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接連三天的高溫預警, 知了的叫聲和熱度同樣惱人。正是午後日頭最毒辣的時候,市局技術、刑偵、治安、特警等多部門警員同時收到命令——放下手頭的工作,立即出發前往卲鄞縣一中。
如此緊急且興師動衆的行動, 除了重大事故及自然災害外,未滿十年警齡的警員都沒經歷過。通知沒明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衆人只知道局長政委書記這些大佬們比他們先行一步。鑒證科的廂式車上坐滿了人,一路上各種浮想聯翩。
而當所有人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時,唯有祈銘縮在最角落的座位上,眼神空洞地凝望車窗外倒退的街景, 絲毫沒有參與讨論的意圖。周禾剛想找他說話,突然胳膊被拽了一把,轉頭對上高仁并不贊同的目光,生生把糊到口腔黏膜上的話咽了回去。自從羅家楠被舉報涉嫌強/奸,又被督察責令停職、留置審查開始, 祈銘一直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弄得辦公室裏空調都不用開了。
舉報人信息不能公開, 所有和羅家楠共事的同事都不能沾這事兒,等于現在上面調查到什麽程度了, 情況具體為何,壓根沒人知道。陳飛為此不知道跑了多少部門找了多少人, 卻是徒勞, 調查組的态度很強硬, 表示“一切等查清楚了再說”。當然也不是一點消息漏不出來, 據可靠情報稱,貌似是羅家楠執行特情任務期間發生的事, 盡管大家都相信他的為人, 可特殊時期, 誰也不好妄下斷言。
“所以要查嘛,祈老師,你得相信組織,相信審查人員,他們不會冤枉羅家楠的。”
被祈銘拍着桌子發飙時,方岳坤一手攥着速效救心,一手捂着胸口。督察把舉報信息拽他臉上的時候就梗了一下,到祈銘疾風驟雨地刮進局長辦公室裏興師問罪,他第一反應是趕緊往嘴裏塞了三粒兒藥。羅家楠上樓就被督察和紀檢委的帶走了,關哪也沒告訴他。當然,沒批捕之前肯定受不了大委屈,但祈銘不幹——好好的一個人,說帶走就帶走?告他強/奸?證據呢!?
盡管有些話方岳坤不想說,但面對完全無法冷靜下來思考問題的祈銘,他還是咬咬牙、說了句捅肺管子的話:“祈老師,我相信羅警官沒幹過,但要是一點證據沒有,調查組不能帶他走,退一步講,這事兒就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他,也得通過調查反向打破證據鏈吧?你是幹這個的,道理不用我多說。”
道理自然不用多說,祈銘比誰都明白,然而這事兒落羅家楠腦袋上了,他不可能心如止水不聞不問。之前羅家楠接完電話,留下句“我今兒晚上不一定能回家”上樓去見督察時,他就知道這事兒恐怕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明白的。當時他拽了羅家楠一把,下意識的,對方卻輕輕推開他的手,雲淡風輕地說了聲“放心,你老公是清白的”便走了。
整整三天,毫無音訊。祈銘實在沒主意了,只能去找林冬,認識的人裏唯有林冬曾經歷過一場耗時持久的審查。然而林冬給出的反饋,更是讓他心頭宛如壓上千斤巨石般沉重——
“我當初在禁閉室裏待了一個月才被放出來,等消息吧,清者自清。”
他三天沒睡覺了,疲勞到極致産生意識缺失,卻在短短幾秒之內便會驚醒。驚醒的瞬間,心髒的搏動仿佛要擂透胸骨般劇烈,眼前的一切僅剩黑白灰三色。這是腦部手術遺留的後遺症,只有在情緒劇烈波動時才會出現的短暫視神經功能性障礙。三天來除了祈美麗會找他撒嬌求抱抱求撫摸,幾乎沒人敢和他說話,一個個小心翼翼的,生怕喘口重氣都會影響到他的情緒。
他現在只想知道羅家楠在哪,有沒有按時吃飯睡覺,受沒受委屈。那人的自尊心太強了,遭受如此不堪的诋毀,想必心裏一定十分難過。可他什麽忙也幫不上,什麽事也做不了,這種只能聽天由命的感覺讓他倍感焦慮。
“祈老師,祈老師?”
杜海威出聲喚回祈銘游離的神智,同時遞上手機:“剛收到的消息,卲鄞縣一中的八十六名師生發生集體食物中毒事件,分別由十家醫院收治,其中有九人已轉為危重症送入ICU治療,根據醫院那邊的反饋,疑似毒/鼠/強中毒,上面要求我們十二小時之內給出定論。”
如此震撼的消息讓祈銘不得不暫時放下挂念羅家楠的心思,接過手機浏覽信息,眉心随之皺起:“危重症患者出現急性肺水腫、咯粉紅色血沫、呼吸衰竭、陣發性強直性抽搐症狀,心電圖見ST段擡高,QT延長,T波低平,生化見血肌酐、尿氮升高、提示急性腎功能衰竭……是典型的四亞甲基二砜四胺中毒症狀。”
四亞甲基二砜四胺是毒/鼠/強的主要成分,杜海威聽後神情凝重地點了下頭:“一開始以為是中暑,或者普通的食物中毒,重症患者出現後才有了比較明确的治療方向,目前是準備給重症患者進行血液灌流和血漿置換治療手段,有一個孩子在短短兩個小時之內已經出現了三次心跳驟停,才十三歲。”
嘴唇微動,祈銘無聲地罵了個髒字。和羅家楠待的越久,彼此間的習慣就越接近,只不過他沒對方那麽張揚、直率,身為高級知識分子的驕傲也不允許他肆意用髒話來發洩情緒。
自打當了爹,張金钏最聽不得孩子出事,不免惋惜而嘆:“都是孩子啊?”
“嗯,只有一名初中部的老師,其他都是學生。”杜海威說着,伸手向祈銘要回手機,“祈老師,這次毒理檢驗的任務很重,我給你分四個人手,你自己挑。”
“把曹媛給我就行,其他人,你定。”
撂下話,祈銘又将視線投向車窗外,避免被其他人看出自己情緒低落。其實藏不住,平日總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時卻暗淡無光,臉上也不見血色,看着沒有一點精神氣兒。杜海威知他為羅家楠的事心煩,本想用工作上的事來讓他分分心,可看眼下這個情況,除非下一秒羅家楠立刻蹦到祈銘眼前,否則低氣壓還得持續。
不過他相信,以祈銘的專業素養,絕不會因為外界因素的幹擾而出現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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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外面停滿了車,操場和教學樓裏烏壓壓全是人。大部分是學生家長及親戚,收到消息來學校讨說法的,責問校方這到底是意外還是有人蓄意投毒。除轄區警力外,周邊大部分警力都調派了過來,在學校食堂外面拉起人牆,裏面的廚師和幫工一個也不敢放出來,一是防止嫌疑人逃脫,二怕家長情緒激動發生群體沖突。
自出事以來,校長如坐針氈,卻一步不敢離開辦公室。門外裏三層外三層的家長,群情激奮吵吵嚷嚷,他出去準保挨打。要不是縣公安局局長親自堵門,那群家長已經沖進來把他拖出去游街了。
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在家長們看來,校長非死不足以謝罪。
到了現場,陳飛安排苗紅和胡文治各帶一組人,對相關人員進行詢問。彭寧蔫頭耷腦地跟在呂袁橋身後,走着走着沒注意前面停了,“哐”的撞上呂袁橋後背。
呂袁橋回過頭,看他那副頹廢的模樣,柔聲安慰:“別想太多,你師父很快就能回來,我們信他。”
羅家楠不在總好像缺了點什麽,大家都有這個感覺。想來彭寧的郁悶程度必定僅次于祈銘,畢竟是他師父,剛跟沒多久就“進去”了,還是那樣不堪啓齒的緣由,他這做徒弟的少不得被人指指點點。主要羅家楠平時那套不服管的做派,容易讓不夠了解他的人誤會他會做些出格的事情。
這種時候只要沒人落井下石就是好事。
“我也信楠哥,但是……”彭寧惆悵嘆息,“反詐的同事這兩天都在跟我打聽他的事,我什麽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以前都經歷過些什麽……我想挺他,可我沒有底氣……呂哥,我心裏難受。”
猶豫了一下,呂袁橋擡手胡撸了一把對方的頭毛:“行了,不難受了,這幾天你就跟着紅姐好好幹,幹出點成績來,等你師父回來了,也讓他高興高興。”
“謝謝呂哥,讓你操心了。”
倆人正說着,聽苗紅的喊聲從遠處傳來:“袁橋!彭寧!你倆幹嘛呢?趕緊的!”
兩人聞聲趕上,從特警們臨時搭起的“人牆”縫隙裏擠進去。剛下車的時候,看方岳坤他們幾個白襯衫被一堆家長圍着,一個個年過半百的人了,就跟大太陽底下暴着,曬得紅頭漲臉,嗓子都喊啞了也壓不家長們激憤的喊叫聲。
食堂裏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東倒西歪、廚具碗盆和食材被抛灑得到處都是,剩飯剩菜也倒了一地,幾乎沒個下腳的地方。看起來是被沖過一波了,來的路上聽陳飛說,警戒帶根本攔不住那群家長,特警到之前場面一度失控,有廚師被打見血了,治安民警裏也有人受了點擦傷。
急啊,能不急麽?現在誰家的孩子不是個寶?早晨好好的送到學校,中午就給吃進醫院了,眼下生死難測,換誰是家長也得跟學校拼命。
面對警方的詢問,承包食堂的廚師長一個勁兒叫屈:“我們所有的原材料都是教委指定公司派送的,冷鏈車到,我們卸貨進配餐間,每天都是這麽個流程,早餐沒出問題,誰知道中午怎麽就出事了!”
苗紅一邊聽一邊觀察後廚,看了一圈,問:“你們這鬧不鬧老鼠?”
“誰家後廚不鬧老鼠?”廚師長反問,一臉的無奈,“就因為怕廚師把鼠藥當鹽撒了,從來不用藥,一直就是粘鼠板,不信,你們搜!”
這話不用他說,現勘人員已散至後廚的邊邊角角,翻找搜查。現場破壞的太厲害,剩飯剩菜被家長們傾倒滿地,無數腳印和指紋的殘留讓勘驗工作量肉眼可見的翻番。
苗紅繼續問:“你們這每天有多少人吃飯?”
“一千來號人,初中部只有午餐,高中部是早午晚三餐。”
“一個菜做幾鍋?”
“一鍋。”
“一鍋菜夠多少人吃?”
“差不多一百來號人,分裝在兩個保溫槽裏,賣完換其他的。”
苗紅聞言凝神微思——中毒的有八十六個,那麽就是說,有一鍋菜有毒,吃這道菜的全都被毒倒了。送醫的還都在救治中,沒有口供信息,具體吃了什麽暫時不得而知。以目前獲得的情況分析,這起群體中毒事件應是人為的、有目的的投毒案件。
一口氣毒倒這麽多人,幾乎都是未成年,而且是公共場所,讓人防不勝防,足見嫌疑人有多心狠手辣。想到這一點,苗紅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TBC
作者有話說:
先查案子,楠哥的事兒等等再說~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