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血色曾經
第50章 血色曾經
戈溫所居住的地點仍是雌父羅賓斯在時居住的正殿, 這也是萊恩特別熟悉的地方。
戈溫不喜歡一覽無餘的疏落草坪,所以在萊恩出生之後,那一塊他們共同玩耍的廣袤草坪也漸漸栽種上了一叢一叢的荊棘玫瑰。
現在這些荊棘玫瑰在蟲侍們的打理下,顯得非常的耀眼漂亮。
但因為天氣漸漸開始變得寒涼, 部分玫瑰花枝也已經有了枯敗的景象, 需要蟲侍們及時清理,不然居住在其中的高貴的雄蟲主子戈溫就會大發脾氣。
看見萊恩的到來, 蟲侍們忙推開厚重的鐵門, 特別高興地跑到殿內去通報。
“小萊恩?你終于舍得回來了?”端坐在主位上的雄蟲正單手環抱着一只小小的猞猁, 那只猞猁顯然已經十分馴服,收起了它的獠牙, 任由戈溫如何揉弄,都不會反擊哪怕一瞬。
猞猁見到萊恩, 卻突然兇相畢露,朝他龇牙, 喉嚨裏發出呼嚕嚕的威吓聲。
“去!”戈溫站起來, 把懷裏的異獸朝外一扔, 那只小家夥沒有了主人的護衛,立刻垂下耳朵夾起尾巴躲到了軟榻旁的高椅下面。
萊恩凝視着自己的雄父,戈溫豔麗的容顏讓蟲不敢直視。
他和自己離開的時候毫無區別,瞧上去風華正茂,即使眼角有一絲細紋, 也完全無法掩蓋他的俊逸風流。
戈溫神情有些疑惑,他往前走了兩步,想要摸摸萊恩的臉蛋, 卻被萊恩躲開。
面前的雄子瞧見他沒有一絲笑意,反而是後退了兩步, 用從未見過的警惕和防備的眼神看着他之後,戈溫的笑意僵在了唇角。
他轉身往後走,靠在軟榻上,朝着蟲侍們一揮手。
“都下去吧。”
蟲侍們都依言退下,而戈溫拿起枝剪,将花瓶中那嬌豔欲滴的玫瑰花枝旁逸斜出的枝條一一剪去。
兩人都沒有說話。
“雄父。”終究是萊恩先開口了。
他看着這和自己容貌如出一轍的豔麗雄蟲。
他的美像是浸潤在用血染成的汁液裏的嬌弱玫瑰,需要被小心呵護供養着,讓蟲毫不猶豫地奉獻自己的一切。
“雌父對您不好嗎?”萊恩語氣艱澀。
這在戈溫耳中是一句明晃晃的諷刺。
萊恩曾經親眼見證過他們有多恩愛。
身為一方星系大領主的羅賓斯,無論戈溫想要的東西有多麽珍貴、多麽稀有,他跑遍全星際也要為他尋來。
單單看這奢靡至極的內飾,這點綴窗簾的每一顆寶石的成色,以及這每一張軟榻的材質用料,即使是皇室也難在短時間內配置得如此高檔齊全。
但是每一次雌父回來,雄父只是淡淡地收下這些奇珍異寶,然後輕描淡寫地提出一個新的要求。
戈溫的手指被花刺紮破了。
他凝視着那滴鮮紅的血珠,笑了:“好,當然好。”
他看着似乎面有憤憤的萊恩:“但是那又怎麽樣呢?他已經死了。已經沒有蟲再對我這麽好了。”
“恐怕不是吧。”萊恩冷笑道:“威爾遜呢?”
花瓶咕嚕嚕滾到了地毯上,花枝散落了一地。猞猁被掉在他身上的玫瑰花刺紮傷,發出難聽的嚎叫,然後四腳一蹬,找了個幽暗的縫隙就擠了進去,隐去身形不見了。
室內徹底只剩下了萊恩和戈溫。
戈溫把紮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荊棘枝條一根根拔出來,扔遠了一些:“那是你的舅舅,我的哥哥,他對我好些,不是應該的嗎?”
“應該的?”萊恩出離憤怒了:“你告訴我,你和自己的哥哥偷情,是應該的?”
“你在胡說些什麽?”戈溫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無孔不入的黑暗系精神力不知何時已經把這富麗堂皇的宮殿封鎖成了一座囚牢,他被那粘膩的、陰冷的精神力攥住了喉舌,仿佛再也呼吸不過來。
然而他确實是萊恩的雄父,萊恩的精神力與他同出一源,故而當他撐起一層薄薄的護罩之後,終于能從那可怖的威壓下透過氣來。
“我胡說?”萊恩勾起唇角,把利茲跟那三只雇傭兵雌蟲在湖畔對着他屍體密謀的照片甩在了戈溫身上。
系統的代替道具十分逼真,戈溫第一眼就看到了滿身污泥,蒼白躺在地上的萊恩。
他有些着急地站起來,想要拉住萊恩好好打量一下,看他是否受傷,然而萊恩卻厭惡地掙脫,往後退了好幾步,似乎和他不想要有半點接觸。
“利茲……利茲怎麽能做這樣的事……”戈溫看見那畫面只覺得雙腿發軟腦袋發暈,跌跌撞撞地倒在了榻上。
他捂着臉,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的掌心溢出來了。
“而且利茲親口承認,你是他的雄父。”萊恩站在一旁,他的心髒抽痛。
他怎麽也不敢相信,雄父會殘忍無情到這個地步。
他費勁千辛萬苦趕回來參加哥哥的葬禮,然而喝下雄父給自己準備的安神湯藥之後就沒有了任何氣力,再次醒來,就被關到了隐蔽的刑訊室。
他是該慶幸自己雄父沒有親自動手來逼問自己財寶的存放之處呢,還是該痛恨他和威爾遜勾結,竟然連他的親蟲崽也敢于殺害,就為了謀奪屬于費迪南德家族的所有財産?
他們還做了些什麽?雌父的死,哥哥的死,有沒有隐情?
萊恩并沒有讓利茲好過,将他逐出帝都學院之後,直接把他送到了礦産星去挖礦。
他一身的碎骨沒法完全治愈,又病又累,沒多久就死了。
萊恩得到這個消息,說不上高興,也不怎麽悵然。
“現在利茲已經死了。”萊恩冷漠地勾起唇角:“很可惜吧,你們的計劃沒有成功。”
“我很好奇,要是我死在了帝都星,您是不是會很高興?接下來,是要殺了您一直厭惡的哥哥莫裏斯,給你的那一對雌蟲崽子騰位置,對嗎?!””
“不!”戈溫用手指一抹,重重把眼淚擦去,通紅着眼睛說道:“我不可能會殺死莫裏斯,你和莫裏斯都是我的蟲崽,我怎麽可能殺死你們?”
“那威爾遜呢?你保證他沒有半點這方面的心思嗎?”萊恩咄咄逼問道。
回答萊恩的只有沉默。
坐在軟榻上的戈溫,被拆穿這一切之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喪失掉了所有的精氣神。
他整只蟲慢慢變得頹然。
但是他擡起眼,看着萊恩,仿佛在透過他的身影在尋找某只蟲。
“小萊恩,在我心裏,沒有誰會比你更重要。”
戈溫喃喃道:“你是我和羅賓斯在真正相愛的時候誕下的蟲崽。你知道的,像我這樣有基因缺陷的蟲,如果不是因為真心相愛,誕下來的蟲崽身體都會特別虛弱,更不要說擁有高等級的精神力了。”
萊恩沉默了,他知道戈溫說的是自己的哥哥。
莫裏斯生下來就是F級的體質,一度連站都站不起來,需要蟲侍二十四小時貼身照料,後來莫裏斯長到十七八歲的時候,他總是纏着自己哥哥陪自己出去玩。有一兩年,哥哥能陪着自己到外面花園走走,甚至一度讓他覺得自己的哥哥與別的雌蟲沒有什麽不同。
可哥哥的精神力非常低,幾乎讓蟲無法感知到。
他就像是一片雪花,如果不是投生在領主府,有一位珍視他的雌父和無數珍貴的資源供養,恐怕一落地就融化了。
哥哥是不被愛的産物。
這也是萊恩第一次從自己的雄父口中,聽見這個血淋淋的事實。
他小時候一度不能理解為什麽哥哥不喜歡去找雄父,然而現在卻聽得無比分明。
誰願意去祈求愛呢?驕傲如莫裏斯,他根本不會做這樣的事。
他敏銳地發現了更多信息:“生下我的時候,你才和雄父相愛?那我哥哥比我大八歲,這八年間你又在做些什麽?”
戈溫将手攥緊,又松開。
萊恩肯來問他,而不是一劍将他殺掉,就已經證明他還是信任自己的。
戈溫将目光放在這座華麗的宮殿裏,他一只蟲居住在這裏,已經過去六年了。這六年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羅賓斯。
他沒有邁出領主府一步,沒有帶着因為羅賓斯去世而分得的財産出府去見其他雌蟲,不是因為他沒有追求者,他只是想在這裏,重溫一下他和羅賓斯一起的美妙過去而已。
他輕輕打開倚靠的抽屜,從抽屜裏拿出一個金色的鈴铛小球來。
萊恩眸色微變,這是他曾經最喜歡玩的。
金球上的團龍花紋和牽絲十分精巧漂亮,上面還點綴着許多細碎的能量石,是雌父羅賓斯每次回來給戈溫送禮物時,萊恩看見了,非要從雄父的禮物上鑿下來一小塊,讓工匠幫他系到自己的球球上去。
每次雌父都會笑着允諾,拿着這個球和他抛着玩,雄父就在一旁看着,朝着他們微笑。
“你不要……”打感情牌。
還沒等萊恩說完,戈溫就自顧自地往下說了下去:“小萊恩,你知道嗎,我沒有你那麽幸運,我沒有投生在領主府,更從來沒有擁有過一個強大的雌父……”
他憋着這些話很久了,一直沒有地方訴說,現在懸在他額頭的達摩克裏斯之劍終于落了下來,萊恩似乎知道了一切,他就痛痛快快地全部說出來好了。
戈溫垂眸,一邊把玩着金球,一邊陷入回憶。
“我是被你現在的舅舅威爾遜,從雄蟲醫院外面死了的棄嬰桶裏,刨出來的。”
戈溫笑了笑,抛出了一個重磅消息。
是的,他不是威爾遜的親弟弟,二蟲也并沒有血緣關系,他只是被威爾遜養大的一只沒有血脈來源的低等級雄蟲而已。
雌蟲總是會這樣,因為蟲數過多,稍微弱小一點的就算是沒有斷氣也會被扔掉。
但是雄蟲就不一樣了,只要有一絲可能,要救還是會救的。
但可能是因為他出生的家庭本就是一個難以負擔昂貴醫療費的普通家庭,破殼不久,不僅被測出了基因缺陷還體質虛弱,就被誤判為死亡扔到了垃圾桶裏,甚至沒有蟲為他收斂屍體,去找一塊墓地。
因為墓地也是要錢的,為了一個死了的雄蟲崽子,實在不值當。
他在垃圾桶裏發出微弱的啼哭,被當年在地下賭場裏當打手的雌蟲威爾遜發現,帶回了家。
他的基因有缺陷,是威爾遜用血一口一口将他喂大。
對于小時候的戈溫來說,他不知道什麽是雄子的高傲,他只知道,是威爾遜養大了他,他就得聽威爾遜的話。
漸漸的,因為他的樣貌非常漂亮,即使是一只蟲紋不完整,基因有缺陷的雄蟲,也有很多雌蟲想要當他的雌君,威爾遜發現了商機,他讓戈溫到地下賭場去工作,用自己的美貌去迷惑更多雌蟲來賭場玩樂。
漸漸的,威爾遜從打手變成了附近小有名氣的黑市老大,戈溫的豔名也随着這些來來往往的賭客們傳開。
他不喜歡那些雌蟲看他的眼神,所以下手特別狠,那些雌蟲雖然痛苦,卻會更加迷戀他。
但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去清洗不小心染在手指和身上的血跡時,看到了受了傷倒在暗巷子裏的羅賓斯。
他身上帶着非常珍奇的異獸材料,正在被追殺。
羅賓斯說,他身上的寶貝可以置換一個星球,而護衛都死了,只剩下他一個在窄巷子裏茍延殘喘,如果戈溫可以救他,他願意把自己的寶物奉上。
戈溫不在意這只雌蟲的想法,但是他喜歡一切可以換成錢的東西。
他将羅賓斯綁起來,潑了他一身的酒液,再用鞭子在他的傷口上狠狠抽了幾道。
很快,羅賓斯原本受的木倉傷和被激光束燒焦的皮膚統統被鞭子抽出來的紅痕掩蓋,他依照戈溫教的方法垂着腦袋,發絲也被紅酒染上暗紅,俨然就是被調教慘了的樣子。
而這一帶混跡黑市的雇傭兵都知道戈溫的豔名,見到這一幕只是吹着口哨調侃:“戈溫大人,您又在調教雌蟲了!”
“戈溫大人,什麽時候我能有福氣在您手下走一遭?”
雇傭兵們走了,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戈溫盯着自己手指上新冒出來的血跡,心裏開始細細密密地疼痛起來。
“我本來是想讓羅賓斯走的。”戈溫喃喃道。
他知道羅賓斯和他手下那些廢物賭客不一樣,他很幹淨。
在撥開他衣服的時候,他就發現這只雌蟲從裏到外都是幹幹淨淨的,他不會說那些渾話,只會紅着耳朵,偏着頭,只要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像戈溫小時候最喜歡的那些擺在櫥窗裏的貴族雌蟲娃娃,漂亮極了。
“但是哥哥發現了。”戈溫抿緊了唇。在威爾遜拿起羅賓斯那刺着暗紋的華貴裏衣的時候,戈溫就知道,羅賓斯走不了了。
威爾遜最擅長通過細節判斷一只雌蟲有沒有油水,而顯然,羅賓斯是他見過的最肥的一只羊。
他熱情地邀請羅賓斯留下來玩耍,然而羅賓斯什麽都不會,一晚上竟然一個星幣都沒有從指縫中漏出來。
他以為威爾遜會氣急敗壞地放他離開,然而卻沒有,他把自己推了過去。
戈溫不太想賺這一筆錢。
但是見到他來了之後,羅賓斯那只雌蟲仿佛一瞬間腦子就掉了,不管自己要他做什麽,他都會做。
而他還傻到不需要任何回報,就算戈溫暗示他可以為羅賓斯做點什麽,他也統統拒絕。
很快,羅賓斯身上的星幣花得精光,他離開了朗曼星球。
戈溫原本以為他不會再回來,畢竟他受騙的事情是如此顯而易見。
可等他再次出現的時候,他竟然買下了朗曼星球,成了這顆星球的主人。
戈溫從來沒有見過那麽蠢的蟲,他竟然用一整個星球作為聘禮,就為了迎娶他這只肮髒的、卑賤的雄蟲。
“你覺得,你的雌父羅賓斯難道不蠢嗎?”戈溫笑道,然而他的眼底卻滿是淚花。
萊恩毫不猶豫地回應道:“蠢。”
“但是他不是蠢在迎娶你,而是你,竟然對他付出的所有愛無動于衷,竟然還和威爾遜攪和到一起。”萊恩一針見血地說道。
他沒有忘記,或許有動搖,但是戈溫始終站在威爾遜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