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驅魔-2
全場的視線都彙聚過去。
只頓了幾秒,擁擠的“人群”突然向兩邊擠去,像是殺蟲劑噴到了蟲群,它們避之不及,正好為來人讓出一條路。那人看也不看,徑直朝講經臺前的老人走去,啧啧嫌棄:“衣服都不穿,太下流了吧。”
他說話态度輕佻,音質有些沙啞,腔調懶洋洋。個子很高,身材修長,踩着一雙14孔馬丁靴,穿着黑色的修士袍。袍是中世紀基督僧侶制式的現代變種,正面打開,如同大衣,套頭帽很長,披在肩上像鬥篷,整件修士袍仿佛一件厚重的長外套。袍裏是件象牙色的襯衫,羅馬領稍有些松,脖子上挂了三條十字架項鏈,一金一銀一黑,随着他的走動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每響一次,安德烈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們’都會輕微顫抖一下。
安德烈總感覺有說不出的熟悉感,便更仔細地打量他。
這位神父戴着一副小圓框墨鏡,款式如同東方的算命人,但鏡片是黃色的,金色的眼鏡鏈垂卧在平直的肩上。他淺金色的短發紮在腦後,稍稍有些亂,火光把發色照得發紅,臉看起來很年輕,此時沒有表情,顯得很冷漠;他的手指修長,手背及手腕處有文身,手背的那段青色紋路延伸到中指上。
安德烈有種預感,仔細盯着他的側臉。
果然……
安德烈看着來人走向講經臺的背影,突如其來地感慨:“長大了啊……”
那人走路很放松,不如說有些随便,盯着那團篝火,朝老人越靠越近,在一步遠處停下,笑起來,指了指自己:“首先,自我介紹。”
這個人似乎心情不錯,動作頗有些誇張,看出來是個肆意慣了的人,并不把在場的人放在眼裏。
“我為什麽遲到了呢?”那人捋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把細碎的頭發攏到頭頂,露出額頭,很鄭重地說,“因為我迷路了。”
“那麽問題來了,我為什麽迷路了呢?”
那人自顧自地講,老人剛想說話就被他擡擡手壓住,示意不要打斷他說話,毫不尊老。
“這就要從上個月說起……”
“安靜!塵世的泥土,肮髒的皮肉!”老人的聲音陡然拔高,他的聲音也似混入了其他雜聲,但轟鳴貫耳,安德烈身上起了一層麻。
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壓制自己的脾氣,然後又接着說:“我叫艾森,不過聽你講話這麽複古,你肯定剛從下面上來沒多久,不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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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彎腰湊近老人的臉,盯着他腥黃的瞳孔,咧開嘴笑了,“這麽說吧,我就是那個——‘厄瑞波斯’。”
老人的臉色突變,這個名字顯然給他造成了不小的沖擊,艾森很滿意地笑笑。老人臉面上突地鼓起浮泡,好像要撐破皮膚。教堂的地面輕微晃動起來,擁擠的人群低聲念起同一種頻率的話語,聲音越來越大,從穹頂開始,玻璃顯出碎裂的痕跡。教堂裏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好像風雨前兆。地面上成群結隊地跑過一群老鼠,原地打轉,眼睛通紅,尖赤利爪,體格大得駭人,咬着彼此的尾巴分食,靈活的擠在一團,仿佛會湧動的黑霧,吱吱作響,看着就令人作嘔。
艾森一把掐住老人的脖子,語氣矯揉造作地輕柔:“不能跑哦,今天每個都要死。”
老人仰起頭,放聲嘶吼,教堂的人群都像他一樣揚起臉,發出尖銳的喊叫,仿佛一千輛車同時鳴笛。老人的嘴張開到誇張的程度,撕裂了嘴角,裂痕一直開到耳邊,卻連血都沒有,一團黑煙從嘴裏向外翻湧。
安德烈撐不住,早就跪倒在地上,他覺得地板燙的如同火爐,他眼睜睜地看着他手臂上泛起燎泡,好像被沸水澆在身上。
黑煙朝外跑,艾森低頭看了看腳下,早是地獄的一片紅色火舌向上舔。
然後艾森盯着黑煙,開口:“回來。”
黑煙向外的勢頭一停,之後突然轉了方向猛地塞回身體,勢頭之大撞得老人趔趄不已。
艾森煩躁地啧了一聲,不耐煩地朝後揮手:“都閉嘴。”
全場驟然安靜下來。
艾森朝篝火彈了彈食指,火便一下子熄滅,地板也重新回歸正常。他掐着老人的脖子,把人舉了起來,老人腥黃的瞳孔發着光,惡狠狠地注視着面前的年輕人,試圖讓黑煙朝遠離他的方向移動,但黑煙卻不受控制地使勁往身體裏回,因為厄瑞波斯下了命令。
艾森盯着他:“你的名字。”
老人沙啞地回答:“薩列爾……”
艾森松開手,薩列爾重重地砸在地上,而艾森繞過他,大步走上講布道臺,扶着邊緣跳上去,站定,一個人站在講臺上,俯視着全場。才清了下嗓子,展開手臂,面帶笑意:“現在,可以喊了。”
滿場惡魔恐懼地放聲尖叫,玻璃震動地更加猛烈,裂縫逐漸加大,燭火劇烈地燃燒,無緣無故地從地面四角湧上鮮血,他們互相撕咬,擁擠成一團。
艾森似乎很滿意,他拍了拍手掌,在這一片聲嘶力竭的呼喊中,他蹲下來,看着撕裂薩列爾身體的黑煙,輕聲道:“撒謊者,欺詐者,殺人者,撒旦的臣民,肮髒的蛇,聽我命令……”
惡魔們突然一種詭異的姿勢開始折疊着自己的身體,安德烈眼睜睜地看着他右邊的女人将自己疊了七次,手腳折在一起,頭卡在手臂中間,眼珠越來越向外鼓,最後撲通一聲掉了出來,被神經吊着晃。
艾森看着千奇百怪的折疊,繼續:“現在我……”
薩列爾突然躍起,張着嘴惡狠狠地朝艾森撲去,他的皮膚已經變成了紫紅色,像是一個随時要爆炸的肉球。
艾森淡定地看着撲來的薩列爾,把自己的話說完:“驅逐你們。”
一瞬間,所有人身上發出一陣紅色的亮光,這亮光燃燒起來,把教堂映得一片通紅,仿佛一場爆炸,夾雜着痛苦的哀嚎,滿場人類紅通通地燃燒。
安德烈被強光刺激地轉頭閉上了眼睛。
随後而來的,便是冰冷的安靜。
安德烈終于緩過來,慢慢地睜開眼,便看見滿地的屍體堆在一起,只剩幾盞微弱的燭搖曳着輕飄飄的火,穹頂上有碎片零散地墜落,教堂安靜地如同墳場。
他看見布道臺上的艾森似乎在對空氣說話。
艾森轉頭盯着空中一個地方:“喂,不是說在這裏嗎?你找死?”
安德烈在那個方向什麽也沒看見,卻聽見艾森繼續說:“要不我把你也驅逐了吧。”
安德烈試圖動了動,艾森還在那邊說:“別客氣啊,我順手而已。”
安德烈扶着椅背站起來,又很快失力跌坐了下來。
他的動靜引起了那邊艾森的注意,艾森轉頭看過來:“啊……還有個人啊……”
說着艾森從臺上跳下來,朝他走過來:“你什麽時候來的?你要是從他們儀式開始前就來,那你死定了,不出一個月吧。正好我在,我來給你現場念悼詞吧……”
艾森嘴不停,并沒有要聽人說話的意思。
安德烈看着他走過來,發現艾森比他遠看還要高。
艾森走過來靠在他前面的椅子背上,擡腳踩在安德烈身邊的凳子上,鞋貼着他的大腿外側,彎腰看他:“能出聲嗎?”
“艾森……”安德烈開了口,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但還能發聲。
“能出聲啊……”
“你……”安德烈咳嗽了幾聲,“長大了啊……”
艾森才反應過來,懵了一下,伸手捏住安德烈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盯着臉看了一會兒。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說話,然後艾森轉頭朝空氣皺眉:“不要吵。”
艾森松開了手,終于換下了他懵了半天的表情,撇撇嘴笑了:“你可真是命大,從以前開始就是。”
安德烈扯着嘴角笑笑:“好久不見。”
年輕人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這個動作顯得他非常得孩子氣,然後他抱起手臂,無意識地晃着腳,似乎在思考什麽,沒接安德烈的話。
“你怎麽會在這裏?”安德烈繼續問。
艾森仍舊沒有回答,他皺着眉頭,也沒看安德烈,盯着自己的腳。
艾森今年十九歲,跟安德烈比起來還十分年輕。
他低着臉,眼鏡卡在鼻梁上,眼鏡鏈輕微地搖晃。艾森的五官從小就長得很精致,張開之後更是發揚優點,他的五官立體,線條起伏明顯,額頭光滑,鼻子窄而挺立,眉骨高,眼窩深邃,是美男子的臉,眼睛大歸大,但眼神總是不怎麽有活力,家族遺傳,他有一雙綠色的眼睛,瞳孔更貼上眼睑而不靠下,因此組合起來怎麽看都是一張性冷淡的臭臉……安德烈倒是覺得小時候更好一些,雖然小時候就是一副臭脾氣的長相,但起碼不像現在,現在艾森的長相在面無表情的時候簡直可以稱為“厭世”,幾乎把“不好相處”、“生人勿進”寫在了臉上。
艾森的左右手中指上都有文身,是希伯來語的經文,只有一小片,安德烈認識這句話,是“杜絕愛與悲痛”。
安德烈試圖打破尴尬,再次搭話,卻聽見艾森突然擡起頭朝空氣說:“你怎麽那多話。”
安德烈朝那個方向看去:“那裏有東西嗎?”
艾森轉頭看他,看了一會兒才開口:“……沒什麽。”
安德烈發現他不想說,就不再開口,等着交談“自然”結束。
但艾森一副沒話也要找話的派頭:“剛才那些是最低階的惡魔,只能占據死人的身體。”
安德烈點點頭:“哦。”
“我殺……”艾森換了個詞,“驅逐幹淨了,應該沒事了。”
“哦。”
“看起來很難吧,其實也沒有很難。”艾森清了一下嗓子,按了下手表,那個會放背景樂的球滾到他身邊,艾森彎腰把它撿起來,“原理就是,磁場。”
安德烈沒接話,但這并不影響艾森炫技。
“非人生物和人類的磁場不同,特定頻率的聲波或輻射可以摧毀它們。”
“我以為你們是念經的,畢竟你小時候就有那個什麽力量。”
艾森擡眼看他:“現在也有,我的話能對它們來說就是命令。那個東西,”艾森指了指還在懸空的扁圓盤,“是一種傳聲放大工具,能将離體的異磁場生物震碎,不然你以為為什麽它能浮在空中,因為它創造了一個小型磁場,當然,人是感覺不到的。”
“哦。”
“主要是,”艾森盯着他,“儀式開始,你跟他們同步,剛才的那個儀式,你的精神應該失控,恐怕早該死了才對,不知道為什麽你沒事。”
安德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體腹部:“好像是沒什麽事。”
“所以很奇怪。”
安德烈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突兀地出現,他循聲望去,看見一只長翅膀的小羊駝在空中飛,嘴巴一動一動地發言。
然後安森轉頭不耐煩地看它:“別插嘴。”
安德烈愣愣地問:“羊駝會飛啊?”
安森接話:“這東西它也不是……”然後突然反應過來,“你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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