰起霧蒙蒙,有艘白色的航船在鳴笛,聲音遙遠沉重。
海風吹進門內,兩人走出去,站在門廊上,關上門,把風阻隔開病人。
“他感冒三天了。”安德烈嘴裏叼着煙,把衣服拉鏈拉上。
洛斯不在意地揚揚手裏的煙:“感冒而已,我以前認識的人,感冒兩個月不好的也有。”
“兩個月不好,是別的病了吧。”
洛斯轉頭看他,指了指艾森:“這哥們兒屁事沒有,除了嗓子有點啞,睡得有點多,精神比你跟我好多了。昨晚上他睡不着,拉着我陪他打游戲,”洛斯說到這裏,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才接着說,“你挺精明啊,他找你敲你門,你故意沒醒是吧。”
安德烈沒回答,只是說:“我也很累,他什麽也家務也不做,以前在另一個時間線的時候還做點什麽,現在完全養尊處優。”
“朋友,你說話一定要憑良心,他是不做家務,你做了嗎?”洛斯痛心疾首,“這條食物鏈的底端究竟是誰你心裏沒數是嗎?”
“妖精吧?”
洛斯點頭:“嗯對,妖精。”
他們分了第二支煙。
洛斯換了條腿承重:“前天晚上,是你在殺人吧?”
安德烈轉頭把煙吹出去,才看向洛斯:“你聽到了?”
“兩點都還沒睡着,就聽到了。”洛斯彈彈煙灰,“厄瑞波斯沒聽到。我都說了,他睡眠質量好,他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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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地說,不是殺‘人’,”安德烈強調,“是什麽你應該清楚吧。”
洛斯無奈地嘆口氣:“老大,不是所有惡魔我都認識的,所有人類你都認識嗎?未必吧。我們的世界也很遼闊的好不好。”他抽抽鼻子,打量了一下安德烈,“你下手夠狠的啊,把他宰了放在我床下,是你放的吧?總不可能是妖精。”
安德烈點點頭:“他踩點踩得太明顯了,踩了三天,我以為他看到我們這裏不好進會離開,沒想到還是要闖,那我也沒辦法。”
洛斯嘶了一聲:“厄瑞波斯現在病着,沒有任何能力,想來報複他的人多了,他感冒又遲遲不好,以後來找他的人會更多,你牛逼,這幾天你已經用帶他血的刀殺了兩個惡魔,一個地妖,以後要是還有更厲害的來呢?假如哥斯拉來了呢?假如我老板來了呢?假如吸血鬼來了呢?操,假如天使來了呢?”
安德烈沒有接話,也沒看他,懶散地靠在門欄望大海。
“保險起見,”洛斯湊近他,“這個還是死了好。保不齊來個厲害的邪靈,順手把我們都一起幹掉,你要知道他們不講理的嘛,太暴力了,太暴力了,這樣不好。”
安德烈用手指敲敲煙,用手從頭頂梳了一下頭發,轉頭問洛斯:“山下是不是有個教堂?”
“有是有,怎麽了?”洛斯笑了,“要求上帝保佑他嗎?”
“去買兩根蠟燭來吧,他們的那個柄長,”安德烈比劃了一下,“我喜歡用那個,燒得時間長,而且還有香味。”
“……”
他們滅掉第二根煙。
洛斯搓搓手指,彈了彈衣服上飄落的煙灰:“不過說真的,你要是想走,現在是最合适的時機。”
安德烈挑挑眉毛:“可能吧。”
洛斯把手搭在他肩膀:“說真的,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安德烈看他:“我也不太清楚。”
“晚上好,先生們。”
安德烈和洛斯只是聽了這一聲,頓時一個激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們迅速循聲望去,門內,臺階下,雨幕中,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男人看起來足有七英尺高,五十歲上下,肩膀寬闊,整個人如同一座山。他戴着一頂費多拉帽,穿一件灰褐色的長大衣,厚重的黑靴子,綁腿處有把小刀,帽檐遮住眼,只能看見下颌修剪良好的絡腮胡,以及叼着的雪茄,冒出一陣煙。
安德烈轉眼看了看,沒有其他人。
男人擡起頭,他有一雙海藍色的眼睛,下巴處有道疤,咬着煙朝他們笑了一下:“今天的雨可真大。”
天邊滾來一道雷,轟鳴作響。
洛斯咬了咬牙:“死靈狩。”
安德烈看他一眼,手已經摸到了背後的槍:“你認識他?”
“他們這些人,”洛斯輕微地往後挪了挪,“是死靈狩。”
“你可以叫我彭加列。”男人看向他們,用食指頂頂帽檐,露出他的臉。他的臉龐寬闊,鼻梁高挺粗大,線條鋒利,下颌線硬朗,眼睛熠熠生輝,聲音低沉暗啞,帶着點威懾感。
彭加列笑笑:“不好意思,雨太大了,我能在這裏避一下雨嗎?”
危險的人物一眼就能看出來。
彭加列撇開洛斯不看,盯着安德烈,正和安德烈的眼神對上。
三人都不開口,閃電劃亮天空,照出三張繃緊的側臉。
“你從哪裏來?”安德烈問。
彭加列回答:“地下。”
安德烈指指洛斯:“同類?”
“不是。你又是什麽?”
“普通人。”
彭加列皺着眉笑,表情倒顯出趣味:“是嗎?”他把雪茄扔到地上,“不太像。”
“死靈狩是做什麽的?”
“雨下得很大,不如我進去和你談。”
“雨下得再大,你周圍也沒有雨,衣服也是幹的。”
彭加列盯着安德烈,笑了下,轉頭看洛斯:“好久不見,忒皮爾洛斯,你看起來很糟糕。”
洛斯也朝他笑笑,頗有些戒備的樣子:“我連半條命都沒有,一只螞蟻都能踩死我,能好嗎?”
彭加列從口袋裏掏出他的煙盒:“那現在不是個好機會嗎?”他說着眼神越過兩人向裏望,順手剪掉雪茄頭,安德烈不動聲色地移了移,擋住了他的視線。彭加列便再一次把眼神放回安德烈身上。
“舊的去,新的來,沒有意義。”洛斯說,“結局也不會改變。”
“即便如此,”彭加列盯着安德烈,“殺一個也挺好的。誰不想殺一下他過把瘾呢?”
洛斯看看安德烈,又轉回彭加列:“我無所謂,你做得到就上。”
彭加列重新向安德烈搭話:“你做什麽的,小鬼?”
安德烈笑出聲,很久沒聽到有人這麽叫他了,他回答道:“不做什麽。”
彭加列正在給他的雪茄點火,他用一種藍色的噴焰器點,粗犷的方式一如他本人,點燃後他吸一口,眯着眼看安德烈:“如果要我猜,我會猜你是軍團的。不過對于混軍團來說,你過于秀氣了。”
安德烈打量他:“你死了嗎?”
彭加列點頭:“是,四十年前。”
“你死之前做什麽的?”
“怎麽,有熟悉的氣味?”
安德烈抱起手臂:“像兩條狗在荒原見面,互相嗅一下就知道彼此的來歷。”
彭加列看着安德烈,目光裏幾乎摻了一些關懷:“你現在這幾句話有馬德拉口音。”
“你果然聽得出來啊,”安德烈點點頭,“我覺得你像那裏的人。”
彭加列朝前走,皮靴踩在泥土裏,碾碎幾片掉落的粉紅花瓣,踩上臺階,踏上地毯,他鞋上的髒污迅速滲透鵝蛋黃針織毯,染出一片泥濘。
他來到安德烈面前,比他站低一個臺階,稍稍低頭和他平視,伸手握住了安德烈猛然橫刀逼近他脖頸的手腕。
他的手掌黝黑粗糙,指甲泛着煙黃,手背紋路溝壑深重,攥住安德烈蒼白的手腕,指間擠出一點白肉,迅速充血泛紫,兩人手腕顏色的對比幾乎有點觸目驚心。
安德烈手一松,刀落下來,他壓低身子,迅速換手,上前一步,靈巧地轉了個刀花,再次向彭加列腹部劃轉。
彭加列只得後退,伸手去抓,卻沒握住,空抓了一把落下的刀刃,劃出一手的血,而安德烈的手早松開了刀,直奔他面門,彭加列看這一手奔來,訝異地擡擡眉毛,向後仰頭,呼吸一亂,嘴裏的雪茄掉下來,脖頸暴露出,安德烈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人頂到門欄上,手下是男人喉頭滾動的脈動,伴随着一聲輕笑。
彭加列說道:“好厲害。”
安德烈看着他:“你還沒問我你能不能進來。”
“看來是不能了。”
安德烈重複:“看來是不能了。”
“嚴格來說,”洛斯坐到門口的搖椅上,看着他們兩個,“死靈狩是死的時候跟我們簽了契約,本來應該當惡魔的狗,但是不服管教,總喜歡殺了主人,去做自由的賞金獵人。”他用小拇指掏掏耳朵,然後吹了吹,“是吧,彭加列。”
安德烈會意,便問彭加列:“有人雇你來殺他?”
“很多鬼怪妖靈不敢自己出手。”彭加列盯着安德烈的臉,“我拿錢辦事而已。”
“怎麽才能倒你的簽?”
“倒簽啊?”彭加列看起來有些為難,松開了握安德烈的手,在那裏留下一片紫紅,“這是毀名聲的事。”
洛斯不滿地插嘴:“你們在說什麽?我聽不懂黑話。”
但沒得到回應。
“總有個辦法的吧。”安德烈也放開他的脖子,後者輕微轉了轉腦袋。
彭加列摘下他的帽子,随手挂在欄杆上,抓松了頭發:“你會在什麽情況下倒簽,年輕人?”
“如果我認識這塊肉,或者我覺得這塊肉沒必要熟。”
彭加列笑笑:“那你肯定信譽不太好。”
安德烈點頭:“确實不太好。”
“不過從我活到死,直到現在,只倒過兩次簽。”彭加列靠在欄杆上,伸手去摸煙,“一次我和那女人結婚了。”他擡起眼看安德烈,“你跟我還沒到這個地步吧?”
安德烈抱起手臂,也靠在柱廊上:“我就算了,但是這小子長得很不錯,我見猶憐,你看見說不定也會不忍心。”
“我見過他。”彭加列點煙,搖搖頭,“我對小孩兒沒興趣。”
洛斯一邊搖椅子一邊補充:“他十九了!”
安德烈又問:“還有一次呢?”
“鬥牌。我輸了。”
“賭命啊?”
“賭命。”
彭加列遞一根雪茄給安德烈,安德烈搖搖頭:“這個太沖了。”
安德烈望着他的煙:“煙氣是黑色的,倒是很稀奇。”又伸出手揮了揮,這煙氣揮不散,袅袅地向遠處飄,仿佛一道狼煙。“你們還有幾個人?”
彭加列咧咧嘴笑:“你們行動一般幾個人。”
安德烈幹咽了一下,沒說話,順着煙氣又望了一眼,啧了一聲。
安德烈看看彭加列,指指洛斯:“跟他簽契約,就會變成死靈狩?”
“他級別太低了。”彭加列叼着煙,把他亂蓬蓬的棕色卷發捋到頭頂,“得和高階的做交易。你的理由我就不問了,但你既然一定要擋在這裏,接下來準備怎麽做呢?”
“出于一些原因,我不打算讓他死。”
彭加列挑挑眉毛:“公事嗎?”
“算是。”
“私情嗎?”
“也有吧。”安德烈撓了撓耳朵,“所以在跟你商量。”
彭加列用中指敲了敲煙,擡起頭:“那我要是不商量呢?”
安德烈攤攤手:“那就沒辦法了,今天這屋子活下來的,不管是人是鬼,都不會超過半個。”
洛斯停止了晃椅子,盯着這兩人,彭加列垂着頭吹出煙,安德烈抱着手臂靠在柱廊,看着彭加列的下巴。
他心跳得很快,這人過于危險,他看一眼就知道,從彭加列靠近,周圍就彌漫着過分的血腥氣和濃重的惡意,安德烈聞得頭痛。
要動手也不是不能動手,只是沒有任何勝率,單打獨鬥或許三七開,他三對方七,但如果對方目标是艾森,自己的勝率還要再往下降,畢竟逃命容易,救人難。這麽多年,安德烈已經很少碰到能讓他渾身緊繃的厲害角色了。
更別說,這周圍起碼還有三四個這樣的人物。
過了難捱的幾分鐘,彭加列夾煙的手把帽子戴回頭頂,安德烈屏住呼吸,腳步撤了撤,随時準備動手。
彭加列擡頭看他:“好,賭牌吧。”說着伸手指向屋內,“所有人的一起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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