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警員們開展詢問工作的同時, 技術員們也在争分奪秒的進行檢材取證工作。中毒人員皆已送醫,又不知道毒是投在哪一道菜裏,加之現場一片狼藉, 想要在短時間內确認是否為毒/鼠/強中毒難度較大。到現場後祈銘要求優先取樣嘔吐物送檢——這是最直接的證據,疾控那邊的檢測車已經到了, 交樣立檢。
在滿地的剩飯剩菜裏尋找嘔吐物着實不易。毒/鼠/強毒性劇烈,從吃下去到毒發,大部分人不超過半個小時,超過兩小時以上潛伏期的極為罕見。如此一來, 食物到胃裏幾乎還沒消化,如果是狼吞虎咽那種吃法,吐出來還是整塊的。
聽聞有的學生會打飯回教室吃,祈銘詢問校方人員:“有沒有在教室裏發作的孩子?”
“有,大部分是在教室裏發作的。”負責對接警方的女老師花容失色, 說話都帶着顫音,“有幾個孩子吐在教室了, 可能……可能還沒打掃。”
祈銘立刻:“高仁!帶大米去教室找!”
高仁立馬拎着箱子拖着周禾往教學樓跑,體操運動員的底子在此時發揮到了極致, 一溜煙沒影了。面臨如此重大的公共安全事件,處置必須迅速。上頭恨不能三分鐘追一個電話過來問進展, 外面的新聞媒體人員堆得快比家長多了。據說晚間新聞時就要發通告, 所有人的工作時間已然被壓縮到極致, 一秒鐘都得搶。
不到二十分鐘, 那倆人呼哧帶喘的回來了。檢樣已送上疾控的車,兩小時內即可出結果。但這僅僅是完成了整體工作量中非常小的一部分, 目測約有上百份檢材需要帶回去檢測, 而且絕不能混檢, 哪怕是同類檢材,只要取證的位置不同也必須單獨檢測。
周禾從來沒經歷過這種案子,一聽工作量差點原地升天。毒理是他強項,雖然氣相分析大家都能幹,但祈銘的原則是,誰的專業誰挑大梁。就像前幾天那個盜墓的案子,為了搞清楚致敏原到底是什麽種類的繭蜂,張金钏五天只睡了七個小時。
聽他小聲逼逼“要死了要死了,這麽多東西得檢到什麽時候去”,一旁的高仁擡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低聲說:“別抱怨了,祈老師得一個人幹咱仨的工作量。”
這倒是,基于以往的經驗,周禾認同高仁的說法,不過還是有些疑惑:“其實他完全不用那麽累,誰家導師不往死裏使喚實習生啊。”
高仁諱莫如深的:“他不能讓腦子閑下來,尤其是現在這個特殊時期。”
一開始周禾還沒反應過來,琢磨了幾秒,意識到高仁是在說羅家楠那事。其他人也都替羅家楠着急,卻不至于像祈銘這樣飯不吃覺不睡,走路都發飄,肉眼可見的憔悴下來。他幫不上忙,只能故意犯個小錯讓祈銘罵自己一頓發洩下情緒,可誰知道祈銘連訓人的心思都沒有了,還動不動走神。
注意到祈銘舉着FOB試紙對着餐桌角邊緣的一塊血痕發呆,張金钏出聲喚他:“祈老師?”
祈銘猝然回神:“什麽?”
“結果出來了,是人血。”張金钏朝他手裏的試紙擡了擡下巴。
低頭看了一眼,祈銘撐着膝蓋站起身,氣息虛浮地要求道:“采樣。”
張金钏應言用棉簽取樣,又問:“這是撞擊留下的血跡,祈老師,能告訴我當時發生了什麽麽?”
深吸一口氣,祈銘耐心說明:“四亞甲基二砜四胺是神經性毒素,能阻斷抑制性遞質對神經元的抑制作用,引起脊髓運動反射性亢進,使中毒者四肢強直性痙攣,宛如癫痫劇烈發作,肢體極易産生磕碰,如果現場未見嘔吐物和血痕,死者面容平靜安詳,則考慮藥物濃度過高,中毒反應強烈,迅速致死。”
“所以,醫院裏的孩子們還有希望?”
“以目前的醫療水平來說,救治及時的話,死亡率有機會降到零,但是……”祈銘說着,忽然想起什麽,招呼高仁:“之前有過一起案子是混合鼠藥中毒,你再去一趟疾控那,讓他們加測氟乙酰胺,以免延誤治療時機。”
說完又去找剛才那位女老師,讓對方通知所有班主任,注意觀察學生的情況。中毒劑量低可能會導致延時散在發作,如有學生出現惡心嘔吐驚厥等症狀,立刻送醫。交待完女老師再去找杜海威,跟蹤了解中毒者們最新的情況。
望着祈銘一秒鐘也不得閑的背影,張金钏默默地嘆了口氣。看過那麽多的教材和課件,他當然知道毒/鼠/強的致命原理和發作症狀,剛那樣問只是為了讓祈銘從情緒低谷中暫時解脫出來。盡管平時當着外人的面,祈銘對羅家楠的态度以嫌棄居多,可他能從兩人不經意間的互動和凝望對方的視線中看出,這是一份刻印進靈魂深處的感情——一個人經歷磨難,等于兩個人一同受苦。
昨天晚上他回家問妻子,如果有一天自己突然被莫名指控為強/奸犯,她會作何反應。妻子當時看他的眼神像看白癡,片刻後莞爾一笑,反問他:“你忙的兒子都快不認識你了,哪有功夫作奸犯科?”
“如果是認識你之前的事呢?”
“如果你真是那樣的人,我不會傻到看不出來,更不會和你生小孩。”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是如此的幸運,能得到這樣一份全心全意的信任。他非常理解祈銘的感受,加諸于羅家楠身上的指控不單單是針對羅家楠本人,更是對他們彼此間這份信任的挑釁。祈銘是該憤怒的,然而憤怒解決不了問題,所以度過最開始那段失去理智的時間後,選擇将這股憤怒極盡所能地壓縮到心底,把空出來的部分用工作填滿。
外面傳來陣騷動,剛平息下去的吵鬧聲又嘈雜了起來。不多時,胡文治他們一行四人護着個身穿保安服的中年人擠進特警拉起的人牆內,身後追着高聲的謾罵和詛咒。
苗紅聞聲迎上前,卻看胡文治衣服袖子都扯繃了,當即變臉:“文哥你挨打了?”
“沒有沒有,就是剛進來的時候被拽了一把。”顧不上自己的狼狽,胡文治将隔着乳膠手套拎着的袋子舉起,“我們在保安宿舍搜到了這個,看着像是毒/鼠/強,拿過來給技術辨認一下。”
“我看下。”
杜海威接過他手中的袋子,叫祈銘過來一起查驗。袋子是那種易封口的透明塑料袋,沒有生産廠家和産品名稱,也沒有內容物信息,只有猩紅的“鼠立倒”三個字。妥妥的三無産品,極有可能就是造成八十六人中毒的罪魁禍首。
四亞甲基二砜四胺是沒有特殊氣味的粉末,單憑肉眼無法分辨,杜海威交待手下取樣送檢,随後将整包“鼠立倒”封入證物袋。短短兩三分鐘的功夫,被胡文治他們押進來的那個保安已是面如土色,渾身跟篩了糠一樣的抖。
“我沒投毒,我真沒投毒!”他極力為自己辯白,“宿舍鬧老鼠,我就去市場上買了包鼠藥,我只用了一次!完後再沒碰過這東西!”
“你什麽時候買的?”苗紅問。
保安都快哭出來了:“有大半年了吧,我們宿舍四個人,他們都知道!我怕他們誤服,跟每個人都說過!”
話音未落,又有兩個保安被警員們帶了進來,他們和這名中年保安是一個宿舍的,證明他半年前和大家交待過買了鼠藥。還有一名同宿舍的保安今天休息,說是去市裏看朋友,已經派人去找了。這袋鼠藥被塞在櫃子最上面的角落裏,中年保安說自己都忘了這茬了,被胡文治搜出來的時候險些吓尿了褲子。
後帶進來的兩名保安都說沒碰過這袋鼠藥,杜海威聽了,回身交待黃智偉:“給他們取指紋,對比包裝袋上的,還有沒回來那個,等到了也取一下。”
“知道,老大。”
黃智偉從箱子裏掏出指紋轉印模,挨個給三名保安取指紋。外面的人還在嚷嚷,似乎認定保安是兇手了一樣,高喊着“讓他償命!”“打死他!”“別讓他跑了!把他铐上!”之類的激憤之語,給在場的工作人員增加無形的壓力。
“別拍了!說你呢!再拍連你一起抓!治安的呢!幹什麽吃的!這麽多手機怼臉上不知道管管!?”
突如其來的熟悉煙嗓讓所有人為之側目,與此同時杜海威感覺身邊一空,眼瞅着祈銘跟瞬移一般沖到食堂門口,險些把好不容易擠進來的羅家楠再給撞出去。
所幸羅家楠迅速反應,一手撐門框,一手扶祈銘的胳膊,嘴角扯着日常欠抽的笑:“想我了吧?嘿,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都憑空消失了,祈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沒事了?”
“必須沒事,都跟你說你老公是清白的了。”言語間羅家楠視線微移,示意他注意場合,“剛回局裏就聽說這出事了,趕緊過來,怎麽着?我聽外頭那意思,已經抓着兇手了?”
“還沒,只是搜到了——”
“我去!祈銘!”
一把抄住祈銘軟下去的身體,羅家楠驚吼出聲。還在震驚中的衆人一看祈銘倒了,呼啦啦圍過來七八個,也來不及詢問羅家楠這三天都經歷了什麽,先顧法醫。
檢查過祈銘的生命體征,作為在場除祈銘外唯一有醫學背景的人,高仁安慰衆人:“沒事兒沒事兒,他睡着了,三天三夜沒睡,太累了。”
确認祈銘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暈過去,羅家楠松了口氣,臂上一使勁,打橫把祈銘抱起:“各位,讓個道兒,我抱他回車上睡。”
“楠哥我幫你!”
彭寧高興壞了,剛看見羅家楠的時候差點哭出來——就知道師父是清白的,果然沒跟錯人。
杜海威提着的心也落了回去,起身招呼衆人:“都別圍着了,該幹嘛幹嘛去。”
雖然大家都想問問羅家楠具體情況,可眼下不是關注個人問題的時間點,收到指令迅速歸位。外面陳飛趙平生他們正在跟市委領導說明情況,看羅家楠抱着祈銘從人堆裏擠出來,旁邊彭寧托着祈銘的腿,皆感震驚,趕緊撂下領導往過走。
迎到跟前,陳飛急問:“怎麽了這是?”
羅家楠苦笑:“高仁說他三天沒睡了,肯定是替我着急着的,這不見着我一放松,哐當,睡過去了。”
“別是中暑了吧?”趙平生是覺得自己快要中暑了,頂着四十度的高溫,大太陽底下暴曬一個多鐘頭,衣服都濕透了。
“沒有,我抱他回車上睡去,估計一會就醒。”用力往上托了把祈銘,羅家楠遲疑了一下,又對陳飛說:“頭兒,我現在還沒完全脫離審查,槍扣在調查組那邊了,你回頭幫我跟賈處說一聲,槍械日檢別追我。”
“回頭再找他,現在沒空。”意料之中的事,陳飛經歷過的審查可比羅家楠多多了,深知短短三天而已不可能徹底完事,“先顧祈老師,別去車上了,內什麽,老趙,你跟校領導打聲招呼,借個有空調的宿舍什麽的,讓祈老師放平了睡。”
對于陳飛提出的要求,趙平生一向認使喚,轉頭去找校方借宿舍。彭寧不知道這倆人什麽關系,看趙政委跟碎催一樣被自家隊長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當下對陳飛的敬仰之情又提升到新的境界——
果然,有本事的人喘氣都比別人粗。
TBC
作者有話說:
薯片有點天真……
不着急哈,一點點來,楠哥回來祈老師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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