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創世-3
這綠色的東西,五分鐘前撲上安德烈胸膛之後,就落在那裏沒有動。撲上之後就不再是綠色,變成了一種透明的藍色,看起來像一個軟乎乎的團子。一開始只是扒在安德烈襯衣的第二顆扣子,當艾森試圖伸手把它拽下來的時候,才發現難辦了。
因為艾森一拽,安德烈就覺得有什麽東西扯着他的皮肉往外拉,他抽了一口冷氣,艾森停下手,看了一眼安德烈。
安德烈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扔在地上,解開襯衣,艾森湊過來看了一眼。
這團子的邊緣和安德烈胸口的皮膚融在一起,像是把千萬根密密麻麻的針腳紮了進去,固定在安德烈身上。
艾森問他:“疼嗎?”
“不拽不疼。”
艾森啧了一聲:“以我的經驗,這是寄生物。”
“好巧,我猜也是。”安德烈已經開始覺得腰酸了,這東西還是有一定重量的,他慢慢坐在地上,把襯衣解開,任由這個來歷不明的東西趴在他赤/裸的胸口,又探探身去西裝口袋裏翻出煙,坐回來打火,看着艾森開動腦子想辦法。
“得殺了它。”艾森也跟着蹲下來,湊近了看。
他的呼吸噴在安德烈胸口,安德烈擡起頭抽煙,沒管他。
艾森擡起頭瞥他:“你別害怕。”
安德烈哦了一聲,晃着自己的腿:“所以我就說,跟你在一起,我總是要倒黴。”
艾森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從安德烈腰後抽出刀,認真地翻着這個東西,準備從它身上削一塊下來。
“你看,這就是你強行壓制世界成長的結果,生命總會長的,”安德烈點評道,“只是現在長出來的都是怪的。”
艾森再次擡頭看他:“你稍微安靜下行嗎?”
安德烈覺得腰更酸了:“我躺下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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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森點點頭,安德烈仰倒在地上,望着月亮和星星,艾森在他身邊忙來忙去,蹲下來拿着刀跟他比劃:“我得割下來一點,你可能會有點疼。”
安德烈把煙塞進嘴裏,含糊地應了一聲,艾森那邊反應太快,收起刀落,安德烈只覺得艾森捏起他的一塊肉割了下去,他煙都掉了,轉過頭要蜷縮起來,伸手摸上自己的脖子,再往下,他覺得艾森剛才一定從他身上剜下了什麽東西。
艾森看了他一眼,撿起他的西裝給他安德烈在身上:“沒有,不是你。”又轉過頭盯着手心裏那塊割下來的透明藍色東西,看着那東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下去,變冷變暗。他試着将這東西靠近安德烈,它的光芒便亮起來,在艾森的手心裏蠢蠢欲動,但他将之靠近自己,那東西也會發光,只是暗很多。
“熱量嗎?……”艾森看向安德烈,“我記得它一開始是朝你的臉撲過去的,但是最後落在了你胸口和腹部,那裏是脂肪最高的部位。”
安德烈瞥他一眼:“這樣,你把你自己搓熱,讓這東西過渡到你身上去吧。”
“你我比不上。”他說着伸手來揉了揉安德烈,嗯,很軟。
安德烈低頭看着他嚣張的手:“……”
然後艾森解開自己的衣服,攤給他看:“雖然我也有胸肌,但你這個完全就……嗯,還蠻厲害的。”
“……把你手拿回去。”
“哦。”艾森把手收回去,又湊到他面前,“你不信啊,不信你來摸一下我。”
安德烈把他推一邊:“少扯這些,現在怎麽辦?”
“別擔心,我來研究。”
艾森去翻包,從裏面翻出了一個迷你培養箱,把未知的東西放了進去,又打開箱頂的紫外線,看着那東西稍稍變亮,但仍舊無精打采。艾森行動力極強,三兩下就把帳篷搭起來,把自己的桌子擺起來,包裏的瓶瓶罐罐拿出來放在桌上,戴上他的眼鏡,扭亮棚頂的燈,仿佛一個科學家。轉頭問安德烈:“你冷不冷?”
安德烈搖搖頭:“有點熱。”
艾森走過來向他确認:“你有點熱?”
“嗯。”
艾森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擡頭看了眼月亮,然後走到後面沙地和花海的交接處,按了什麽東西,從地上升出一個半人高的操作臺。
安德烈睜睜眼:“……這什麽?”
“調調溫。”艾森這麽說着,安德烈便已經感覺到周圍的溫度降了,這讓他覺得舒适了許多,艾森在那邊打了個噴嚏。
“你冷嗎?我已經可以了。”安德烈問他。
艾森收了手,又把操作臺降下去,走過來:“冷倒無所謂,主要是,我一定不能感冒。”
“感冒是小病吧。”
艾森在額頭上戴上燈帽:“不行,我不能感冒,況且我已經七八年沒有感冒了。”
安德烈試圖起身去收拾出個窩睡一下,但他剛站起來就覺得頭暈,低頭一看,懷裏的東西又大了幾分,越發得沉重,又扒得太緊,拽得他哪哪兒都疼。
艾森轉頭,看見安德烈半彎着腰,便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扶着他:“我來吧。”說着便開始整理背包,搭起另一個帳篷,鋪了毯子,挂上頂燈,拍軟枕頭,然後拉開簾,朝安德烈偏偏頭:“你睡吧。本來兩個你和我一人一個,不過那個臨時征做實驗室了,晚點如果我要睡覺——不過我應該不會,就來這裏。”
安德烈走進去坐下,看着艾森轉回身進入帳篷,那頂帳篷周圍堆着一大推他認不出來的儀器,艾森在裏面翻找,翻出了極細的小刀和顯微鏡一眼的東西。
“我想起來,你小時候就很喜歡做一些東西。”
艾森聽到也沒有回頭,倒是好像笑了一下:“我造過很多東西,失敗的比較多,但是畢竟我很厲害,成功的都非常有用。”
安德烈看了一眼艾森忙碌的背影,覺得困意上來了。他低頭看了一眼胸口的東西,知道這東西是活的。
“你看過《異形》嗎?”
艾森仍舊沒有轉頭:“沒有。”
“我現在腦子裏都是一些畫面,”安德烈低頭試着碰了碰那東西,“看來我是睡不着了。”
艾森放下手裏的事,轉回頭:“以這個世界進化的基礎,我想它不具備任何能夠威脅你的地方。你放心,天亮之前我一定想到殺了它的辦法。”
安德烈發現這東西摸上去像揉一個玩偶,摸它的頂端,這玩意兒便朝下去,異形長得比較醜,它倒是還可以,像個抱枕。
“我在剛果的時候,有見到過一種寄生蟲,中招的人背上會長出紅斑狼瘡一樣的東西,然後幾天內都在吐酸水,死得很快,不過我沒有,不知道為什麽。”安德烈喃喃地說。
艾森盯着他的臉,半晌沒說話,然後想了想,從桌上拿起一個電子繃帶,走到他身邊。
“安莉,你現在有什麽想法嗎?任何想法。”
“我有點困。怎麽了?”
“你不覺得,你話有點多嗎?”
安德烈翻了個白眼:“哦,知道了,現在閉嘴。”
“我不是那個意思。”艾森把繃帶遞給他,“這個你綁在頭上,然後,”艾森又去他的實驗室裏翻出一個巨大的黑色塑料袋走了回來,“把這個套在你身上,就睡吧。”
安德烈沒接:“這什麽?”
“我想監測一下你的腦波和體溫變化,我覺得它不太友善。所以我強烈建議,你先睡一下,對我來講也比較好操作。”
安德烈這次接了過來,他倒是真的很困,但渾身酸痛又覺得睡不着。
艾森看着他躺下,幫他把燈扭暗:“晚安,安莉。”
安德烈睡得很快,只是很不安穩。
艾森看了一眼昏暗的帳篷和裏面微微發着藍光的不明物體,和他猜得沒錯,那東西在安德烈睡着之後,活動也弱化了下來。
他朝花海走去,望了一眼他打造的、專屬自己的世界,這個度假勝地。這時分解器也已完成自己的使命,消滅了一切和那白色浮體有關的生物,回收了所有分解器分/身,回到了艾森腳邊。
艾森蹲下來把它撿起,看它的存檔記錄,發現在它消殺的那些浮體中,同DNA序列下,已經衍生出了近千種類。
“生命這東西,”艾森把分解器收起來,“還真是難抑制啊。”
***
安德烈覺得自己睡了一覺,做了個不怎麽樣的夢,夢見艾森一腳把他踹下懸崖,也不知道為什麽,接着就突然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看見艾森坐在他帳篷門口的一個小凳子,望着遠處,感覺到他醒了,才轉回身:“醒了?”
天還沒有亮,只是月亮朝遠處移了移。
安德烈有那麽一會兒頭暈得不行,有點想嘔吐,好半天沒說話,艾森也只是轉頭看着他。
“怎麽殺了它?”
艾森撓了撓耳朵:“我先後在它身上取了八次它的身體部分——我用了神經麻醉劑,效果不錯,你應該沒有任何感覺,側面印證,它确實連接到了你的神經,意味着盡管看起來它只是趴在你胸口,但內裏它的觸角很有可能碰到了你的脊髓,甚至大腦。鑒于你從一開始就對它同感,我想它從一接觸到你就迅速延伸至神經。這就很奇怪,神經系統和觸覺這麽複雜的功能,這世界進化得出來嗎?”
安德烈點頭:“OK,一個壞消息,下面講個好的。”
“請讓我說完。我在它的身體部分上有兩點發現。首先,它不同位置的DNA結構……”艾森停了下來,換了個簡單的說法,“總而言之,它不同身體部分所含的物質已經不一樣了,意味着接下來這些物質也許會繼續演化,至于進而會繼續到哪一步,暫時我也不清楚。第二,它有你的DNA。”
“哦,”安德烈再次點頭,“原來好消息在這裏,我傳宗接代有望了。”
他這麽會苦中作樂,倒讓艾森笑了下:“不完全是。如果它從你身上掉落,那它姑且、也許,能算是你的……孩子,但如果它把你吞噬,大概就……”
安德烈靠在帳篷邊緣:“你一定是有解決辦法才坐在那裏看天的吧。”
“三種。”艾森伸出手指,“一,我強行把它從你身上剝離,斷口處會被切斷,因此它部分會留在你體內,這些部分的後續處理,我會再想辦法,不過屆時實驗環境會比這裏好很多,相信也會有解決辦法。不好的一面時,我不确定留在你身體內的部分是否會繼續進化,或者分散進化,或者……試圖沖出來。”
安德烈嘆口氣:“下一個。”
“二,給它注入第二種DNA,催化其掉落。”
安德烈挑挑眉:“展開講講。”
“它對你的DNA反應很強烈,一直在試圖同化自己變成類似于你的東西,我想它不具備保護這些遺傳物質的細胞結構,才極其需要在你身上,因為一般來講你是不會被寄生或附身的。當然,由于這裏環境不同,它的生存方式我也不能說完全了解,只能推斷它具有極強的進化能力。因此我猜想,如果我能夠給它提供某種保護這些遺傳物質的結構,比如說細胞,它可能就不需要寄生在你身上了。”
“它身上有我的DNA?”
“确切來講,不是完整的DNA,只是一些脫氧核糖核酸,在你們相交處尤其多,但它自身中的部分會很快分解、融化,不能長存,因為它沒有生存場所,也不能産生任何生物反應。”
安德烈不解:“那這和第二種DNA有什麽關系?”
“像我之前說的,我想給它一個能類似于細胞之于我們的DNA一樣的東西,就是說,”艾森攤牌了,“允許它進化。”
“不懂。”
“我們人類……”
“哦?現在又是‘我們人類’了,你以前不是‘你們人類’嗎?”
艾森噎了一下:“等會兒再諷刺我。我們人類,是由受精卵進化的,相當于只要一個‘start’标志,後面的一切是自然生成的。而我現在,準備給這東西一個機會,讓它進化,反正生命都是頑強的,攔也攔不住,就讓它成長,它有了能獨立生存的身體,從邏輯和生物上講,都沒有理由還在你身上,因為最重要的連接處是要斷的。”
“受精卵……”安德烈問,“卵呢?”
“你看,這個方法的藝術點就在這裏,我只是說類似,但其實是不一樣的。”艾森湊近他,“模拟受精卵,其實我們只要有一個能完成分裂、分化等一些列功能的初始細胞就可以了,它又不需要成為我們。
現在它體內已經有了你的DNA,注入我的DNA後會産生兩個結果,一個就是它通過某種機制,成功形成了細胞來包裹DNA,并在這些基礎物質的催化下生長,鑒于酶啦、酸啦、營養物質什麽都沒有,也形成不了組織、器官,大概率脫落下來就死了。第二種可能性,就是我的DNA一注入就立刻産生排異反應,它會立刻從你身上脫落。”
“你說的‘注入’你的DNA,怎麽注入?”
“用注射管啊。”
“你說的‘你的DNA’,是指什麽?”
艾森停下來,嘆了口氣,嚴肅地看着他:“這個,就需要你幫忙了。”
安德烈反應了幾秒,才知道他在說什麽,當場甩手站起來:“我不幹。”
艾森也站起來:“我自己不碰我自己的嘛,這你也知道的啦。”
“我不幹,你他媽瘋了?為什麽非要手沖,抽點血不可以嗎?”
艾森兩手一攤:“體細胞都是分化過的啊,要精細胞才可以啊。”
“我跟你說,”安德烈聲明,“我不幹。”
“拜托你以為我願意嗎?”艾森無語地看他,“我是來度假的耶,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哎!我從昨天到現在已經兩天沒睡覺了,我是來度假的哎。”
“……沒有卵細胞只有精細胞有什麽用?”
“你看不出來嗎?”艾森指着他胸前說,“這東西本身,已經姑且可以看做是一個有你46條染色體的卵細胞了。”
“哈???!!!”
艾森扶上自己的腦袋,語氣突然非常平靜:“聽着安莉,宇宙是瘋狂而混亂無章的,是無道理無慈悲的,和宇宙打交道,一定要,一定要,放開一點。”
“你怎麽不放開?”
艾森又揚起聲音:“我已經想到辦法了,你還想怎麽樣?”
“喂,我都這樣了你還要跟我吵架?”安德烈又疼得站不穩,撐着坐了下去。
艾森一看,便嘆口氣蹲下來,語氣柔和:“抱歉。”
安德烈瞥他一眼:“第三個方法呢?”
“我把這世界毀了。這條時間線毀掉,線上的一切會跟着死亡,只是不知道它會不會被你同化得太厲害,死不掉。”
安德烈搓了把臉,重重地嘆了口氣,低着頭好半天沒出聲。
艾森也沒有在說話,翻身跟他并排坐着,看天邊月亮漸暗,水聲依舊。
安靜。
很久以後,安德烈突然問:“花海裏種的什麽?”
“大多是歐石南。”
“艾森,”安德烈又搓了搓臉,“我能漲錢嗎?”
艾森轉頭看他:“你把他生下來,我遺産都是你們倆的。”
安德烈瞥他一眼:“演上了是吧?”
艾森歪着頭看他:“你選什麽?”
“你建議什麽?”
“你選什麽我都會照做的。”艾森說,“無論怎樣我都盡力保全你。”
安德烈轉回頭看遠處,嘆了口氣,又轉回臉,他出了一點汗,一縷黑色的頭發貼在額頭,睫毛扇了扇:“你站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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