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獵巫-20
“巴倫,你為什麽要攻擊我們?”安德烈的手在巴倫身上搜,搜出了幾把小刀,一些刀片,一些長釘,三四個不清楚用途的轉輪和轉球,一個發電棒,一個電擊器,一個捕鼠夾,然後安德烈從巴倫身上起開,後退了一步。
巴倫看了看安德烈,又看了看艾森:“你們是誰?沒找到工作的蠢貨嗎?”他勾起嘴角幹巴巴笑了一下,笑裏帶點邪氣。
安德烈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着他:“你先回答,你回答了我們再說。”
巴倫根本沒有和他們合作的意願,眼神在向旁邊瞟,準備伺機逃跑。
“你也是這樣,”艾森擡頭看天空,“啪——地一聲被扔下來的嗎?”
巴倫愣了一下,瞪向艾森。
安德烈轉頭看了看剛才扔下來的那些人,問道:“你是有運氣活下來的那個嗎?”
巴倫站起來,後退了一步,扶着自己的手臂,表情嚴肅:“我不相信你們。先說你們是誰,來做什麽。”
安德烈回答:“我們來處理屍體。”
艾森在安德烈身邊拉他衣服:“……”
安德烈點頭:“沒有關系,他和我們都不該出現在這裏。起碼,沒有人知道他活着。”
巴倫看着這兩人,突然笑了,拍拍身上的土:“扔屍體啊,我見過。放心,我當做沒見到你們,你們當做沒看到我,就這麽散了吧。東西還我。”
安德烈也笑笑:“別急啊,聊聊。”
“聊什麽?”
“你在這裏多久了?”
“跟你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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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安撫地笑了一下:“不用這麽有敵意,我們剛到沒幾天,什麽情況都不了解,外面的人你也知道,都在裝傻充愣,如果有個人能幫忙指點迷津就好了。”他盯着巴倫,“我們來做個交易吧,你幫我們解答一些困惑,相應地,你可以向我們提出一些要求。”
巴倫舔了舔嘴唇,眼珠朝旁邊偏了偏,似乎是在盤算,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成交。”
“那麽,你在這裏多久了?”
“幾年了吧。”
“三年?”安德烈猜。
“差不多三四年吧。”
安德烈指着遠處落下的那群小孩:“什麽年齡的都有嗎?”
巴倫笑了一下,也找了塊石頭坐下來:“沒通過測驗的都會來。從小到大,在這裏出生的小孩會做智商測試,成年前要經歷三次測試,分別淘汰後30%、後50%、後80%的人,淘汰就是被扔到這裏來。”
“也是被拉到議事廳現場測試嗎?”
“不是。”巴倫搖頭,“不過你們的測試和我們的還不太一樣,你們的是沒有意義的。”
“怎麽說?”
“你們的職位來之前就決定了吧,塞錢給處理官,塞得多的就去神教院或者那個什麽玖資社,塞得少的就去差一點的地方,實在沒錢的就來這裏咯。”
安德烈和艾森對視了一眼。
艾森說:“我想,他們覺得我是自己人,可能是因為以為我打通了關系,所以健康指數100。他們靠健康指數來看進來的人交了多少錢。”
安德烈轉頭問巴倫:“進來的人之前身上就有紅泥嗎?那種會變成怪物的病。”
巴倫搖頭:“不知道,交錢的事是我爸喝多了以後說的。”巴倫突然笑了一下,“他還說了點別的,當場就爆炸了。”
安德烈繼續問:“所以你是15歲左右來到這裏的?”
巴倫點點頭。
艾森插嘴問道:“那你母親呢?”
巴倫看了一眼他:“不知道,她年紀太大了,我被帶走的時候她都已經不記得我了。”
沉默。
安德烈和艾森同時開動腦子。他們看着巴倫的臉,開始在腦子裏計算父母年齡。
巴倫看他們倆的表情就笑開了:“不用這麽嚴肅。你們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吧。當然,我出生在這裏所以我不清楚差別,但來到這裏的人,都是不可能出去的人。我爸很年輕,來的時候二十出頭,他說他只是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就淪落到了這裏——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我媽生我的時候已經快70歲了,她來這裏的時候也已經很老了。他們只是住得很近,他失意,她孤獨,所以我就出生了。
從我小時候起我爸就告訴我,我只能靠我自己,因為他是很快就要自殺的,而我媽是個天殺的婊/子——她勾引他。”巴倫扯着嘴角幹巴巴笑了一下,“他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她頭上,怪她勾引他,怪她拖累他,怪我們耽誤了他。
他說這裏也是個小世界,也可以出人頭地,但他本就什麽都不會,到哪裏不都一樣,一樣地做小伏低,一樣地失意。一天說要上工,一天又要鬧自殺,一天說我們三個要共同活下去,一天又罵這地方逼得他要和我們裝作一家人。
總而言之,我十三歲的時候,這狗東西自己說錯話,死掉了。”
艾森問:“他是自殺的嗎?”
巴倫嗤笑一聲:“怎麽可能,他哪有那個膽子,他是個只會說說的廢物。”巴倫撇了下嘴,“據他說,他來之前是個貴公子,出身高貴,壯志淩雲,即将一展抱負。哈哈,我看就是因為他出身高貴,所以才不可能出人頭地。因為‘出生高貴使人沒有魄力……’”巴倫停在這裏。
艾森接話道:“‘沒有魄力,就不敢殺身成仁’。”
巴倫看了一眼艾森,笑容遁去。
艾森看着他:“我覺得你是個非常講究生活品質的人。”
巴倫面無表情:“為什麽?”
安德烈說:“因為你的牙齒很白。”
巴倫的眼神在兩人身上轉了轉。
安德烈笑笑:“你來這裏,總不會想到帶牙刷吧?你用什麽?鹽?你吃什麽?”
“吃的話……”巴倫朝剛掉落的那些小孩看過去。
安德烈的笑容也僵了僵:“什麽?”
巴倫聳了下肩:“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吃肉的嘛,補充蛋白質和脂肪,不然怎麽活下去。”
沉默。
“看來你們來的地方,活得比較精致啊。”巴倫笑得有些兇狠,似乎戳痛文明人的皮讓他很有快/感。
安德烈繼續問:“所以是用鹽刷的牙嗎?”
巴倫皺皺眉:“為什麽一直關注這個?”
“因為你在這裏,臉洗得很幹淨,說明這附近有水;牙齒很幹淨,說明這裏有鹽、薄荷或者百裏香——但看你牙齒的光潔程度,我覺得一定不知道草本類植物這麽簡單,尤其是在你還吃肉的情況下。”安德烈回答他,看到巴倫的表情又聳了下肩,“我也是有在一些野外生存經歷的。”
艾森也接着說:“我看到你有收縮的鐵輪,那是用彈簧做的吧?你在哪裏搞到的彈簧,還有嗎?棱鏡有嗎?我需要棱鏡。”
安德烈跟着說:“有螺紋彈簧嗎?硬度要高。”
“……”巴倫看着兩人,搖頭,“問別人能為自己做什麽之前,要先問自己能為別人做什麽。”
安德烈伸伸手:“請講。”
巴倫看着艾森:“你是白塔的吧。”
“你怎麽知道?”
巴倫笑笑:“他們有那種香水,噴在白袍上,不穿也能聞得到,上等人嘛。”他接着說,“我要你幫我搞點東西。”
“要什麽?”
“通行證。目的地愛爾蘭。”
“什麽通行證?我剛來沒多久,不清楚。”
“那你就去搞清楚,搞到手之後,讓這個穿西裝的,”巴倫指着安德烈,“給我送過來。”
艾森和安德烈對視一眼,便轉過頭看巴倫:“成交。現在,東西有沒有?”
“東西……”巴倫剛張口,忽然愣了一下。
安德烈反應很快:“怎麽?”
巴倫擡起頭,天空上雲正在飄移,露出了月亮。巴倫幹咽了一下,臉色蒼白,很快速地跑起來,東西也不要,也不理會另外兩人。
雖然安德烈和艾森一頭霧水,但這種情況下還是跟着一起跑了起來。
巴倫朝着遠處的一個石磚堆出的洞跑去,拉開木制的栅欄門,鑽了進去,貼着洞壁坐下來,縮了縮腳,把腳縮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抱着腿一言不發地坐着。
跟過來的兩人不明所以,也進了洞,坐了下來,艾森順手關上了門。
透過栅欄,他們可以望到月亮。
巴倫不說話,面容平靜肅穆,定定地望着月亮,安德烈和艾森懷疑這月亮有問題,也都縮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他們沉默地坐着。
終于,安德烈發現了,他笑了笑:“躲月亮啊?”
巴倫看了一眼他,沒有說話。
艾森問道:“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安德烈摸出他的煙,劃亮了火柴,“就和他洗臉、刷牙、修剪頭發的理由一樣,躲月亮也是差不多的理由——維持一些體面。”安德烈叼着煙望月亮,“我猜和你媽媽有關。”
巴倫甩頭看他,眼神兇惡仿佛要一口吃了他:“給我閉嘴。”
“好。”安德烈答應下來,又把煙盒遞給他,“抽煙嗎小鬼?”
巴倫像一頭挨了揍的野獸一樣盯着安德烈,盯了一會兒,才從他手裏接過煙,就着安德烈點起的火柴點上煙。
艾森在旁邊其實沒怎麽聽懂,看着這個氛圍,就拍拍安德烈的手臂:“我也要。”
“要什麽?”
艾森手一攤:“煙啊。”
安德烈說:“沒有了。”
艾森不高興了:“怎麽每次到我都沒有。”
“也沒有很多次吧。”安德烈指了指自己的,“這個你要嗎?”
艾森沒說話。
巴倫轉頭眼神怪異地盯着他們,撇着嘴将笑不笑,于是艾森轉過頭:“不要。”
安德烈說好吧好吧,轉回身,巴倫看着他問:“你是幹什麽的?”
“暫時還是獵巫犬。”
巴倫朝艾森的方向揚揚下巴:“他是你什麽人。”
安德烈笑起來:“可能算……我兒子吧。”
艾森冒火:“什麽?”
“你不也是這麽跟別人說的嗎,說我是你小媽。”安德烈安撫地拍他,“好吧好吧,那你說,你是我什麽人。”
艾森一本正經:“不一樣的。‘你是我小媽’和‘我是你兒子’是兩件完全不一樣的事你懂不懂?”
安德烈叼着煙笑:“不太懂。”
艾森伸出手,把安德烈的煙從他嘴裏拿出來夾在手裏,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既不是我的親人,也不是陌生人,我不能不在意你,但其實也沒有正當的理由。”艾森皺着眉,手指夾着煙,帶刺青的中指壓在雪白的煙身上,眼神透過煙霧盯過來,十字架鏈正搭在手腕上,“你讓我的立場很為難。”
安德烈在聽到這句“你讓我的立場很為難”時莫名其妙有種愉悅的感覺,看着年輕的神父皺着眉嚴厲地說出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讓他覺得很刺激,有種躍躍欲試的心癢,有個要犯壞的聲音在他內心問,能有多為難?還可以多為難?那不如就更為難。
艾森問:“懂了嗎?”
安德烈搖頭:“沒懂。”他真的沒懂艾森想說什麽。
艾森皺眉:“怎麽不懂……”他越過安德烈問巴倫,“你懂了嗎?”
巴倫轉過頭抽煙望月亮:“你們兩個有點怪。”
月亮又被雲遮住了。
巴倫把煙按滅,鑽出去:“走吧。”
兩人跟着一起出來:“去哪兒?”
“找點東西。”
安德烈問巴倫:“要是他不能搞到通行證怎麽辦?”
巴倫從口袋裏掏出了錄音筆搖了搖:“就算是白塔,扔屍體也不行,會被一等處決的,畢竟這裏是……”
安德烈和艾森一瞬間屏住呼吸。
巴倫笑了下:“二等處罰,所謂‘一個在異鄉新生的機會’。”
他們要去的地方,只是另一片垃圾堆。巴倫帶着他們左拐右拐,路上甚至還見到了幾個其他一樣靠在垃圾場撿吃撿喝活下來的人,大多蓬頭垢面,躲躲藏藏,像片陰影一樣躲在垃圾堆後面,用流浪狗一般惡狠狠卻失智的目光瞪過來。
也只有這麽一對比,安德烈才發現比起巴倫刻意撐起的體面外形,巴倫還沒有喪失理智、思維能力和身體技能才是最讓人驚訝的,這需要極強的意志力。
和其他垃圾堆比起來,這裏要稍微幹淨一些,可能因為這裏的主要組成是金屬和廢舊機械,沒有湯湯水水。
巴倫用腳踢開擋路的一只壞掉的機械狗:“随便找吧。”他說着朝遠處一個矮小的獨眼老頭點了點頭,又向兩人介紹,“找完了找那老頭兒算價。”
看着兩人走近垃圾堆,巴倫便走過去找老頭兒,老頭坐在一把搖椅上,正在抽水煙,一邊抽一邊咳嗽,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仿佛命不久矣,但每次咳完就好像沒事人一樣繼續抽煙。老頭兒長了一張憤世嫉俗的臉,嘴角常年撇着,右頸處一大條青紫色胎記,像條猙獰的蛇,眉毛留得很長,尾端墜下來,這會兒他皺着眉頭,抽抽鼻子,一臉嫌棄:“一股惡臭,誰?”
巴倫笑着朝艾森指了指,回答他:“白塔的。”
“另一個呢?”
“獵巫犬的。”巴倫看他,“來處理屍體。”
老頭兒吧嗒一下嘴,吐出口煙,沒再說話,目光沉沉地看着那兩個人,不一會兒又轉頭看巴倫:“你幫他們圖什麽?”
巴倫沒理他,老頭兒咯咯笑起來,擠眉弄眼,露出一口黃牙:“還在做夢神教院能給你搞一張通行證嗎?”
巴倫這次看他:“閉上你的狗嘴老頭兒,除非你想你另一條腿也斷掉。”
老頭兒哼了一聲,抽了口煙:“新來的剛扔下來了,去搜一搜,給我搞點來。”
巴倫沒吭聲,但算是答應了。
安德烈和艾森在垃圾堆裏左轉右轉,淘寶貝似地各自背了個口袋甩在肩上。艾森找的是一些棱鏡片,一些鐵線圈,一些高透光玻璃,兩三個手電筒和燈管,他還需要一些螺絲、扳手和鑽頭。安德烈找了些鐵絲,磨刀片,粗圈彈簧,他甚至還找到了一個廢舊的FNX45槍殼,幾顆空子彈。
巴倫在旁邊看了他們一會兒,走到了艾森的身邊,艾森見他便問:“來得正好,有沒有螺絲刀?”
巴倫撓了撓鼻子:“我不是賣東西的。再說,螺絲刀你可以去五金店買。”
安德烈和艾森一起停下來看他:“這裏有五金店?”
巴倫點頭:“除了手藝人和垃圾場的,積攢夠一定點數都可以買東西。”他又看着艾森,“當然,神教院的什麽都可以買。”
艾森撿垃圾撿得差不多了,把口袋紮緊背起來,腳下踢到了個玻璃瓶,他撿起來看了一樣這華貴的小瓶子,疑惑地問巴倫:“香水?”
巴倫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不是香水。是春/藥。”
“還有這種東西?”
“上一個來處理屍體的神教院的人扔下來的。”巴倫撇撇嘴角,“把人都奸死了。”
艾森厭惡地皺起眉,扔到了一邊,巴倫拍拍他的肩:“不用在這裏找,你們神教院裏,這種東西五花八門,多的是,人手一份吧。”
“所以一定要小心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清亮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本體也是個很小體積的家夥,聲音裏還帶着點哭腔,“出門在外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啊大家……”
“行了,別嚎了,吵死了。醜東西。”
安德烈循聲一看:“洛斯!”
洛斯正站在他們斜前方,身上髒兮兮的,頭頂飄着個什麽乳白色的東西。
艾森一看就啧了一聲:“妖精。”
洛斯繼續罵妖精:“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吵什麽吵……”
妖精哭得更大聲了。
安德烈走過去盯着這個乳白色的、水母一樣在空中飄的東西:“這是妖精?”
水母朝他飄了飄,又回到洛斯身邊,羞答答地說:“是的哦,我是妖精。”
洛斯煩躁地瞥這妖精一眼,繼續罵,“渣滓,廢物,吃垃圾長大的廢物……敢埋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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