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創世-1
“所以,你明天打算做什麽?”
現在是淩晨兩點半,他們坐在一家公路邊的快餐店,吃廉價的漢堡和薯條,艾森面前擺了三杯可樂,現在正咬着其中一杯裏的吸管,問安德烈。
這家快餐店坐落于高速路道側,顧客都是長途貨車司機,雖然安德烈不知道他們落到了哪裏,不過門口有俗氣的霓虹招牌,店裏戴帽子、穿格子衫、金色絡腮胡、矮壯的司機,操着一口地道的美國南部口音,大概也不難猜。
這個時間人不多,瘦成竹竿的老板在角落的桌子邊看報紙,高大壯碩的廚師一邊撓肚皮一邊在廚房裏抽煙,肥胖的女招待圍裙系得特別緊,嚼着口香糖,上唇口紅掉了點顏色,今天畫了濃烈的紫色眼影,靠在餐臺邊用眼睛打量每一個人,時不時撇撇嘴;瘦小的男招待站在魚缸前逗比目魚,有個小孩兒在門邊對着過路的車用橡皮筋彈石子。
安德烈搓了搓臉,他有點累。
他們剛落到這裏的時候,艾森自己也好像沒想到,揉了揉鼻子跟他說,其實也可以去落到別的地方,但太餓了,跑不動了,就先這裏,下次吃好的。
下次?
“明天,先睡到下午吧。”安德烈心不在焉地回答,朝門口望了望。
“大好時光睡過去?”艾森已經喝完了一杯可樂,推開,去拿另一杯,“虛擲年華。正好我在,想去哪裏可以說。”
“那就紐約吧,很久沒有坐紐約的地鐵了。”
艾森眨巴眼睛問:“紐約的地鐵很厲害嗎?”
安德烈看他,沒回答,笑笑。
“不過這也太沒想象力了,去什麽紐約,去別的時間線啊,有很多世界的,你都不好奇嗎?”艾森比劃了一下,“比如有那種遍地是面包的哦,還有那種前後都有臉的人類世界,還有沒有光全是暗生物的,還有那種……”
安德烈把注意力放回到他身上:“所有世界你都去過嗎?”
“怎麽可能,很多世界是否存在我都不知道,這些只是我已經發現的時間線上的世界。”艾森捏了根薯條,晃了晃,薯條在他手裏軟下去,他嫌棄地扔回自己的碟子,“有些我比較喜歡,有些我就比較讨厭。”
“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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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森皺皺眉:“怎麽說呢,各個世界中時間的流速,演化進程都是不一樣的,有些世界裏,他們掌握的一些技術甚至在我之上,而且他們的內部鬥争也很複雜,那種地方,我能不去就不去。”
“那也正常,畢竟你只有一個人,他們人多,人多力量大嘛。”
艾森聳聳肩:“況且我是到處殺垃圾的,他們那裏沒什麽垃圾,我也沒必要去。”
“那你喜歡的呢?”
艾森眼睛亮起來:“要去嗎?要去嗎?我有一個最喜歡的世界,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白茫茫一片,都是雪……”
“太冷了。”
艾森激動地超前靠,像個熱情的推銷員:“哦不不,60華氏度,舒适宜人,還可以調節溫度,那裏什麽生物都沒有,什麽生命形态都沒有。”
安德烈猶豫了一下,又朝門外瞥了一下,轉回頭安撫地笑笑:“女巫怎麽辦?你不殺她們了嗎?”
“改天再殺,”艾森喝完了第二杯可樂,把杯子放到一旁,開始喝第三杯,“先休假,休個假再殺。”
安德烈盯着他,艾森故作無辜地眨了幾下眼,才在這目光下放下可樂:“好吧,其實……你知道吧,愛情是雙向的。”
安德烈揶揄地笑:“哦,你總結的人生經驗?”
艾森噎了一下,沒理他,繼續說:“而且我是厄瑞波斯,所以這個詛咒,還有兩個副作用。”
“什麽?”
“首先是對女巫的副作用,對我施加的詛咒成果會反彈,也就是說,如果我變成青蛙,給我下詛咒的,一個都逃不過,都會變成青蛙。”
“……”安德烈點頭,“屬于極限一換一,看來真的很讨厭你。第二個呢?”
“就是對愛我的人啦。對于說‘愛我’人,我可以向他或她施加反咒,讓那個人必須服從我的心意,假如不止一個人,那最愛我的那個會受到這個反咒。”
安德烈愣了一下:“等等,‘服從你’的意思是?”
“就是和羊駝他們那些差不多,讓幹嘛幹嘛。”艾森無所謂地聳聳肩。
“那就是說,變成你的奴隸。”
艾森點頭:“差不多吧。這就是愛啊。”
“……”
艾森咽下可樂:“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這種反咒我不會用的啦,我平等尊重所有人的意志,才不會用這種下作的手段。”
“如果真有人愛你,讓你免受詛咒,你不僅不會變成青蛙,還會成為他人的奴隸主,實在是賺大了。”
艾森豎起手指:“所以說,也不用誰很愛我,一人愛我一點點,對我的愛意都不夠把人變成奴隸,不就行了?你有空嗎,要不要來愛我?”
安德烈擡起眼看他,想起上一個艾森問過,如果沒有人愛他,安德烈能不能愛他。當時安德烈還以為他心血來潮,那個艾森因為受挫,悄無聲息地死掉了。
安德烈說:“不能,祝你好運。”
“啊——好難啊——”艾森栽倒在桌子上,額頭盯着桌面,金發散落在碟子旁,有一縷幾乎碰到了番茄醬,安德烈伸手把他的頭發捏開。
“大家都是在哪裏找到戀愛對象的?”艾森誠摯地發問,“難道我的人生錯過了什麽環節?”
“正經人都在相親。”
“正經人誰相親啊?”
安德烈從盤子裏挑了一根沒那麽硬的薯條:“還找女巫嗎?”
艾森頭也不擡,伸出左手,把拳攤開,掌上放着一根紫色的繩圈:“我撿了一片那個瓶子的碎片,做了成分分析和DNA溯源,當然還順手拽了一根姬麗絲的頭發,做了這個,我要是把這繩圈碾碎,就能把她們從她們的世界拽過來。”
艾森擡起頭,用下巴頂着桌面,一顆腦袋放在桌上,大眼睛眨啊眨:“但是拽過來,她們也會被時空間扯碎,來到也是肉塊了,所以這個主要起威懾作用。”
其實安德烈從一開始,就很能體會洛斯、女巫們、法比奧、芙裏佳,甚至是巴倫的一些感受,但艾森,他從來不太懂。比如他剛才是如何那麽輕松地說出“雖然我可以讓人當奴隸但我不會做啦”這種話的。打個極端一點的比方,就好像一個手無寸鐵的兒童在荒無人煙的山溝碰到了一個大男人,這個大男人說雖然我可以強/奸你但是我不會做的啦。恐懼并不來自于他可以行動這個事實,而在于看到了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算了,畢竟安德烈是普通人,卷進來也是情非得已。
“哈啰,哈啰,你還在嗎?”艾森看着安德烈有點跑神,就在他眼前晃晃手。
安德烈轉頭看他,面前的手拉下來:“不是我是誰?”
艾森攤攤手,繼續提議:“走吧?我們現在去,還可以在那裏睡一覺,我會帶帳篷噢。”
安德烈看了一眼餐臺,朝他笑笑:“我去趟洗手間。”
“好好,早去早回。”艾森嘴裏咬着蛋撻,鼓着一邊臉,同時準備消滅最後一杯可樂。
“這些我不吃了。”
“哦,知道了。”
安德烈站起來,走了幾步朝艾森看了一眼,艾森和小時候一樣,在大多數事情上,都非常不上心而且大大咧咧——直到他決定算計什麽人。
受寵卻不受管束,大概就是這樣的,赫爾曼過分溺愛艾森了。
艾森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喝完了最後一杯可樂,然後乖乖地把垃圾收拾好,帶去扔掉,特地去跟招待說等人回來就走,大概五分鐘,然後才走回來坐下。
他等夠了五分鐘,朝招待看了一眼,招待沒有來催他的意思,這店裏仍舊沒什麽人,艾森便坐在位置上繼續等。
到了第七分鐘,艾森用手機搜了搜“上廁所時間太長是為什麽”,在一衆答案裏看到了一條覺得非常可信,“便秘,多半是在過度縱欲以後,珍愛腸道健康,遠離男同性戀。”
艾森把這段話截屏,準備等下給安德烈看。
到了十五分鐘,艾森終于覺得不太好,去衛生間看了一眼,什麽也沒看到。
他走回來,靠在餐臺邊,朝男招待勾勾手:“我的同伴去哪兒了?”
男招待沒有動,瞥了他一眼又很快轉回頭:“誰啊?沒注意。”
“我們啊。”艾森手肘撐在臺上,朝他挑挑眉,“你不是一直看着我們嗎?”他說着環視一圈,好像篤定自他們兩個走進來,全場所有人的目光就落在他們身上,因為他們就是如此萬衆矚目,光彩奪目。
這種自信讓男招待震驚了兩秒,然後轉回頭,繼續逗他的魚。
接着平平淡淡地說:“上門口的車,跟車隊走了。”
艾森付了錢,多給了一倍的小費,又買了杯可樂,出了門。
他站在門口,十來米外的主道上貨車燈火通明,從主道上往這邊下來的幾輛貨車陸陸續續地停在附近,有一些車在加油,這邊只零散地亮着幾盞大燈而已。司機們有的在吃飯,有的在抽煙,有的去了廁所,有的站在昏暗的角落裏和女人商量費用。
艾森站在餐廳的正門口,手插在外套口袋,喝一杯巨大的可樂,金發松松地紮着,眨巴着眼睛看遠處的馬路,燈光把他颀長的影子打在地上,他看起來像個迷路的小孩兒,風吹得他的鼻尖有點發紅。
“你怎麽了?迷路了?”有個男人從餐廳出來,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把自己油漬漬的外套拉鏈拉上,順口問道。
“我在想我要怎麽走。”
男人戴上他那有點舊的泰坦隊帽:“要搭車嗎?”
艾森點頭:“好啊。”
于是艾森跟着男人上車,艾森上來的時候,男人還在副駕上給他墊了塊毯子,沒什麽別的原因,男人只是純粹覺得這小孩兒是哪個富貴人家離家出走的少爺。
“所以,”男人開動車以後朝艾森看看,尤其是臉,“你這樣的小公子單獨留在這裏,很危險的。”
艾森捋了下自己的頭發,露出額頭:“世界本來就是危險的。”
男人瞥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艾森安靜地喝着他的可樂,搖開窗戶吹風。
“送你到哪裏,下一個城鎮?”
艾森說:“前面就好,你們車隊在前面分貨是吧?”
“嗯,好。……嗯?你怎麽知……”
說話間,男人已經開到了栅欄旁,欄後的廣場上停着車隊的所有車,除了在錄貨的司機,其他人都三三兩兩地散在廣場各處,只有一個地方聚了特別的人,人群中還傳來笑聲和罵聲,看起來很快活。
男人還想問什麽,欄旁檢查的人已經走過來要他出示證件,艾森推開車門下車,關門的時候跟他說:“哦對了,生日快樂,皮克。”
“什……”
艾森下了車朝人堆中心走去。
人群中心,安德烈正和一群人坐着小桌旁,手裏拿着一把牌,吞雲吐霧,談笑風生,男人們勾肩搭背地湊在一起,分不清是在罵還是在普通地講話。有個紅胡子男人正笑嘻嘻地攬着安德烈的肩膀,一手把他拉到身邊,另一只手比劃出女人的曲線,然後色眯眯地笑,又大力地拍安德烈的背,安德烈只是附和地笑笑。
他在這群男人中間,和他在酒吧那些富貴夫人中間,其實沒什麽不同,陪客而已。反正安德烈坑蒙拐騙樣樣都幹,三言兩語跟人混熟也是他的謀生手段之一——不然被赫爾曼四海追殺還能活得下來嗎?
然後安德烈擡起頭,看見了跟這裏格格不入的艾森。
明明地上滿是垃圾,但艾森喝完了可樂,四下找了找垃圾桶,走過去把垃圾扔掉,才又走了回來。
安德烈看着他,艾森也隔着人群看回來。
最終安德烈嘆口氣,準備起身。他還沒來得及動,另一邊的男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拍得安德烈朝前沖了一下,那人說:“發什麽愣,該你了!”
安德烈因為這疼皺了下眉,然後又挂上笑容,把牌給了一個看客:“不好意思,失陪。”
他從人群中擠過來,來到艾森身邊。
“賭輸了,聊嗨了,反應過來就在這裏了。”安德烈攤攤手,朝艾森笑笑,明目張膽地扯謊。
艾森看看人群,又看看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對他的謊話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指了一下他:“你背不疼嗎?”
“還好。”
“啧,我是OK啦,”艾森說,“你要走跟我說就好了,但不告而別很不合适,我不喜歡,希望你不要再這麽做了。如果是因為錢你不好意思開口也不必,我也不至于為這麽點錢脅迫你做什麽事。”
“……”
“但你是紅泥,沒有你我就算想自己去也去不了啊。”
“……也是。紅泥的事你沒和女巫們商量嗎?她們是負責做紅泥的吧。”
“交給羊駝處理了,所以他回來得比較晚。”
安德烈點點頭。
艾森看着他的臉色,問他:“你不想去嗎?”
安德烈抿了抿嘴:“等你找到紅泥,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可以。”
“我記得你當初雇我,是要我幫你帶路,順便幫你談戀愛……”
艾森很不在意地捋了下頭發,靠在牆邊站:“無所謂啦,你不喜歡就算了,我會想到別的方法。不過這次我真的很想去度假,所以你還是得跟我走一趟。”
安德烈抽根煙出來:“怎麽說呢,上次的太複雜了,我覺得我沒做好準備,又是女巫,又是火星的,我想安靜一點。”
“我也想安靜一點,所以我想要去度假啊。”
“你确定?我不敢相信你,你說話沒幾句靠譜的。”
艾森兩眼圓睜,舉起手指:“我發誓,我用名譽起誓,非常安靜,只有我和你,沒有其他任何生物。”
安德烈點點頭:“好吧,怎麽走?”他把沒抽幾口的煙按滅,看了眼身後的人,“又跳樓啊?”
艾森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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